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索性放弃文明的分法,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递给青豆:“西城好玩吗?是不是很穷?听说市里好些地方都没通自来水。”
    青豆喜滋滋咬了一口。味道和猪油糕差不多,但她是觉得新鲜:“好吃哎!”她把剩下的一口送到顾弈眼前。他摇摇头,说不用。
    “对,好些人还要挑担打水,”话说到一半,青豆的手还坚持举在嘴边,他又摇了摇头,偏过她挡在眼前的头,看向素素,“不过,学校里……”
    “唔......”他的话到底是被一口花生糕堵上了。青豆粗鲁地塞了进去,用白眼回应顾弈对她的冷漠。
    瓦房隔音差,于雨霖和孟庭的对话一字不差撞进耳朵。几个年轻人想装傻,又装不了傻。于雨霖说,结婚前就知道里头不对,但他喜欢她,难受也不说,可后来冒出素素来,他才知道大不对。他说一件两件可以忍,但也不能忍成这样。
    “离婚”二字随结婚照相框砸了下来。
    青豆听见玻璃碎片的声音,拉开门缝。虽然早有准备,真正看到,仍是心惊肉跳。
    满庭院的相爱痕迹。从被子床单枕头衣服再到婷婷的书包,花花绿绿,狼藉一片。
    素素仍安坐在方凳上,面无表情吃起压扁的月饼来。
    作者有话说:
    青豆身份证日期1972.10.10,实际1973.04.01
    ?? 卷三-夏天的故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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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1991·冬 ◇
    ◎岁月是坛女儿红1◎
    顾弈在素素家待了一个下午, 等到回去,才有力气慢慢收拾屋子。他的房间里全是顾燮之的东西。从错叠摊开的书到乱七八糟的日晷模型,他一一摞好,堆在角落。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有书卷人睡过的痕迹。
    顾弈手脚残废地仰躺在不足伸腿的空间, 仰望皲裂的墙板。
    青豆善感。方才回来路上, 都走过东门桥,走到自行车棚了, 吵架声都消失了, 她还一个劲抽鼻子。
    他犹豫后张口,问她哭什么?
    青豆拿眼觑他, 展示干干净净、没有一颗泪珠的眼眶,狡辩道:“我哪里哭了!”顾弈假装没看见充血的红血丝, 哦了一声。
    青豆咽下腥苦,反问他, “怎么主动跟我说话了?不是不理我的吗?”
    你看, 青豆从来不是榆木脑袋......
    顾弈长叹一口气。
    -
    孟庭和于雨霖闹翻天的事儿不消两小时, 传遍家属院。邹榆心下班上楼的几十步路, 遇见两拨人麇集, 就此事评头论足。
    他们见着邹榆心,还非要拉住她, 也不嫌费事, 又讲了一遍。
    大意就是:孟庭知青时跟过人,生了个孩子, 对对, 就是那个罗素素, 后来那男人殉情死了, 对对,是殉情,你看这孟庭多大的魅力啊!就看她平时扭来扭去的那个劲儿!哦哦!说回来!那人死了之后婆家就不要那个扫把星女儿了嘛,孟庭只能接过来养。这时候以前结过婚生过孩子的事就知道了呀!于雨霖肯定不高兴。也不知道当时结婚怎么没看出来,不是黄花大闺女也敢要。于家就是人太好,糊涂!本来也就算了,丑事就到这儿,谁知道那男人给孟庭留了好几万块钱,对!好几万呢!她拿去投资,败露了!对!投的就是那家......404那家在海南搞的什么不着四六的生意。
    邹榆心保持微笑,一个劲点头,实际听得迷迷糊糊,也没怎么进脑子。
    她算好顾弈今天到家,买了两块香喷喷的面拖大排,半斤枇杷梗,三两猫耳朵,还有一块五花肉一斤土豆。
    好不容易走到三楼,到家门口又被拉住了,隔壁邻舍问她听没听于雨霖孟庭要离婚?
    邹榆心生怕面拖大排不脆了,一边开门一边应声:“是的呀,哎,怎么会搞成这样子呢......”
    她语带遗憾,一回头,自家晒得漆黑的儿子堵在小厅,正沉着脸看她。
    邹榆心赶紧同热情闲聊的邻舍抱歉,称改日,等关上门,还没和顾弈说话,他的冷嘲先礼貌冲撞上来:“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搞成这样?”
