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莫不是气糊涂了,儿臣这一个月一直都在东宫,何来找不到之说。”
    “别拿这借口敷衍本宫!”萧皇后冷声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杨公公去东宫几次,一次都没见着你!”
    项承昀并未讲话,抬手缓缓倒了一杯水。
    萧皇后压了压心头怒火,看了他一眼,问道:“听说,你今日把徐太医直接赶了出来?”
    项承昀垂眸,双手托着水杯递给萧皇后:“儿臣没病。”
    “啪”的一声,水杯被萧皇后打碎在地上,她声音陡然提高:“你没病?没病你突然发什么疯?没病你为何一个月不上早朝?没病你整日里连家都不回、连个消息也不留?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本宫这个生母了?!”
    积攒了月余的愤怒和焦虑瞬间爆发,萧皇后剧烈的喘了几口气,俨然是被气急了。一旁的半夏忙上前两步,安抚着萧皇后的背,低声提醒:“娘娘莫急,小心身子。”
    项承昀轻轻拭了拭被打到的地方,重新拿了一个杯子,不紧不慢地倒上:“母后在儿臣心中的位置,自然是与儿臣在母后心中的位置是一样的。儿臣待母后,与母后待儿臣一般无二。”
    萧皇后气得手指发抖:“你是在暗示本宫待你不好?”
    项承昀微微低头:“母后待儿臣的好,儿臣都记在心里。”
    “好,好,好。”萧皇后闭了闭眼,讽刺的一笑,“本宫养了个好儿子啊。”
    项承昀将水杯往前推了推:“母后莫生气,喝水润润喉。”
    “你倒是不急不躁!一边称病不去早朝,一边却还有力气去查那吃力不讨好的铜钱案!知道这一个月来本宫为给你收拾烂摊子费了多少心力吗?”
    “有劳母后。”项承昀淡淡道。
    “你!”萧皇后被项承昀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气的说不出话来。
    项承昀停顿片刻,开口道:“一个月前,儿臣御前失仪,御书房内除了父皇,也就只有萧丞相在,可第二日,便有朝中官员在背后议论‘太子得了疯病’,不出几日功夫,满朝文武有一半都以为我疯了,以为父皇要废了我的太子之位。”
    “那还不是因为你直接称病不来早朝,原本将信将疑的人也才相信了这件事。”萧皇后冷冷道。
    项承昀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若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何短短几日便传成那样?”
    萧丞相与萧皇后是亲兄妹,自是不会说出对项承昀不利的事。那么这些消息是谁刻意散布出去的,项承昀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看来他的父皇,为了让他让位,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你既然知道是谁在推波助澜,为何不小心行事?为何要故意胡言乱语,给别人留下把柄?!”
    项承昀看了萧皇后一眼,垂下眼眸,低声道:“那日在御书房,儿臣并非是故意。儿臣不过是乍然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一时未能分清梦与现实,这才妄言了几……”
    “你还在拿这些胡言乱语搪塞本宫!”萧皇后抬手就要甩在项承昀脸上,可临到头又生生止住,改扇为指,对他厉声道,“别忘了你的身份!朝中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想把你拖下去,本宫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保住你的位子,可不是为了让你随意践踏不当回事的!”
    项承昀沉默下来。
    良久,他嗤笑了一声,“母后问了,儿臣便如实说了。可儿臣说了,母后却并不信我。既然不信,当初又为何问我?”
    “你若真如实说了,本宫又怎会不信?”萧皇后压着怒火道。
    项承昀面无表情,“母后只想听自己想听的。其余的话,不是听不到,就是不相信。”
    “本宫想听实话。”
    项承昀不再看她。他转头看向无边黑暗,淡淡道:“或许吧。”
    萧皇后深吸了几口气,待完全平缓下来后,这才开口道:“陛下他不过是想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废太子,如今目的既已达成,便不会再继续散播谣言。若能利用好这段时间,抓住时机,一切尚可补救。好在他还知道顾及皇室颜面,没将这些传言流向民间。近几日本宫会趁机与那些中立派之人说明情况,接下来的几个月,你给本宫收敛一点!别再让本宫听到你有什么过激行为!”
    萧皇后喘了一口气,声音和缓了几分:“那些本就支持太子的大臣那边,本宫已经安抚好了,你只需要在接下来的几天正正常常的露几面,让他们放下心就好。”
    项承昀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至于你与沈蔓的婚事,本宫会再想办法。”萧皇后绞着眉头道,“成婚前,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此事便不劳母后费心了。”项承昀微微测了测头,灯笼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暖意,“儿臣并无悔婚的打算。”
    “行了!”萧皇后冷下脸,“你与本宫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婚姻大事岂能赌气?”
    项承昀摇摇头:“儿臣是认真的。”
    “胡闹!”萧皇后不由得抬高了声音,“沈毅没了兵权,沈家迟早没落,以她那不堪的名声,如何配得上……“”
    项承昀打断她,淡淡道:“母后,这是儿臣的事。”
    “不行,本宫绝不同意!”萧皇后站起来,甩袖走向厅边,双眸被夜色染上几分幽深,“你的太子妃,当是才貌双绝的女子,绝不可能是那样一个草包!”她顿了顿,微微侧头看向项承昀,意有所指地警告道:“若太子妃的家族能为你带来助益,亦可稳固你的地位,让那些官员倒戈支持你,可若是你真的娶了沈蔓那样的女子,一切就都挽回不了了。”
    “挽回与否,重要吗?”项承昀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他想让谁登上那个位子,这么些年了,母后不会不知。”
    萧皇后蓦然握紧了手。染了豆蔻的指甲深深扎进手掌中,乍一看像一朵鲜血淋淋的花。
    萧皇后将暴露心绪的手藏进宽大的袖中,一脸平静的转过身:“本宫知道。可那又如何?你是本宫的儿子,你理所当然要得到一切最好的!”
