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会生出贰心?”堂上的男人冷冷一笑,“以前也许是,可自从那李氏入宫得了宋理专宠,生出一个拥有大梁皇室血脉的儿子之后,他们的心,就渐渐大了!”

    上一代誉王因为自己后宅之中发生过的一场动乱,差一点颠覆了祖孙三代人的努力,将好不容易渐有起色的誉王一脉彻底断绝。

    所以上一代誉王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一个兵不血刃夺回皇位的好法子。

    女人,这个世道上最为世人所轻视的女人,用得好了,却可以化为最锋利的刀刃。

    上一代誉王虽然谨尊祖训,将嫡长子高高捧起,重视培养,奠定嫡长子继承人在族中至高无尚的地位。

    然而他终究是个男人,并且,他被一个女人迷住了心神。

    那个女人来自烟雨绵绵的江南,因其父所犯下的罪责被牵连流放至此。在此之前,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誉王一脉倾全族之力供养惟一继承人,每一代誉王都不是眼界狭窄的平庸之辈。然而在这西北荒芜之地,终究少了一些见识。

    他一见到那个纤细如柳,举止娴雅的女人,就被深深地吸引了。

    只要在嫡长子的教养和尊崇上不违祖训,誉王一脉便可继续图谋霸业。区区一个女子,并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

    然而就是这个拥有着傲人的美貌,外表纤弱的女人,却差一点将他们举族的努力一朝颠覆。

    他以为他拥有了那个女人,就像拥有一件漂亮的瓷器,拥有一幅珍贵的字画。他给她荣宠,她的生死荣辱,喜怒哀乐都系于他一身,她是一件美丽无双的所有物,让他喜爱,让他心悦。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柔弱无依的那个女人,单靠柔弱的眼泪和温柔的话语,反将他当成了一把利刃。

    他为她惩罚不敬的族人,怒斥不择手段的妻子,连在族中拥有至高地位的儿子,也惹了他的不喜。

    可笑他还狂妄自大,气族人不将那女子放在眼里。

    不尊重她,就是挑衅他这个家主的威严。

    更恨他那出身粗鄙的妻子没有容人之量。明明她的儿子已经稳稳占据了世子之位,在他百年之后毫无疑问地继承他的王位,可那粗鄙的女人仍旧贪心不足,想尽了法子迫害他喜爱的女子,甚至差一点害了她所生的儿子。

    这一切都让他越发将那个受尽委屈的女人放在心里。

    直到他的嫡长子,誉王一脉惟一的继承人差一点遇害,一众族人跪地恸哭,怒陈始末,陈证堂上,严斥他的失责,才如当头棒喝,将他打醒过来。

    一切不过出自一个女人的图谋。那个女人只是在他面前稍加作态,就让他成了迫害嫡子的帮凶,差点害死他的嫡妻,差点亲手葬送了父辈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这一线基业。

    那个女人为了彻底抓住他的全部身心,真可谓煞废苦心。

    可是她只知道誉王全族人对王位继承人的尊崇供养,却不知祖训所定下的最严厉的规矩,王位继承者享受了全族的荣供,自然也要担起举族的责任。

    誉王的称呼不只代表着尊荣和地位,身为誉王,他的生命甚至都不属于他自己,他所做的一切必须以全族人的利益为最先。

    那个女人以为抓住了他就可以将几代族人努力积累起来的财富抓到自己的手里,她自己与她的儿子将取代继承人的地位,成为举族人的责任,供养她母子二人的荣华富贵。

    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他这个糊涂的家主被族人剥夺王位,他的儿子成为新一代的家主。他便与其他族人一样,为了家主与家族的前途,鞠躬尽瘁,倾尽一生。

    连他的嫡妻也要如此,这是族规,是祖训,至高无尚,不可违背。

    而那个跌落云端的女人不过煎熬了一月光景,就在妒恨之中自尽了。

    但是对于女人,他却再也不敢轻视。

    按着誉王一族如今的家业,不知还要积累多少代才能有揭杆而起的能力。

    何况在位的永荣帝是一个明君,还有几个优秀的皇子。如今朝野肃清,百姓升平,无论怎么看都离乱世之象远矣。

    他却无法再等下去。他如今已深切地知道,女人,可以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一个女人也许无法颠覆一个朝廷,可是许多个女人呢?如果这些女人的身后又有足够的势力支撑,她们能把这个乱臣贼子所掌控的天下搅乱到何种地步?

