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之中,灵引相当高兴配合地穿上了那件无比丑陋的符衣。
    它搜肠刮肚,刚想找出些合适的词语夸赞一下洌少爷和狗管家,却猛地愣在当场,低头看着那件符衣无火自燃,并且迅速变成了一团熊熊烈焰。
    天空毫无征兆起了变化,明暗不定,犹如梦境。
    下一刻,铜镜表面咔嚓现出一道裂缝,项洌尖锐的声音穿透了茫茫风雪,传出不知道多远的距离。
    “敌袭!”
    …………………………………………
    顾判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了眼睛。
    虽然他觉得自己还有些困倦,非常想躺好了再多睡一会儿,但却还是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
    毕竟刚才说过了要看一看红衣顾生的故事,结果这才看了一个开头,没等到真正的主角出来,他就把书一丢睡着了过去,怎么说都是对写这本书的作者有些不太尊重,更是对车厢里等着自己点拨指正的红衣有些不太尊重。
    他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竟然是一片漆黑,完全不是睡着前那种温暖明亮的车厢环境。
    这又是肿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自己睡着了,所以红衣就熄了灯,让他好睡的更加安稳一些?
    还真是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啊。
    顾判轻轻一弹指,想要燃起一朵火焰将灯火点亮,试了几次之后却陡然惊觉,他竟然无法驱动烈焰掌热流,就连打火机大小的火苗也已经无法燃起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也让他瞬间完全清醒过来,伸手握住了已经有些发热的斧柄。
    还好,他的斧子还在。
    但接下来出现的一系列情况,又让他刚刚松弛了少许的心弦再次绷紧起来。
    不只是业火红莲,还有诛神碧火、混沌归元、金刚密法、天地无极、引灵焠体,乃至于刚刚开始有所研究的五行生克,都诡异地失去了效果,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拥有过它们一般。
    纵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对所修功法断舍离,但现在忽然间真的就没了,却陡然间让他感觉如同虚浮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空空荡荡,无处凭依。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糟糕。
    他可以将这些功法弃而不用,但却不能不经过他的同意,便被动从自己身上剥夺出去。
    这是原则问题,不容置疑。
    顾判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镇定心神开始在车厢内四下搜索了一番。
    果不其然,这里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还在,其他不论是红衣,还是白衣少女,甚至是项洌他们,都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下意识地伸手取出了一枚纸鹤,片刻后却有些失笑地将之收了起来。
    没了火,就连一条短信都发不出去,更不要说方便快捷地联系上他们。
    吱呀一声轻响。
    顾判将车厢紧闭的那道门打开一道缝隙,然后投石问路,先将桌上的茶壶给丢了出去。
    当啷一声脆响,茶壶在平地上滚出老远,他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看去,心中再次升起浓浓的疑惑。
    雪呢?
    虽然这里距离京城并不算远的官道,平日里不管是往来的车队,还是服劳役的差工,都会时不时地进行清理,所以不像其他稍微偏僻一些的地方,早已经积雪厚到了无法行人的地步,但在这么长时间的风雪覆盖下,路上怎么都一直有尺许厚的积雪,被踩实压平后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见道路原本的颜色。
    可是他透过门缝看出去,外面竟然不见了一点积雪,更让人不解的是,天空中群星璀璨,一轮圆月当空而立,映照四方,没有了阴沉厚重的乌云,更没有了整日呼啸的风雪,仿佛就在他眯了一觉的功夫,外面已经改天换地,变了新颜。
    顾判手持利斧,从车上跳下,这才发现除了红衣他们消失不见外,就连拉车的马匹都不知道跑去了那里,如今在车辕上面,就连一根马尾巴毛都没有剩下。
    他沉默站在马车车厢一侧,借着淡淡的星月光芒观察着从脚下延伸出去的笔直长路,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想不明白,确实找不到一个可以合理解释的理由。
    以他如今的实力层次,又有着红衣随侍在侧,还有雷达、陋狗和灵引在外围警戒,实在是有些想不通,到底在整个天下又有谁能悄无声息地将他和他们隔绝开来,并且将漫天风雪无缝转换成了星光熠熠,月明生辉?
    紧接着,他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有些诡异的推测。
    “这是除了死物之外,所有的活物都不见了?”
    “但既然如此,却为何又有我这样一个活物留了下来?”
    “如果真的是除了死物之外,所有的活物都不见了……那我又算是什么?”