    邹榆心摸上面拖大排,香气犹在,却已经冷了,没办法,耽误太久,外面太冷,大排外面那层炸面粉不脆了。
    她将手上的塑料袋往桌上一甩!“长辈回来要先叫人!”
    “你们这是何必呢!和人家一样爽快点,不好吗?”他不想承受家里的压抑。那个暑假真是受够了。顾燮之睡客厅地上,他和邹榆心各自睡房间,三人三张塌。每天吃饭像明人说暗话的地下d。他们掩埋问题,又要时不时挖出问题,挖出来发现面对不了,末了还得灰头土脸埋回去。
    “大人的事不用你管!”她就着油纸将面拖大排塞进他手里,“快点吃,冷掉了!”
    她准备好菜,往厨房走之前,不放心地靠近顾弈,交待道:“你不要说这么大声,明天你爸爸回来吃饭,你有什么跟他说,不要跟我吼!”
    她的表情无比平静,比顾弈远赴他乡上学前夕要冷静。
    晚餐是三菜一汤,榨菜蛋花汤、五花肉烧土豆、辣炒大白菜、炒花生,加上两大块面拖大排,够顾弈吃到忘了说话。
    邹榆心弄完菜反倒没心思吃了,手撑着下巴,跟狼吞虎咽几百年没吃肉的儿子聊天。
    邹榆心:“怎么晒这么黑啊?”
    顾弈:“军训。”
    “照片里看不出来黑不黑的。作孽,夏天加上秋天晒的,估计半年都白不回来。算了,男孩子黑点好。”又问,“有没有谈女朋友啊?”
    顾弈:“学校不让谈。”班导第一天班会就说了。
    “什么不允许谈?谁不允许?学校里么都说不允许的,他们说允许,那你们这些小伙子不都高兴疯了?肯定要乱来的。不允许就是嘴上说说的。我们以前团里也说不允许,结果姑娘一个个到了年纪,无缝找到结婚对象。大家都是早就找好的。”
    她怕他噎着,给他舀了勺汤,念叨道,“怎么去读个书,礼貌也没了,吃相也不好了。”
    顾弈沉默,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邹榆心没什么胃口,舀了碗汤,掐起雪白的兰花指,双手捧碗,细抿起来:“也不知道孟庭那事怎么说。”
    顾弈不咸不淡:“你的事情怎么说?”
    邹榆心垂眼,不再说话。
    -
    孟庭跟素素睡了一夜。次日清早,她整理出三蛇皮袋行李,两个皮箱,穿过小心翼翼避开、打量她的邻舍亲戚,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摇大摆走了。
    青豆惊讶地发现,孟庭的发型和昨天吵架时不一样了。
    见孟庭笑盈盈打招呼,青豆站在车棚前,没有避让,一如往常问孟阿姨好,迎着她的步子说起家常话:“阿姨烫头了?”
    昨天,孟庭的头发半截直半截卷,扎成半高的马尾,今天竟然绺绺抖擞,蓬蓬松松,披散在肩头,像换了个人。
    “昨晚去烫的。”孟庭两手托托蓬松的俏卷儿,朝青豆抛了个媚眼儿,“好看吗?”
    青豆震惊得没缓过劲,眼睛瞪得直勾勾的:“太好看了!特别好看!”
    其实卷儿烫得如何,青豆没看太清,她的注意力全被孟庭高高翘起的饱满红嘴唇吸引了过去。
    这是青豆能想象的最糟糕的状况。如果异位而处,她应该长辞人间了。
    青豆觉得好可怕,换作她,也会在知青时候选罗天赐,在回城时选于雨霖。至于素素和婷婷,都不是她能控制的。思及此处,青豆有点卡壳,这是她能控制的吗?似乎不能吧。算了,继续。所以,青豆认为自己即便没有孟庭厉害,能把男人勾得七荤八素,此番被千夫所指的状况,也完全可能会是她会面临的状况。只是个概率问题。
    那么要好的夫妻,夜夜亲热不是假,日日恩爱也没做戏,可说翻脸就翻脸了。她想想都不寒而栗。
    好在,从来与众不同的孟庭在恐惧之外,给了青豆另一个答案。
    孟庭让青豆明白,女人其实有别种选项。
    这么多人看她笑话,她却烫了最新式的卷儿,抹上最艳丽的红唇,扭动最诱人的俏胯,“招摇过市”。
    -
    青豆万分崇拜,恨不得蓉蓉赶紧给她布置篇命题作文,让她再写一篇最美丽的女人。这次她不写邹榆心了,她要写孟庭。
    孟庭这次是大过年被赶回娘家,家里肯定要动乱,带上素素估计是乱上乱,于是把素素委托给青豆。
    青豆满口答应。只是答应完了,才想起自己家也就是个老鼠洞,转个屁股都不够。
    等孟庭叫蹦子走了,素素将羊剪绒帽子扣在豆子头上,揪揪她的长辫子:“别理她,我住单位宿舍。”
    本来素素要拉孟庭一起去,孟庭却急着赶紧解决问题,要回娘家摊牌。
    她不想躲哪儿避风头,等于雨霖气消了再来哄她。这样的事三番五次,不给他颜色瞧,是以为可以闹一辈子吗?孟庭说,现在闹这么丑,这桩婚她一天也不想熬了。
    女人肯定没有那么强啦。孟庭也就是靠一口倔气撑着。
    素素说:“她晚上睡觉抱着我,都在发抖。”
    青豆惊讶,抖什么?