    在女人身上吃过一次大亏的先誉王,突然很有兴趣看一看这个结果。

    以誉王一族现在的势力,想要举兵是不可能的,培养一些听话的女人却是绰绰有余。

    誉王一族能够让全族人心甘情愿为每一代的继承人奉献一切,早已自成一套控制人心的法子。

    何况在这黄沙漫天的荒地中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处处弥漫着死亡的绝望和阴森,看不到一丝生机。

    没有比这样的环境更适合培养听话的傀儡了。

    第196章 变乱在即

    先誉王亲手培养了一批女子,她们或来自流放至此的罪犯,或由心腹之人出外诱惑抓捕,均是年轻貌美,各有动人之处。

    这些女人将来是要放出去为主人谋事的,先誉王首要保证她们的绝对忠心。

    用培养死士的法子搓磨这些女子的心性,十个里面能活下来的不足一半,活下来的便是最为忠心不贰的武器。

    最终走出那不见天日的训练营地的,只有五十人。

    但是先誉王相信,这五十个拥有动人美貌却霹雳手段冷硬心肠的女子,足以搅乱这个还算太平的世道。

    只有一个女人例外,便是那李氏。

    李家本不姓李,李家先祖是那一代誉王的心腹手下,被恩赐宋姓。誉王出事之时,李家先祖也陪同流放三千里,是最忠诚的爪牙,最凶狠的鹰犬。

    如果没有李家先祖,只怕誉王早就死在流放途中了,更不可能在西北荒漠之中渐渐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李家是自愿潜伏进入朝堂之中的,目的只有一个,毁了当今这个还算英明的君王,毁了皇室在百姓之中的威望。

    誉王想要夺回皇位,却绝不愿意担上逆臣贼子的名声。

    他要名正言顺,更要天下归心。他要在天下黎民的企盼和祈求当中,坐上那个本应属于誉王一脉的万人之上的宝座。

    他不会杀死宋理,他要留着宋理和他的族人,继续活在世上。让他屈辱卑贱地活着,比让他干脆地死去,是更痛快的惩罚。他要让宋理尝一尝他的先祖们所经历过的所有苦难。

    李家惟一的女儿李烟,就是摧毁宋理的那一把刀。

    李烟儿和李氏一族钻营数年,最终成为永荣帝心腹,他们恃宠而娇,怂恿着宋理,或者假借天子名义,大肆迫害忠臣良将,贪墨无度,把持朝堂,草歼人命,总之无恶不做。

    每一桩恶事,都让本就笈笈可危的皇室名望更添一笔孽帐。

    民间早已暗暗流传起对皇室不满的传言,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誉王派人暗中做的手脚。

    这些虽然不足以动摇永荣帝宋理的根基,然而却也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身为帝王的运势。

    只需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誉王就可揭杆而起,成就大事。

    这个时机很难等,也许几十年也等不到,然而誉王一脉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

    这个时机却没有让他们等很久。

    永荣帝在位第二十个年头之后的几年,天灾不断,旱涝交接,粮食年年欠收,百姓渐渐食不裹腹,无以为生,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世道乱象已经初现。

    在梁国各地越来越沸腾的民怨声中,誉王知道,他的先祖们筹谋百年的大计之机,终于到来了。

    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诏告天下,誉王一脉才是天命所归的帝王之身!永荣帝根本没有资格坐上皇位,他的先祖不过是一个动用了卑鄙手段窃取国祚的乱臣贼子!

