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盯住他神色,没见异常,没有发怒前兆,两手局促地来回摆动:“我说完啦。你说说嘛,大学都干吗了?上的什么课,学拔牙了吗?会补牙吗?到可以帮我弄牙齿的程度了吗?”
    “学了,刚学完口腔颌面x线学,课上老师讲,现在国外开始通过牙齿破凶杀案,去年加拿大有桩焦尸案,就是通过比对x片中,一颗一致的畸形楔形牙破的案。”
    “啊?”他在说什么?
    行至避之不及的食堂,浓重的馊味卷来。
    顾弈脚步一停,指了指里面:“尸体就是在这种垃圾桶里找到的。”
    “哦......还烧焦了呢。”青豆附和。表示自己在听。
    “所以,现在要杀人,最好牙齿拔干净,这样证据清理得比较干净。”
    他说完,青豆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黑影压来,一张俊脸忽而贴至眼前,青豆才迟钝一噎,知晓他在吓唬她。
    青豆没动,使劲瞪他。
    顾弈唇角一牵,继续往教授房走。
    南城大学的教授房在一片联排的实验老楼后面,掩于绿树荫浓之中,环境幽静。楼没有大张旗鼓修建,外部仍是青砖黛瓦配上不伦不类花色窗格,留有不同时期的年代风格,里面倒是别有洞天。
    哑光的红漆地板,洋气的旋转楼梯,刚走过来,还看到了二楼有一个双开门大阳台。青豆惊叹,书生并非无用。也不知道她到顾燮之这把年纪,能不能住上这种房子。
    家中无人。青豆问,他们去哪儿了?
    顾弈说,天文学专业的老巢在北京,每年暑假,顾燮之都去北京参加学术沙龙。邹榆心为维持身材,饭后一直保留站立走步的习惯,所以应该去散步了。
    青豆点头:“那你家没人啊。”
    “我姐在家。”他扬扬下巴,“二楼。”
    青豆屁股刚自然地坐下,立马腾地起身:“那我要上去打个招呼吧。”
    “她没空,在听歌呢。别打扰她。”顾梦孤僻,没那么爱打招呼。她宁可所有客人都不要有礼貌,专程与她问好。
    “哦。”她舒服地坐了下来。
    相顾无言。
    “找我干吗?”顾弈率先打破的沉默。
    当然啦,也有青豆眼神幽怨,持续盯着他的原因在。
    青豆想,他家真大,怎么面对面坐在红木沙发,竟能隔开两米远。她蹬蹬转至他旁边,对他说:“顾弈,我跟你说个事。”
    顾弈看了她一眼:“说。”
    他以为会迎来程青豆的选择,且通过她一路顾左右言其他的行为,认为她选了傅安洲。
    他心里绷紧的绳刚刚就已经松开了。
    没想到青豆抓起了他的手。
    海鸥牌电扇摆头拂风,扬起青豆的发丝。她朝他眨眨眼,一脸做题的认真:“我抓着你的手,你紧张吗?”说着,她摁着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出关节响,“嗯?”
    顾弈皱眉,垂眸看她手上动作:“什么意思?”
    “我抓着你的手哎。”青豆深吸一口气,与他十指紧扣,高举至面前,“你看。”
    顾弈不解,“然后呢。”
    他问完,平静地配合她,回握住手。
    于是,五指扣得更紧了。
    顾弈五指再修长也到底是男人的手,插进她的指缝好紧好涨,不过青豆仍牢牢实实地锁着,朝紧握的手努努嘴:“你知道吗?我没有心动的感觉。”
    和傅安洲没有关系。没有傅安洲,青豆对顾弈也没有心动的感觉。
    素素说,你亲亲他的嘴,看看人会不会软掉。青豆当即要把素素打软。素素求饶,这才说了一个可行度更高的方式:拉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是啊。皮肤一寸亲密无间地贴合,只有亲人才会无波无澜吧。
    十九岁的青豆牵上顾弈的手,一如十岁拉他去井边,就像拉上一个朋友,只是这次更加用力。
    他靠近她,她不心动。
    他们牵手,她也不心动。
    青豆见顾弈臊眉冷眼,眼睛亮晶晶地凑上去:“你有心跳加快吗?”听呼吸,顾弈很镇定,此刻的眼神,依旧像在看一个傻子。
    傻子青豆打破砂锅:“说呀!”
    热气膨隆,在紧握的手心腻起一层汗,顾弈甩开她的手,不耐烦:“没有。”
    “你看!”青豆咯咯直乐,两手紧扣红木座,直起身体靠近他,两脚晃荡,得意洋洋:“我就说嘛!”
    顾弈坐在敦实的红木沙发,身体内有东西一度震动得要脱身而出,见她如释重负,他喉头一咽,把那东西摁了下去。
    行,就这样吧。
    顾弈胡乱拨动硬杵的短发,溅出飞扬的水珠。
    青豆边躲边笑:“咦!”