    素素问了孟庭,怎么在抖?孟庭也不知道,气怎么也捋不顺,肌肉止不住打颤。她自嘲上了年纪,吵不动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这一次孟庭才知道,于雨霖修养真好,十几年夫妻,这么多次争吵,无数次夫妻生活,他从来没有把关于“第一次”的疑惑抛出。他憋在心里,死死埋着。
    孟庭以为他不在乎,没想到他一直是在乎的。真是多亏这两万块才把他的真话逼出来,这男人藏得真深。
    孟庭离婚是铁了心的。她甚至跟于雨霖说好,民政局初八开门,身份证户口本结婚本都拿好,八点半准时到。
    关于于雨霖和孟庭,素素是有愧疚的。她的出现毁了一对恩爱夫妻。于婷婷嘴贱,特别喜欢气素素,说家里人都讨厌她,是她害孟庭受气,希望她早点滚。一开始素素生气,又不敢直接得罪,于是偷藏婷婷作业本,让她给老师骂,该她受气,后来夫妻俩又恩爱又拌嘴,婷婷慢慢接受了。她觉得爸爸和妈妈是相爱的,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她接受了,又和素素熟了,也就不难为素素了。
    罗素素一直有预感,于雨霖和孟庭的婚姻早晚要破裂的。他们的吵架和别的夫妻不同,别人是没爱了,看对方不顺眼,对生活没耐心了,什么茬都吵,一根头发丝都看不顺眼。孟庭于雨霖黏黏糊糊又别别扭扭,都是爽快人,却僵在这件藕断丝连的事上,来去滚车轱辘。
    素素知道,他们肯定要彻底断掉一次的,不然进棺材,也要在双合墓里诈尸对吵。
    青豆震惊完孟庭的神气飒爽,又震惊起素素的料事如神:“素素姐姐,您真厉害,堪舆卜卦摸骨问吉样样精通啊!要不,”她把手掌一摊,晾在她眼前,“帮小的看看,小的可有升官发财的命?”
    她们甫踏上台阶,恰遇一熟人下行。
    素素笑:“我不会算事业,我只会算婚姻感情生育。”
    青豆手五指张得更厉害了,问:“那帮我看看呢。”
    素素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的婚姻还要算?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青豆一抬眼,顾弈两手迅速举过头顶,冷漠地撇清:“不关我的事。”
    -
    青豆随素素回了趟职工单身宿舍楼。
    邮政银行从年二十九开始放假,放到初五,她们在路上就商量好了,素素白天在豆子家,晚上回宿舍睡,要是青豆嫌家里挤,也可以跟她回宿舍,反正宿舍姑娘大多都是要回家的,床空着也是空着。
    “对了,你妈那个保姆还干吗?”素素问起了吴会萍。
    “刚入秋那会儿就不干了。说她普通话不好,会带偏孩子,所以换了个小姑娘,把她给辞退了。她就干了半个月,结了近五十块钱,她觉得不累,挺轻松的,还想干,所以最近在学普通话。过了年,给她说了户人家,在南城花园,就带个七八岁的孩子,做两顿饭。”
    素素一听:“哟,给钱多吗?”
    青豆开玩笑,“比你们上班儿多。”
    “那我直接去做保姆啊。”
    “别乱说!”青豆咬耳朵给她讲悄悄话,“我妈去的那家为什么要找年纪大的,听说就是那家男人和漂亮保姆眉来眼去被抓着了。现在,都不要年轻漂亮的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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