    她脸上表情不变,语气却越来越激烈:“所有的一切!那个位子也好,所有人的爱戴也好,都是你应得的!”
    “很遗憾,”项承昀慢慢地笑了一下,“偏偏父皇最讨厌的那个孩子,就是我啊,母后。”
    而他最厌恶的女人,正是我的生母。
    萧皇后嘴唇哆嗦了一下。
    她听出了项承昀的未尽之言。
    萧皇后猛的转过身,背对着项承昀,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无论如何,那个位子都只能是你的。谁也不能阻挡。”
    项承昀不置可否,装作没听出萧皇后略微凌乱的呼吸。
    “母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儿臣只有一个要求——她的事,您别插手,”项承昀的声音带上几分警告,“她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如何不一样?”萧皇后直视着项承昀,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带沈家女去铸钱局一事,你父皇会不知道?”
    “连母后都能知道,父皇又怎会不知。”项承昀声音平静。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了。”萧皇后目光沉沉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过几日你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找陛下卸了钱法侍郎一职。”
    项承昀看着她,“母后是不是知道什么?”
    “本宫知道也只当不知道。”萧皇后淡然道,“就算能查出背后之人,你现在也绝计动不了他。若真想彻底理顺钱法,努力坐上那个位子是你唯一的途径。”
    项承昀冷笑一声,“如此也能遂了母后的愿,真可谓一石二鸟。”
    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起身道别:“天晚了,母后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萧皇后沉着脸看他离去,直至他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也没将视线从幽深的夜色中拽出来。
    空茫寂然的夜色也回望着她。恍然间,似是让她眼中带上了几分茫然若失。
    寻雪站在她身后,小声唤她:“娘娘,夜色深了,回去吧。”
    “本宫还能回哪儿去?”萧皇后自嘲的笑了笑,拒绝寻雪的搀扶,一个人踉跄着向外走去。
    “回不去了……”
    “娘娘……”寻雪小心的跟在后面,生怕心神恍惚的萧皇后一时不慎摔倒在地。
    但她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不等走出御花园,萧皇后脸上的怅然落寞便尽数消失,恢复了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模样,就连虚浮的步伐也端正平稳极了,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
    另一侧,皇宫门口。
    沈毅与青莳守在马车边,刚开始还能保持从容,只是不停地向宫门内张望,可在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出来时,心中也不由得越来越焦急。等到后来看到有人走出来,两人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皇后娘娘说什么了?她有没有为难你?”沈毅连连问道。
    沈蔓神情有些复杂,“皇后娘娘?不,我根本没有见到她……”
    “那怎么去了这么久?”沈毅担心极了,“你为何是这般表情?”
    “我没见到皇后娘娘,却在出来的路上被皇上叫走了。皇上与我交谈了许久,最终将这个交给我,”沈蔓有些恍惚地举起手中明黄色的圣旨,“爹,婚期定了,就在月底,三月二十三。”
    第17章
    沈毅还未开口,倒有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你要……成婚了?”
    沈蔓这才留意到不远处站着的一人。
    崔自明保持着想要上前的姿势,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沈蔓。
    “崔公子。”沈蔓礼貌点头。
    沈毅看了看两人,“你们认识?”
    “只是认识而已。”崔自明黯然道,“我知道沈姑娘的名字,却没想到原来沈姑娘就是将军之女,太子殿下的……未婚妻。”
    沈蔓问道:“崔小公子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宫门口徘徊?”
    崔自明指着自己身后的马车道:“我来接我爹。”
    “定国公还在宫里?”沈蔓困惑,从御书房这一路,她也没见定国公啊。
    “爹今年是科考考官之一,好像是发现试卷出了些纰漏,所以临时来找皇上商量。”
    既是公职,又设计试题,沈蔓不好多问,与他寒暄了几句,转身上了马车。
    “沈姑娘。”崔自明叫住她,又不知该说什么,磕磕绊绊道,“筹备婚事费时又费力,若沈……沈将军缺了什么,或者人手不务必告知我一声,我当竭力相助。”
    “多谢世子。”沈毅道了声谢。
    他对车夫使了个眼色,马车向前行驶,带着沈蔓离开了这里。
    沈毅与崔自明站在原地,远望着马车离去后,沈毅转身,“老夫也该回去了。天晚了,世子不妨去马车上等崔国公。”
    “沈将军,”崔自明欲言又止,犹豫着道,“太子殿下他……对沈姑娘好吗?”
    沈毅笑容淡了淡,“这恐怕不是世子可以关心之事。”
    崔自明挠了挠头,勉强笑道:“说的也是。我会记得将军的忠告的。”
    沈毅深深看了他一眼,上了另一辆马车。
    崔自明望着逐渐消失不见的马车,怅然若失地走回到定国公府的马车前。
    这一场简短的对话过后,宫门前再度空寂下来。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就在宫门不远处,夜色深处的某个角落,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眸,正静静注视着所有人,从沈蔓,再到沈毅,最终冷冷聚集在崔自明身上。
    崔自明对此一无所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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