    他瞥了她一眼,嘲讽一如平常:“笑个屁!”
    不知不觉,八点半已过。南城3号末班车下班了。
    青豆心里有计划,要是时间过了,她就去电力学院那边的录像厅,等二哥或者六子哥十二点下班,一起回家。
    顾弈让她睡下,跟顾梦睡,或者睡顾燮之书房的床。
    青豆惊奇:“书房里有床?”
    “他有时候看书晚,怕吵到我妈。”
    “哦。”青豆自然选择书房。她不敢影响顾梦。
    青豆随顾弈上楼,没听他说话,心里不安:“你有没有生气啊?”
    顾弈斜睨向她:“你觉得呢?”
    “你要是生气,就会把我扔大马路上。”她觉得他没有生气。
    顾弈此人哪有那么好相与。稍微没来得及好好回应,就是一整个学期的甩脸色,比他十一岁还不如呢!
    生气?
    顾弈就像被设定为“0”的x,被她扔进无效公式,一步步推向既定答案。他气得都不会了。对,气得连生气都不会了。
    顾弈耷拉眼,看向她:“程青豆,我要是不生气,我就是真对你没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坦明有意思没意思,青豆心头一紧,巴巴地问:“那你生气吗?”
    她的谨慎与世故悉堆眼角。
    顾弈还没有说出答案,就在她胁迫的眼神收到强信号。
    顾弈手上的选择与从心与否无关,只是顺她,还是逆她。
    开了一天车,他也困了,懒洋洋地甩她一句:“哦,不生气。”
    夜静风动,蝉鸣不绝。
    -
    顾弈不知自己生气没。
    这东西太复杂了,不适合他这种干苦力的人思考。他就适合吃了干,干了吃,再找个地方倒头睡。
    他开了十个小时的车,又经历了一场按兵不动的哑谜战,困得睁不开眼,只是倒进床上,他左胸口的死东西仍没停地跳动。
    闭上眼,青豆与他十指紧扣的画面便浮上了脑海。甚至细微到皮肤触感与温度,都有详细的记忆。
    当时并不美好。顾弈应该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独处时,大脑篡改了这些,让那一幕变得值得回味。
    他只能睁开眼,径直盯住天花板,深呼吸,调整状态。哪里知道,眼皮把天花板掀了一页又一页,始终没翻完《程青豆》这本破书。
    他去冲了个冷水澡,把自己浇冷。回房路过书房,鬼使神差,开门进去想看程青豆睡没。
    拖鞋无声趿拉至床边,徐徐停下。
    她侧躺在月光,半蜷身,没盖被,睡颜沉静美好。像小时候一样,娇小得手一捞就能打横抱起。
    他鬼附身一样拉上了青豆的手,正反看看,确实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心跳没完没了,像在操场上跑步一样,来来回回没停地撞他胸口。
    顾弈烦躁地出了口气,丢下她的手,任其荡在床边。
    吱呀一声,老木门叫唤着锯开了静谧的夜。
    等它缓缓合上,床上的青豆迟疑地睁开了眼。
    第62章 1992·夏 ◇
    ◎蟋蟀在白日的街头放歌2◎
    高考放榜, 青豆和蓉蓉二哥三人一道坐车去南城师大附中看红榜。
    “程青豆南城大学光电学院”赫然在第二页纸,她的名字下面是傅安洲,他去了金融学院。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南城大学以理工科为主,可中文哲学也有开设院系, 青豆以为他会奔赴爱好。
    不过想想也是。在“学好理工科, 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影响下, 有能力选理工科的,都不会选文科。青豆这么个书呆子都没例外。
    校门口有人胸口挂个“拍照10元”的牌子, 高举相机, 拍照收费。
    不少人排队要拍。青松让青豆拍一张,称今日是大日子, 一辈子就一次,站红榜跟前喜庆。青豆拒绝, 她穿得随意,衬衫第一颗纽扣都没缝上, 这不漂亮。却架不过蓉蓉已经去给钱了, 只能留下一张影。
    高考的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所以, 照片上, 青豆笑得不惊不喜。
    她迎着大太阳,被刺眼的未来灼了眼, 尽管努力微笑, 依旧迷了眼睛,一双酒窝温柔安静, 无波无澜。
    青松取照片时颇为遗憾, 怎么豆儿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初中放榜, 考上师大附中, 她还蹦蹦跳跳好几天,乐得吃饭都要笑。怎么真到了金榜题名时,人像揠苗助长的庄稼,软趴趴的。
    青豆平静将照片挂墙,收好录取通知书,身心空落落的。
    不用愁学业的青豆就像失恋了。她总是坐在缝纫机前,拿着笔,来回翻本子。哎?她的暑假作业呢?她的作业题呢?她的错题本呢?她的公式册呢?
    啊......这个无所事事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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