    “难道说,其实我已经死了,所以也只能算是一只死物,和还在活着的红衣他们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品种!?”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这样的想法一旦浮出水面,顿时让他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更加积郁起来。
    月色正浓,微风沁凉。
    顾判绕着马车车厢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便倒提着斧头,顺着那条笔直长路向前走去。
    行出数十步后,他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已然渐离渐远的马车,沉默片刻后又转身回到了原地。
    然后干脆利索地给自己套上了缰绳,拉着大车一步步沿着来时的道路向回走去。
    如果说他所在的位置还是大魏国土的话,那么沿原路返回,只需要走上几十里路,以他的速度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回到大魏京城脚下……
    所以说如果他无法回到京城,那么不管是他落入了幻境还是被移形换位到了其他地方,接下来就到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然后寻找方案将之解决的道路上来。
    面对着这样一种令人思之不解的情况,顾判的心情不由得一点点变得烦躁起来。
    他非常不喜欢如此的展开,宁肯去面对更加强大,却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与之刀刀见血、斧斧到肉的近身搏杀,也好过这样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兴许撞来撞去都撞不出一个豁然开朗的局面。
    当然除了一应坏消息之外,他在给自己套上缰绳后总算是又发现了唯一的好消息。
    那便是纵然所有的功法都被“屏蔽”了,他的一身力气还在,拉起车来比那两匹不知死活的马儿竟然都快了不少,不大会儿功夫就已经走出去很远的距离。
    这是御使打野刀击杀“野怪”后,生命值加成的附带馈赠,与之相同的还有身体强度和反应速度,都还留在身上没有消失,也算是给他带来了更多深入探索的勇气。
    第803章 黑暗长路
    顾判拉着马车一路前行,还在默默数着步子。
    虽然为了保持体力,他并没有直接发足飞奔,但即便如此也绝对算不上慢,至少比坐着马车出城后那种优哉游哉的速度要快了不少。
    他的步幅迈的并不算小,一步跨出差不多就是米许的距离,所以当数到五万步还未见到城墙轮廓的时候,他便直接停了下来,第一时间排除掉了自己依然身处大魏国土这一可能性。
    一步一米,五万步就是一百里路,按照这个距离来推算,他应该差不多已经横穿整个京城而过,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后左右只有一条笔直的长路,以及一辆冰冷的马车陪伴在他的身边。
    顾判倚靠在车辕上开始休息,同时警惕地环视打量着周围环境。
    没有了各种超凡脱俗的感知手段,他现在也只有用这种最为原始的手段来获取信息,防备有可能随时降临的突然袭击。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当初刚刚穿越的时候,作为被腾副将抓了壮丁的小小镖师,一脚踏进了那座被死亡阴影所笼罩的迷雾山村,走着无论如何都走不完的漆黑街道。
    但那时候他是靠着一路凿屋穿墙,斧劈火烧才从那里面逃了出来,而眼下这种情况,又哪里有一间屋子可以供他砍伐,又哪里去找憨熊这样一个心眼儿实在的属下忠心耿耿听令指挥?
    顾判低低叹息一声,直到此时才蓦然发现,近一段时间来,他所有的镇定,所有的底气,以及无坚不摧、坚忍不拔的信心信念,其实绝大部分都建立在自身的实力上面,而一旦失去了几乎所有修行而来的力量,所有的一切就都犹如空中楼阁,随时都有崩解塌陷的危险。
    忽然间,他猛地眯起眼睛,死死盯住了前方远处的某个地方,脸上也随之泛起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有意思,确实很有意思。
    他才刚刚胡思乱想到这里没有一间房屋可供斧劈砍伐,下一刻就相当贴心的给他弄了一间木屋出来吗?
    如此说来不过去劈了它,就对不起他手上一直拎着的这柄斧头。
    松了缰绳来到近处才看到,除了那间孤零零的木屋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木屋门前,似乎正在那里玩沙子泥巴。
    顾判将斧头隐入虚空,又靠近一些后仔细观察。
    背对着他的应该是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手上拿着一把半尺长的小铲子,确实是在那里挖沙子堆土玩耍。
    他收回目光,抬头看了眼月亮的位置。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并不正常。
    就算是没有异闻事件,就算真的是一户住在官道边上的百姓人家,也不会在后半夜不睡觉,放任自家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撒尿和泥,铲土挖沙。
    那么,还是先砍上一斧头再说吧。
    在这样的一种极端的环境下,这间屋子和这个小男孩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对方是真正活人的概率,基本上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可惜自从他在黑暗中醒来之后,不仅仅所有功法消失,就连斧头一直都处在恒定发热的状态之中,导致了他完全无法通过斧柄的温度变化来判断,眼前的木屋和小孩到底是不是异闻生灵。
    顾判深吸口气,将脚步放到最轻,缓缓握紧了刚刚显形的双刃大斧。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真的是一个小男孩,因为晚上睡不着觉偷偷跑出来玩沙子,那他为了自身性命的安全起见,也是要先划上一斧子再说,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可以考虑。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仁慈与大意,都有可能会变成缠绕在自己脖颈上的绞索,轻轻一拉便会收走自己的性命。
    不知道为什么,顾判忽然发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越是靠近那座木屋,双腿就越是沉重,每朝那个小男孩靠近一步,冰冷压抑的感觉就增加一分,到了最后的一丈左右时,以他的力量都有些抬不起腿的感觉。
    月光和星光悄无声息黯淡下去,四周是一片漆黑,阵阵阴风渐起,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鬼哭狼嚎的声音,听上去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
    顾判皱起眉头,想起红衣曾经提到过的,它能够被发现,却无法被杀死,而且在那片地方,会莫名有种压抑的感觉……
    所以说,他现在所面临着的,就是莫名奇妙的压抑感觉,也是她口中的古怪异闻事件了么?
    那么,他很想知道,无法被红衣杀死的异闻生灵,在面对着他手中的三级打野刀时,又会是一副怎样的情况。
    终于,顾判一步步来到了木屋旁。
    现在这个小男孩就在他的身前,仅有三步的地方,仍然蹲在地上堆着沙土,仿佛根本就不知道后面有一个人拎着斧头悄然靠近了过来。
    小男孩一直背对着顾判,他看不到小男孩的脸,小男孩也看不见他的人。
    顾判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在最后一刻放弃了直接抡起斧头砍下去的想法,而是温和平静问道,“小朋友,你是谁啊?把脸转过来让大叔看一看好吗?”
    纵然对方是异闻事件的生灵,那也要先尝试着看能否交流一二,也好从中获取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小男孩依旧在一下下铲着沙土,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顾判笑容不变,甚至比刚才还要浓郁了几分,“小盆友,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这次小男孩终于开口了,背对着他,奶声奶气回答道,“我在玩沙土啊。”
    顾判摩挲着从醒来一直都在发热,却没有其他变化的斧头,低低叹了口气道,“这是你家吗,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睡觉呢?”
    “我回不了家,所以只能在这里玩沙。”
    “为什么回不了家?”
    “父亲和娘亲想不起我了,他们不要我了,大家也都想不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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