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只觉得眼睛发酸,眨了下眼道:“你进屋去吧。”
    褚秋水小声开口:“我,我送你。”
    随安见他不安,还知道送她,心里纵然仍旧恼怒,可到底软了几分,不由的松了语气,温语道:“我买了点蚊帐布,回去给你缝个蚊帐,免得夜里蚊子咬你。”
    褚秋水点了点头,又摇头:“你做好了自己用就行,我不怕蚊子咬。”
    随安心里的怒气一下子消了个无影踪,说来说去,她计较的不过是在他心中自己的地位,父女俩相依为命,他缺乏安全感,她又何尝不是,可要将日子过下去,只相依为命是不够的,还要为了生活操劳奔波,她的生活中不可避免的有许多人,且这些人占去了她绝大多数时间,相比之下,褚秋水的生活就单调的多,像黑白无声电影一样,平淡而又寂寞。
    她从袖子里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块银子:“这些给你花,等花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要是遇到难事,就去褚府角门那里找我,记得给看门的婆子十个钱,请她帮忙给我带话。”
    褚秋水张了张嘴,而后如履薄冰的轻声问:“你不生气了?”
    她不想再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我不生气了。”她温柔的说道,“你进去吧,再去床上歇会儿,不能喝酒以后就不要喝了。”
    褚秋水又变成那个听话的乖爹,一边点头一边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回到褚府,随安的精神很萎靡。
    她知道自己不能过度的干涉褚秋水的生活,因为人不能代替另一个人生活。
    可她的萎靡也没持续很久,肃州节度使李玄印给陛下送上重礼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皇帝在大朝会上夸了李玄印一通,太子也为李玄印说好话,皇帝不仅给了李玄印赏赐,还同意了李玄印要粮草的请求。
    李玄印的夫人跟李姑娘一时在京中风头无两。
    褚太尉从外头回徵阳馆,神情颓废,似一夕之间老了十岁,叹气道:“太子已经得知消息,不暗自细查,反而写信问询李玄印,打草惊蛇……李玄印纵然有了反心,也不能在此时暴露出来了,否则一个勾结東蕃通敌卖国的名声要落到李氏族人头上了。”
    “他不起兵不是更好?”老夫人问,“若是起兵,不说肃州,华州就先危如累卵,北有東蕃,西有李玄印,两相夹击,华州若是保不住,東蕃人南下势如破竹,到时候上京恐怕都……”
    褚太尉声音发涩,“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李玄印做出这种姿态来,也说明他在向朝廷示弱,看来,对于拥兵自立,他不是没有犹豫,可他越是这样,也就越表明了他的野心不小。”
    有时候,犹豫,迟疑,都会被野心吞没。人的念头,不过转瞬之间。
    老夫人的面容一紧:“果真如此,那老六老八老九他们岂不是架在火上烤着?”说完整个人都不好了,捂着心口摇摇欲坠。
    这已经不是褚家行事谨慎不谨慎的问题了,这关系到几个孩子的生死。
    褚太尉见她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扬声问:“谁在外头,进来倒茶。”
    当值的是随安。
    自从她这次回府,不知道老夫人怎么交代的,徐妈妈有时候会安排她一个人当值,尤其是褚太尉跟老夫人单独说话的时候。
    她应声进屋,屋里空气凝滞。
    老夫人跟褚太尉都没有继续说话,她虽然在外头听了一耳朵,也没有自不量力的给出什么分析。
    不过老夫人此时心中上火,喝惯了的茶恐怕觉不出好来,她便泡了一杯金银花跟野菊花茶。掀开碗盖,菊花清冽的香味散发在淡淡的空气中。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
    随安垂着头拿着托盘慢慢的退出房间。
    褚太尉想起她那日来报信时的侃侃而谈,突然出声:“你站住。”
    这屋里就他们三个人,随安一听就知说的是自己,她应了一声“是”,站在了离内室门口五六步远的地方。
    “能得老九看重,你也不是个愚钝的,刚才我跟老夫人的话你都听见了?说说你的看法。”褚太尉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老夫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婢子不知李玄印李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好评价。”她身姿笔挺的站在两人面前,神色淡然:“只是婢子曾跟随徐妈妈去过李府,跟李夫人身边的丫头说了几句话,婢子以为,李大人的密折上所说的事情或许是真的,他的身体大概真不好了。”
    “哦?何以见得?”褚太尉来了兴趣,双手交握的看着她。
    “李夫人的娘家不在京城,李夫人进京带了李姑娘,是为了李姑娘的亲事,论理,李姑娘有八个嫂嫂,她要是出嫁,全福人总能从这八个人当中选,可李家的丫头根本没提过李姑娘的兄嫂,也就是说,若是李姑娘成亲,她的兄弟们恐怕不会上京,若是李大人身体毫无问题,自己的女儿出嫁,怎么也要安排几个儿子送嫁吧?”
