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在,”主簿说,“我家住城内另一端,知道消息时,已是次日了,那时夫人尸身已由仵作验过,先行入殓了。”
    “大人应该很悲痛吧?”
    “是啊,”主簿说,“两人年少时便在城里相依为命,大人做了知县,又同夫人接续良缘,二人琴瑟和鸣,从未生过嫌隙,夫人遭遇不幸后,大人有两日升堂都精神恍惚。”
    “这样……所以知县大人自小便在这城内长大吗?”我再问。
    “嗯,”主簿答,“他土生土长于此,知府大人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便特许他重归故地,做一方父母官。”
    我心里一动,但没说话。
    “对了,夫人遇害当夜,府上的下人,现在何处?”我问。
    “当时目睹了详情的下人,该有三个,”主簿说,“前几日被大人派去州府送公文了,说起来,也该回来了,可能是州府那边,还有些嘱咐吧。”
    我点点头,没再吭声,随主簿走到县衙外,就此分别。
    “九枝,你觉得奇怪么?”我问九枝。
    九枝摇头。“好像,没什么奇怪的。”
    “娘子觉得?”他反问我。
    “我说不好,”我也摇摇头,“整个故事听下来,只有两处有些怪异。”
    “哪里?”
    “一是知县既在这里长大,怎会不懂此地蛇类的习性?”我说,“二是怎么如此恰好,见过当时状况的下人,都去了外地,至今未归?”
    九枝想了想。
    “不过也可以解释,”我又说,“知县一心读书考学,不熟悉蛇也算正常,至于下人,可能是真的有要紧公务,只是赶巧了而已。”
    九枝拍拍我。“娘子太紧张了。”
    他现在说话越来越利索了,估计再过不久,就能和常人没有分别了,带他下山,确实是对的。
    不过,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我和九枝走到了大街上,四周还是人来人往,也依旧能看到运送雄黄的人,肩挑背负,向县衙方向走。
    总感觉这一幕有些不寻常,看着看着,我站住了。
    “不对,”我说,“真的不对!”
    第31章 阿翡(三)
    “娘子?”九枝想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撒腿跑了出去。
    在运送雄黄的队伍里巡睃一番,我盯上一位大娘,她正把扁担放在一边擦汗,我便凑上前,和她打了个招呼。
    “大娘,这是今天第几趟了?”我问。
    “今天?第二趟啦,”大娘中气十足,“送完这趟,就回家歇息了。”
    “我看你们人还挺多的,”我说,“每天都要运这么多雄黄进城吗?”
    “那可不吗,”大娘说,“我们知县大人说了,要让城内绝了蛇患,这几天城里闲着的都去扛石头了,我家那口子还跟我说笑,说再扛两天,半个州产的雄黄都得叫我们挖空了。”
    她深吸口气,重又把扁担扛起来。我要搭把手,她赶忙把我拦住。
    “姑娘这小身板,就别受累了,”她说,“前头也不远了,不妨事。”
    我只好跟着她身边走,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没几句我已经问了个明白,城里这阵子大约运了多少雄黄进来。
    走了一阵,就绕到了县衙后面,两个兵士在那里把守,查看雄黄的形质,又指挥着把人分作两路,一路进了县衙,另一路却去往不同的方向。
    “大娘,这怎么还要分两路走啊?”我又问。
    “按各人扛的石头大小分的,”大娘说,“好像是石头小一些的,就进县衙里,直接研成粉,我们知县大人大公无私,专门在衙里腾了间大屋子做这些。”
    “大一些的呢?”我问。
    “大些的就送到附近一个地方,教我们放下就走,具体怎么收拾,老婆子就不晓得了。”
    我心里疑虑渐深,本想混在队伍里,去大娘说的那个地方瞧一瞧,结果还没走近,就被一个兵士发现了。
    “那边的!”他一指我,“闲杂人等不要在这里逗留,赶紧走!”
    无谓和他起冲突,我就往旁边躲了躲。
    “娘子想到什么了?”九枝问我。
    “我觉得不对劲,”我说,“按大娘的说法,我粗略算了算,这些日子运进城里的雄黄,未免有些过多了,之前在城外,烧蛇的人也说过,附近十里八乡的雄黄,都集中到了这里,这城又不大,总共才多少户人家,哪里用得掉这么多雄黄?”
    “娘子的意思是?”
