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正如赵太妃这个人,永远保持中立,永远自保为上,这一次的宫变,无论最终胜利一方是谁,她都能泰然处之。
    “母妃,若换做是我,我是皇兄,你还会这么做吗?”昌河一眼找出破绽,痛心疾首的逼问,“您不会,您会拼尽全力护我周全,你不会看着危险靠近而无动于衷,因为我是您的女儿。
    而皇兄,只是皇兄,即便他待你再好,你不会心存感激,性命攸关时,你不会顾虑他是死是活,母妃,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做错,便真的没错吗?!”
    赵太妃心绪难平,端坐在原地握紧杯盏。
    昌河哭起来,伤心和懊恼。
    “母妃,您为了我,为了我的夫家,您旁观皇兄被人设计篡位,您没有错,错的是我!”
    “昌河,事情已经如此,不要再提了。”
    ....
    夏日的晌午,日头格外刺目。
    昌河去清思殿时,谢瑛正倚着楹窗绣花,针尖随意游走在薄绸面上,手底下是朵绣到一半的荷花。
    她垂着眼眸,似对周遭一切都没了兴致,只在那专注的穿针引线。
    “嫂嫂。”
    昌河舔了舔唇,冲她唤了声。
    谢瑛抬头看她,轻声道:“坐吧。”
    白露端来茶水果子,昌河看了眼,想起自己带的蜜杏。
    “嫂嫂,母妃让我带了些梅杏,烟霞镇的梅杏,香甜如蜜,是用昭陵陵山上的泉水喂出来的,你现在胃口不佳,吃点梅杏可以解腻。”
    “多谢。”谢瑛没有抬头,连那匣子梅杏打开时都没有看一眼。
    昌河绞着帕子,时不时看她,见那小脸雪白如玉,唇上血色亦很浅一层,全然不似从前的明艳,不由有些内疚心虚。
    “嫂嫂,等孩子出生正好是转过年来,快开春时,对不对。”她又开始找话说,像以前一样。
    谢瑛嗯了声。
    “一定会是皇子的!”
    谢瑛停下手,将绣着的面料放到篓子里,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昌河不知所措,“等他一出生便能做皇帝,嫂嫂就是太后了。”
    谢瑛眸光转暗,“或许会与你一样,是位公主。”
    昌河愣住,她知道外头人都在等着谢瑛的孩子出生。
    他们唯一盼望的,只是皇子,从来不是公主。
    如若谢瑛真的生下公主,他们还会让她活吗,是会另外找个孩子来,辅佐登基吧。
    ....
    深夜,有一队人马往西北赶路。
    他们做商人装扮,马背上驮着几箱货物,最前头那人,宽肩窄腰,身形颀长,从背影看去,便知是个长相极好的郎君。
    迎面有人骑马奔来,及至近前翻身跃下,冲前头那人恭敬道:“主子,已经与高昌国眼线接头,约了明日傍晚相见。”
    马上人,正是已经崩逝葬入皇陵的周瑄。
    他穿玄色圆领襕衫,眉目清冷,睥睨着远处黑漆漆的村落。
    若非横生事端,他不会不告而别,之于谢瑛,他没办法及时通知,只能做出如此应对。
    此次如果只是七王爷周恒妄图谋逆,即便他设计好了埋伏,兵马,与周瑄而言亦不过九牛一毛,不足为惧,而他与谢瑛原本的计划,便是在对方进入圈套时收网,可就在途中,他发现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在何琼之与西凉厮杀的时候,有人出卖了朝廷,正携带各军驻地以及州县舆图前去谈判。
    一旦事成,往后数十年里,将会有连绵不绝的战争和偷袭。
    周瑄不得不这么做,佯装崩逝,暗地赶往西凉,尽快查清内奸后,铲除殆尽。
    他相信谢瑛会等他回去。
    顾九章。
    周瑄眯起眼睛看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脑中想起当初合谋时他说过的话。
    船舱雅间,两人摔碎了酒坛,布置好醉酒耍横的场面。
    他许顾九章前程,邀他入局。
    顾九章爽快赴约,抱起酒坛饮了大碗。
    周瑄当时问他:缘何答应的如此坚决果断,缘何选定了他。
    顾九章则笑,倚着楹窗望向甲板上的人,声音似被清风吹走,飘向极远的地方。
    “她认定你,我没甚好说的。”
    周瑄握着缰绳,打马朝后调头,目光幽深地望向东南处。
    他知道,顾九章不是选他,而是选了谢瑛。
    第79章 只要谢瑛活着◎
    阴云漠漠, 狂风骤卷。
    晦暗的天空涌聚起浓墨,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宋清骑马自山峦处折返,披风在身后鼓开弧度,他行至周瑄面前, 跳下马往西指去。
    “主子, 前方是驿站,咱们先去避避吧, 这场雨来势汹汹, 不定下成何等阵仗。若强行穿越山谷,极有可能发生山石滑坡。”
    此时天色大暗, 视线受阻,周瑄眯眼扫了四下, 吩咐道:“刀具安置好, 启程赶往驿站。”