    “着啊!”褚太尉拊掌,一下子从榻上站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李玄印恐怕是真病的不轻!”
    这样才说的过去,老子病歪歪的,儿子们忙着争家产,这时候谁会在意一个出嫁的妹子,当然是恨不得李夫人跟她闺女走的远远的才好。
    第九十六章 捷报
    “就是不知谁在幕后借着李玄印的名义主持肃州事务,说不定真正勾结東蕃的,也是这人……”
    褚太尉说着又重新蹙眉,用眼神示意了老夫人一下。
    老夫人一愣,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褚太尉就吧唧了一下嘴:“以后跟着老夫人出门,也要像去李府那样,多思多想多看,等你立了功劳,我跟老夫人自然会赏你一个出身。”
    随安在心里嘟囔了一个“可别”,她不是清高不识抬举,她是对褚太尉跟老夫人都没什么感情,更没有什么期待。
    褚太尉原来以为李玄印说自己病重是故意模糊焦点,现在得出李玄印重病不假的结论,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书房跟幕僚商议一番。
    他对老夫人道:“我去书房,晚膳不用等我了。”
    老夫人起身相送,随安连忙打替他们打起帘子。
    等褚太尉走了,老夫人却道:“你跟我过来。”
    老夫人重新回榻上坐了,再喝桌上的茶水,就品出些琢磨不透的味道,晾了随安一刻钟,她才淡淡的问:“你既然早就猜出来了,缘何不说?”
    “婢子也只是瞎捉摸的,因没有确凿证据,不敢乱说,怕坏了主子们的大事,也怕说出来,给主子们的大事添乱。”
    她刚才说完那番话后,就考虑过老夫人会冲她发难。
    当主子的,脾气阴晴不定几乎是一条铁的定律。
    你主动说了,她会嫌弃你多嘴多舌,被动说的话,又会觉得你内里藏奸。
    “你的这些猜测,老九知道了吗?”老夫人突兀的问道。
    随安心里一惊,立即想到那信其实就夹杂在药堂的药材里头,药堂又是老夫人的产业,她只能说实话。
    “不敢欺瞒老夫人,九老爷临走之前,吩咐了婢子,要将京中要紧的一些事都写信告诉他,婢子前几日已经将信交给了武英。”至于武英怎么寄出这信却没有说。
    她垂着头,错过了老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也算是有心了,只是你还需记得,老九是褚家人,他与褚家乃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有了发现,还要早些说出来与我知道才好。”
    随安忙行礼,“是,婢子记住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老夫人并不多么满意,但她现在并非奴籍,也没有继续将命卖给褚家的道理,老夫人若是连这一点都容不下,那她还是趁早抽身的好。
    就不信她再跑出去一次还能被褚翌给碰到。
    话说回来,要是她再救褚翌一次……或者说,要是褚翌再受一次伤被她撞见,那么,救还是不救呢?