    “夏知县没对我说实话,”我说,“城内的情况,不只是蛇患这么简单,这些雄黄必然还有别的去处。”
    我定下了主意,和在瑞临城时一样,隐藏起我和九枝的身影,悄悄跟在被分走的那一队人后面。
    这队人被兵士带着,把石头运到了一个偏僻的大屋前,那边同样有几个兵士看守,将雄黄石聚在一处,便叫运送的民众各回各家了。
    奇的是,这些兵士也只是将石头搬上推车,就离开了这里。
    我和九枝在外面等了片刻,才看到有三个人从远处快步过来,都蒙着面,看了看大屋外的推车,上前叩门。
    一下。两下。一下。
    少顷,门开了,一个蒙面人出现在门后,招了招手。
    “如何?”在外的蒙面人问。
    “如常。”对方说。
    紧接着,这几个人一起把推车推入屋中。我这才发现,这大屋像是临时搭盖的,为方便推车进出,连门槛都没有做。
    他们进屋后,屋门便关上了,又过了好一阵,才拉着空推车出来,车子就散放在门外,人原路而回。
    这么神神秘秘的,在干什么?
    “是把大块的雄黄,放在屋内贮存?”九枝猜。
    “不像,”我说,“这屋子横竖也就这么大,应该放不下那么多石头。”
    我一推九枝。“走,过去看看。”
    九枝有些不情不愿。他不想闻那股味道,但他似乎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前去。
    一下。两下。一下。我去了藏身的诀,按照刚刚那帮人的方式叩门。
    寂静。不多时,门开了条缝。“不是刚走——”门内那人不满地低声道,发现门口是张陌生的脸,他一下愣住。
    趁他没反应过来,我提咒抢身进去,手在他脸前一抹,他就向后倒了,九枝和我配合默契,那人身子还未着地,他已经飞速掩上了门。
    屋中没有窗子,只点着一盏小油灯,不过足以让我把全屋看分明。
    只是这屋子四壁空空,只有一张床铺和一张方桌,哪里有雄黄的影子?
    “石头呢?”九枝睁大眼。
    我示意他别说话,仔细查看屋子的地面。
    果然,屋子一角,有一面紧贴在地上的木板。
    拉起木板,下方露出一个坑洞。
    “娘子怎么知道的?”九枝眼神发亮,又惊又喜地看我。
    “简单,”我得意,“地上没有,那就只可能在地下了,总不能是插上翅膀飞了。”
    “你要下去么?”我指指坑洞。
    里面很昏暗,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从坑洞里,一阵一阵飘出辛辣的气味,这里头不知道存放了多少雄黄,进去肯定不会好闻。
    九枝犹豫半晌,一咬牙一跺脚,大义凛然地点点头。
    我冲他笑笑,先行进入。
    坑洞很深,但做了粗糙的石阶,可供人上下。我捏起一道火光,和九枝一前一后,小心地拾阶而下。
    往下走,脚下渐渐潮湿,雄黄刺鼻的气味也渐渐加重,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流了满脸的泪水。
    九枝在我身后拼命咳嗽。他必定不好过,搞得我也心下不忍。
    等出去了,请他吃顿好吃的吧。
    如果他吃得下的话。
    石阶是贴着坑壁凿的,中间转了个弯,我眼前忽然有了别的光。
    下方是一个硕大的洞窟,不知是何年何月形成,倒挂着几颗天然发亮的锥形长石,最下部还点着几只火把,连同长石,将洞内照得通明。
    然后就是四面八方,数不清的雄黄石,一层层垒成了小山。
    这些都是我后来注意到的,置身洞窟的一瞬,先进入眼帘的,是洞窟中央,一条巨形的长蛇。
    长蛇周身湛青碧绿,映着四周的光,闪闪发亮,像一袭翡翠的丝带,身子竟有我两个那么粗,但它一动也不能动,几根粗重的铁链死死缠绕着它,把它吊挂在半空。
    我走到洞窟最下方,踩上地面,绕到大蛇正对面。它的头颅也庞然无比,若是一口吞掉我,估计轻轻松松。
    这得是多少年,才能长成这么大的一条蛇?
    听到动静,蛇微微睁开了眼。
    “夏清远……你个畜生……”大蛇嘶声道。
    是个女声。她会说话,我倒不觉得奇怪,如此颀长庞大的蛇,怕是早成精百年有余了,一个女蛇妖,却也没什么可怕的。
    “你好好看看,我不是夏清远。”我说。
    大蛇眼睛又睁开一些。“你是谁?”
    “我是捉妖的玄师,”我答道,“我叫白有灵。”
    “玄师……”大蛇该是知道这个行当,“夏清远叫你来杀我的?”
    “那倒不是,”我说,“我也是不小心闯入此地,你是谁?是夏清远把你锁在这里?你和他有什么仇?”
    “仇?”大蛇冷笑,“何止是仇,我恨不能把他撕碎了,一口口嚼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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