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越发大声:“嗯,对,就这样。”看你能坚持多久。
    虎子看青豆缩成一团,又好事儿地问:“你干嘛呢?”
    青豆瞬间杵直身体,生气地告状:“顾弈说我长得像妖精!”
    顾弈差点没把住龙头,他没有这么说!
    虎子倒是替顾弈把话圆了回来,只是圆得不太像回事:“妖精乃天成,程青豆,你顶多算个妖怪。”
    作者有话说:
    (1)氧化钙:cao(那时候骂人都是很无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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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1990之前
    ◎人鬼殊途1◎
    #05邹榆心
    白天说妖,晚上看妖。
    在知道妹子喜欢看书后,青松摸索到渠道,给她搞了本《聊斋志异》和《饮马流花河》。由于《饮马流花河》缺页,是从34页开始的,于是青豆率先打开了《聊斋志异》。
    大半个夏天,她就这么钻进了自降温度的鬼故事里。
    这天,顾弈来找青松,见他不在,而青豆正好闲着,便邀请青豆去他家看电视。
    他闷得慌,想找个人一起玩。
    虎子被丢去了奶奶家,青豆也随暑气歇了声,钻进书坑,洋洋哥哥正在准备高考,只有他没事干,整日闲听树上聒噪的知了声。顺便还从顾燮之那里了解了只有公知了会发声的没趣信息。
    “我爸妈上北京去了,没人。”
    青豆合上书本,揉揉眼睛,想着自己确实好久没看电视了,帐子一撩,心里划过句自己撰的台词:妖精要出洞了。
    虎子家有一台电视,虽然三不五时没信号,却是那栋筒子楼里唯一的电视。
    为这电视,一些高贵的邻居会屈就地跟张蓝凤聊聊家常,蹭两眼新鲜。
    青豆和虎子那么好,却只去过两次。原因她没说过,但她猜虎子知道——
    张蓝凤看见她,总要防贼似的把一些吃食藏起来。
    一次青豆离开,在楼道里听见她大声问虎子,怎么少了个馒头,馒头呢?她数了有三个的,怎么只有两个了?馒头呢?馒头呢?馒头呢?
    青豆带着“馒头呢”三个字入梦,待噩梦醒来,她管住了自己向往电视的腿。
    顾弈妈妈不同,她见到青豆会主动开电视,会笑,会亲切地叫她豆儿,会给她拿麦丽素,走前还要塞两颗大白兔奶糖。
    青豆对她已不是普通喜欢,而是崇拜。
    邹榆心是“解甲归田”的文工团女兵。听说,她在军区文工团是跳独舞的演员,风头一时无两,嫁人了也风光不减。
    她热情好客,家中精致,打扮得宜。夏天时,她一身剪裁得体的乔其纱裙子,飘飘袅袅似仙女,国庆时,邹榆心会穿凡尔丁料子的军装,垫肩把她略显单薄的身体垫得格外威严,深冬时,她穿军大衣,栽绒领子托着张笑意张扬的漂亮脸蛋,骄傲地穿过家属院。
    她一度是青豆心中最美的女人。
    青豆曾“巡演”的作文里,有一篇命题作文就是《最美的女人》。
    同学们写的都是自己的妈妈,吃苦耐劳,扛起家中整片天,青豆写的是邹榆心,从容大方,美得百变。
    这几年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军人转业走入基层,建设社会主义。上下班高峰时,街上有穿军装的年轻人只多不少。青豆隔着玻璃窗户,长久地望去,等人去街空,眼睛里恍惚还有一抹绿。
    但她没有见到一个比邹榆心更漂亮的军装女人。
    今日大人不在,青豆央求顾弈给她看看邹榆心的军装。
    她抚过八一军扣,小心地踏进三接头皮鞋,又迅速抽出脚。
    她问顾弈,你妈妈跳舞美吗?顾弈点头,说挺好看的。
    到现在,邹榆心都要早起压腿,没事就大踢腿、跨掖蹲。
    青豆又问,那你会跳舞吗?顾弈想了想,邹榆心教过他交谊舞。
    哇!交谊舞!
    青豆四肢长出了青涩的优雅。体育课丢沙包时,她会享受高高抬起手臂再缓缓放下的过程,刺槐花开,她也积极摸黑去摘花,她觉得伸手摘花这个动作很美。
    顾弈说他会跳交谊舞那刻,她的肩膀确实有细胞踊跃。
    但该死,这几年严抓流氓,男女跳个小舞就可被判流氓罪,青豆上次经过派出所,看到几个人因为聚众跳舞,男的剪掉裤腿,女的剪掉头发......
    于是她只是点点头:“嗯......看电视吧。”
    《南城日报》中缝有电视节目的时间表。也就两三个台,中缝够塞一半内容,再往下是一些寻人启事、征婚启事和讣告。
    今天有《燕子李三传奇》、《聪明的一休》等,这个时间点开始的是《葫芦娃》。
    他们坐在顾燮之与邹榆心的房间,看得全神贯注。听到“妖怪”这词,两人默契地对视傻笑。
    笑完又觉得空落。
    青豆:“虎子在就好了。”
    顾弈:“嗯,可惜他不在......”