    如今他倒行逆施,触怒天颜,才使得天降重罚。

    惟有誉王一脉重登大宝,以正天子血脉,才能告慰苍天,以平乱世。

    只要天灾民乱越来越严重,只要百姓认定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罪魁祸首就是坐在天子宝座上的当今皇帝,这将是他誉王一脉绝佳的机会。

    届时天下归心,何愁百姓不来依附,更何愁无财可用,无兵可战?

    可惜,这样好的一个机会,竟然渐渐被宋理扭转了颓势。

    而那些背井离乡的难民百姓,明明已经被逼至绝路,连饭都吃不上了,居然没能纠结出哪怕一支堪成气侯的队伍,反而追着那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往海边去谋生路去了。

    誉王在堂上焦躁地来回走了几趟,站在下面的人无人敢再出声。

    誉王一脉在西北荒境之中蹉跎这么多年,不管再怎么努力,都弥补不了人才贤士的短板。如今堂下站着的所谓谋士,有一半不过见识平平之人,不说是酒囊饭袋,却并无济世之才。他能用的人太少了,而且,将越来越少。

    “不行,本王不能再等下去!”誉王停下脚步,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再等下去,誉王一脉将彻底埋葬在这一片漫天黄沙之中,再无出头之日。

    “本王要立刻称帝!”誉王宽袖一挥,双眼暴发出灼灼目光,“本王不想再龟缩在这不见天日的荒漠里,本王也不能再让本王的子孙继续陷在这个漫无边际的局里。不管是赢是输,是生是死,就让这一切在本王手里尘埃落定!”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人露出惶惶不安之色,无人再劝。

    许国丈上前道:“既如此,那陷在京城中的长公主……”

    长公主宋佩华,当今誉王的姑姑,也被派至京城潜伏。

    宋佩华和李烟儿一样,都并非出自训练营的傀儡,她们是主子,宋佩华比李烟儿的的身份更高了一重。

    自李烟儿生下皇子之后,誉王便察觉李氏一族似已不像往常那样忠心,容易掌控。

    宋佩华是被派到京城,以襄助之名,行监视之实。

    许国丈继续道:“如今李氏一族与永荣帝直接对上,不管他们手中有再大的权势,永荣帝此人并非一味无能,如今他清醒过来,李家必定不是他的对手。长公主在京城实在危险,现在已无需要监视之人,还是早些召请长公主回来吧。”

    宋佩华是誉王的亲姑姑,当年被先王送到京城监视李家。如今他既要称帝,自然不能看着她身陷敌营。

    长公主身边还有一支几十人的精锐队伍,是为了防备李家叛变,助她对付李家之用。

    身边无人可用的誉王,对于那只有几十人的小队也甚是渴望。

    无论于公于私,他都要将长公主接回身边。

    京城,凤府。

    虽是大中午,街上没有太多行人,一派凄清景象。

    京城虽然没有被旱灾波及,却也不是丝毫不受影响的。举国天灾不断,百姓离乱,作为全国中心的京城,便似有一朵厚重的乌云一直拢在头顶。无论头顶的骄阳多么热烈如火,也无法驱散那令人烦闷的重重云层。

    凤府的主人凤云飞,如今赋闲在家,早已不在宫中太医院任职。

    他的儿子是造反了的元王府的世子妃,他只是落得个削官为民的下场,已经是万幸之幸了。

    凤云飞几乎已经存了死志,惶惶不安地等了许久,只等来这么一个不轻不重的处罚,便被皇帝彻底忘之脑后了。

    如今皇帝的全部心神全部耗费在了对付他一手扶持起来的鹰犬。

    凤云飞没有什么远见,看不透如今的形势,心里猜测着也许等皇上拔除了李家,就要来清算他们这些元王府余孽了。

    他大概还是难逃一死的。

    凤云飞很害怕,终日惶惶不安,心中却没有一丝怨恨。

    凤照钰是他的儿子,他本应庇护他的。

    儿子柔弱无依的幼年时期,他没能当个好父亲,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如今儿子做了“错事”,他终于可以好好地履行一回父亲的职责了。

    他会替他抹平一切后患,哪怕是付出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凤云飞打定了主意,却只是怜惜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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