    驿站内已有不少落脚的客商, 赶在大雨前收拾行囊, 安顿马匹,林林总总摆了一院的东西, 人手嘈杂,整理时难免发生碰撞。
    周瑄等人粗略将驿站内逡巡一遭,复又要了仅剩的两间房。
    “主子, 天香阁曹丙。”宋清站近些压低嗓音,眼睛看向斜对面廊柱后的两人,其中一人身形瘦削, 举止灵活,时不时打量四下, 很是警觉的模样。
    周瑄撩开帽纱一角, 曹丙为人八面玲珑, 上蹿下跳,人脉极其广泛,当初在京城时,便是他冲在前头到处奔波,陆奉御这条线,也是曹丙所为。
    入夜后,整个驿站归于平静,大雨下的铺天盖地,浩浩荡荡。
    周瑄等人的房间在顶楼,雨水打着屋檐犹如快要冲破瓦片,走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往门口看去,宋清自外走进,反手合了门。
    “主子,曹丙先后与三人接过头,属下已经分派三路跟踪尾随,发现有两人进入高昌国,另外一人经由高昌边境转向回纥,似是奔着皇室去的。”
    如今何琼之处于高昌国与回纥之间,已经用两场胜利压制住高昌军队,另一方面则趁军心强盛以快打快攻入回纥,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如若军事舆图落入高昌和回纥任意一方,则无异于给何琼之带来极大后顾之忧。
    兵强马壮,钱粮充沛,断不可在此时搅乱军心。
    周瑄招手,宋清上前,两人一番耳语,宋清离开。
    不多时,几人齐齐出现在曹丙房间。
    曹丙被绑缚在柱子上,捆的严丝合缝,嘴巴塞满破布褴褛,甫一被拔下,便可劲儿的求饶,精明的眸子快要哭出来,恨不能摔到地上跪下。
    周瑄坐在他面前,轻笑一声,肉眼可见曹丙愣了下,随后又示弱哀嚎。
    “贵人饶命,小的就是个跑腿的,不知哪里得罪了贵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折损在这儿啊....”
    “曹丙,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面前之人是谁。”宋清噌的亮出刀来,抵在他喉咙上。
    曹丙当即绷紧身体,不敢乱动。
    圈椅上的人正襟危坐,身长玉立,帷帽遮住了脸面,却遮不住通身的贵气。
    只见他抬手撩开帽纱,冷眸幽幽瞥来。
    曹丙脑子嗡的一声,见鬼了似的。
    他张大嘴,瞪圆了眼睛,一瞬光景脑子里过了无数念头,然而全都无济于事,面前人出现在此处,便说明只有一种原因,京里出事了,而这位贵人,蒙骗了他们,悄无声息来到此处,所有阴谋究竟被探知多少,他无从查知。
    交代与否,交代什么,曹丙脑中乱作一团。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说出几个字:“你...陛下..你怎么还...还....”
    周瑄笑,目光转至阴郁。
    “既认得朕,有些话便不用提醒,知道朕处事风格,那么朕问什么,你最好如实回答,若不然——”
    话音收住,宋清的刀猛然割裂曹丙的脖子,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曹丙咽了咽嗓子,应声:“陛下尽管开口。”
    “你是出卖我朝军事舆图的中间人。”
    曹丙怔了瞬,宋清的刀刃往里一摁,他忙嘶了声道:“是。”
    周瑄眸色愈发阴鸷,又问:“三方分别都有谁。”
    “就两方,没有三方。”曹丙咬定了。
    周瑄拎唇笑了下,漆眸一闪,宋清的刀猛地一抬,直直插进曹丙锁骨穿透了肩胛,顷刻之后,听见闷堵的□□声,曹丙被塞住嘴,没有尖叫起来,然而痛的青筋暴露,冷汗淋漓。
    他的眼珠往外直瞪,不觉打起哆嗦来。
    周瑄笑着看他,手指叩在扶手,不疾不徐:“朕最后问你一次,三方都有谁。”
    宋清的刀嗖的从他肩胛拔出,成串的血水喷溅出来,洒了一地。
    他扯开曹丙嘴里的麻布,肃冷的眼神盯上去:“给你十息,十息后,我将挖你双目,断你四肢,挑你筋脉,一刀一刀割到你血竭而亡,待死后再扔到暴雨里任野兽撕咬。”
    曹丙面上疼的扭曲,然却仍在犹豫,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了之后也是一死,那些人不会放过他。
    可是不说,宋清吓唬他的这些刑罚,仿佛不像假的。
    或许只是为了吓唬他呢,毕竟他们想从他嘴里知道对方是谁。
    曹丙想赌一把,他咬着牙,没有吭声。
    沉溺的空气令他窒息,因为宋清数数的声音更像是利刃凌迟。
    他浑身发颤,思绪被挤压到膨胀快要爆裂。
    “五,四,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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