    青豆:“哎......”
    顾弈:“嗯......”
    敏感的青豆和高贵的顾弈,熟也熟得如此干巴巴的。
    等葫芦娃结束,夕阳收敛火力,有下垂之势。
    她走时留了张纸条贴在门上,若二哥找她,便会来顾弈家。
    青豆见没人叫她,心知今天又要自己弄吃食。顾弈留她,两人又分食了油葱面。
    屋内金灿灿的。眼睛、嘴巴、肠胃也都暖洋洋的。
    青豆好久没吃到麻油,香得顾不得烫,一吸溜下肚,张嘴散热气时才看到顾弈吃面的模样。
    她想到了虎子形容顾弈的话:雌婆雄。
    现在她终于懂了这个词的意思。
    当然,顾弈只是教养好,到不了那个词的程度,他像是《弟子规》里走出来的人——“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知好色,慕少艾”......不对,背多了,到“俱紧切”那里就可以了。
    青豆羡慕他的教养,和他的一切。
    与她挤出的讨好笑容不同,顾弈的笑很自然。这可能与他不需要承受别人莫名其妙的恶意有关。
    还有啊,他居然踏上了九年制的快车。要是青豆今年小学毕业,她也能笑得更好看些。
    算下来,青豆顾弈差一岁,是同一年上的小学一年级,后来青豆害瘟也只耽误了一年。
    今年开始,国家试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小南城是试点之一。
    一念之差。插班选择了读二年级而非三年级,没想到间接导致小学多读两年。
    而顾弈读完五年小学后,市一中的四年制初中学制改为了三年。这厮真是好运。
    青豆明年小学毕业时,顾弈将是一名初三学生。
    她问顾弈,“初中好玩吗?”
    顾弈想了想:“不好玩。”
    青豆更好奇了:“为什么不好玩?题很难?”
    顾弈不显山露水,青豆一直当他成绩平平,没料升学时一题没错,市一中校长亲自邀请他去读书,并免去学杂费。
    此事在家属院内流传得有鼻子有眼。青豆不免酸溜溜:怎么就有人能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呢。她现在读书比以前要上心,等着明年那个校长也来找她。
    “不是......有点没劲儿。”顾弈想半天,想出这么个形容。
    “怎么没劲儿?”
    顾弈不再说话,像树上发不出声的母知了。
    青豆便给他说有劲儿的事儿。她拿出《聊斋志异》,说要给他念鬼故事。她恨恨挤出酒窝,觑他一眼:“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妖。”
    顾弈枕着手臂,哈哈大笑,没想到她还记着。
    她趴在床尾给他念,他倒在夕阳里慢慢听。听着听着,室内的饱和度变低,再醒来,两人脸颊皆有草席纵横的痕迹。
    青豆拍拍压在身下的聊斋志异,抚平书角,“讲到哪儿了?”
    “讲完了。”顾弈揩了揩嘴角,睡得意犹未尽。
    “啊?讲完了?”青豆迷迷瞪瞪揉眼睛,“我都讲到宁采臣和聂小倩生孩子了?”
    顾弈一惊,瞌睡虫全跑了:“他们俩还生了孩子?”人鬼殊途,这蒲松龄为大团圆也是能编。
    青豆将书促狭地拍在顾弈肩上,啪地一声,老大响动:“你骗我!明明没讲完!”
    打完她愣了,这动作一般都是使在脸皮厚如城墙的虎子身上。
    好在顾弈全不在意,盯着她炸开花的酒窝笑得更为亲近,“燕赤霞出场没多久你就没了声,还说他是坏人......”
    青豆没想到顾弈看过这个故事。好吧,拜虎子所赐,她现在讲故事都会自己添油加醋。不加料不过瘾。
    青豆瞪住他,“你看过这个故事,不知道宁采臣和聂小倩生了孩子?”
    顾弈:“我不记得了,可能太离谱,就忘了。”
    “哪里离谱了。”青豆一本正经,“蒲松龄写故事很宽容,只要人真诚善良,都会许一个好结果。”他的故事框架比较雷同,青豆读了上百个,心里已有一套总结。
    顾弈懒懒一哼,来回抖落汗衫,聊以偷风:“你也说了‘宽容’,说明你也觉得结果离谱。”
    没开灯的房间,青豆肩头耷拉,好久没说话。
    须臾,又一记书响拍在了顾弈肩头。青豆找不出逻辑漏洞,无从反驳,只能打他。
    顾弈的低笑在昏暗里漾开。没会,青豆也笑了。
    认识这么久,他们从没如此亲近。青豆享受这微妙的愉悦。
    所以顾弈说:“今晚睡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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