    到了五月十六,华州那边送来一个捷报,同时报上来的还有催运粮草的折子。
    虽然边关情势并没有因此明朗,可褚家几兄弟的战功算是都增加了几分,褚翌也因为军功累迁,升至武略将军。
    老夫人脸上连日一片喜色,来褚家恭贺的人络绎不绝,紫玉等大丫头忙着待客送客回礼。
    随安跟着紫玉,忙着记人名跟官职还有诰命,每天累得躺到床上就不想起来。回礼送礼最能看出亲疏远近,也是个看出褚家跟各家关系的好机会。
    忙碌了四五日,到了五月二十,武英将褚翌的信交给了她。
    褚翌的字力透纸背,相比从前多了几分杀伐,在信中交待了三件事。
    头一件事便是李玄印确实病重不假,而且病了很久了,现在肃州事务是他的二儿子主持,其余几个儿子协理,李夫人携巨资进京,据说银票约有十万两之多。
    随安吓了一跳,十万两嫁女儿,就是在上京当中,公主出嫁也够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就算李夫人跟李小姐被当做弃子,可她们能来上京,未尝不是想搏出一条活路来。
    要是李小姐嫁的好,哄好了婆家,就算李家事发,她一个罪不及的外嫁女,一定能保全自己,而保全了自己,也就能够保全李夫人。
    只是不知道李小姐想要嫁给谁了。
    武将喜欢与武将家联姻,李小姐的选择路子就窄了不少。
    不过李小姐的去留对大局没什么太大的影响,随安便接着看信。
    褚翌交待的第二件事便是让她把他的私产管起来,文官家讲究不置私产,而武官家又有不同,大家都是拿命在战场上拼出来的,拼的多就挣的多,以前褚家亡故的二老爷跟三老爷,他们的私产在他们死后并没有归入公中,而是在褚氏族中买了祭田,让后世子孙在享受这份收入的时候也感念先人付出,存了一份香火情。
    这件事虽然有些棘手,但随安已经决定给他打工,自然要听从命令。武杰那边也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她这几日再去一趟。当然这事还要告诉老夫人一声,最好能有个懂财务的账房过来指点指点她。
    信纸翻页,褚翌的笔势一转,收了杀伐带了张扬,话中也透出犀利:“……听说你给你爹买了许多话本子看?我突然想到一句慈母多败儿!你这是慈女多败爹!……蠢货!笨蛋!……你爹如今这样,都是你惯得!你已经脱了奴籍,不叫他好好念书考取个功名让你傍身,竟然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玩!就是哄孩子也没你这么哄的!……你应该庆幸你现在不在我跟前……”
    随安又羞又愧,掩耳盗铃的将信纸拿的远了点。
    可是,就像牙齿松动的时候明明知道舔一下会牙疼,仍旧会不自觉得用舌尖推啊推,她翻来覆去的将褚翌的信看了好几遍。
    原因么,她觉得他说得也有点道理……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要是能鞭策褚秋水好好读书,不求他将来能考个探花榜眼回来,要是能考中成个秀才,也很好啊。
    她虽然不是学霸,可学习贵在持之以恒还是知道的。
    再说,褚秋水有点正经事做,也比现在整日无所事事强。
    随安便打听考取秀才需要用到的书跟历年的考题。
    恰逢王子瑜陪着祖母王老安人过来探望老夫人,老夫人存了从娘家找儿媳妇的心,便将王子瑜打发出来,好与母亲说话。
    随安将王子瑜让到待客的花厅
    第九十七章 没被听明白的暗示
    王子瑜笑道:“姑母正在给九表兄找媳妇,你常在姑母身边,这事儿有着落了吗?”说完就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随安一瞬间的闪神,她想起来不久前的那个吻,或许也不能算吻,两情相悦才叫吻呢。
    “老夫人的心中应是有了计较,不过这事儿我并不清楚。”她想了想回到。
    王子瑜见她面上平平,不见悲喜,拿不准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继续试探道:“前朝的余扬居士你听说过吗?”
    “是写了《昭化词》的那位先生?”随安疑惑。
    “正是,他的生平你可知道?说起来,我最钦佩他的为人,也有点妄念,想成为他那样的一个人呢。”
    随安对余扬居士不是很了解,不过知道他走遍天下,是个喜欢美景美酒的风流人物,因此就笑:“所以表少爷才下定决心要去游学,可您一听到战事起,就奔赴边关,我觉得您比余扬居士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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