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了?”沈蔓问。
    “小人不清楚他信没信。”齐六面带惧色,嘴唇哆嗦着,“可他……他让小人……伸出先前靠近姑娘的那只手……把、把小人的指骨……一根根折断……将小人丢出了花锦楼……之后小人便再进不去楼中了……小人被赶出来时身无分文,连医药费都拿不出……”
    他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
    破庙内寂然无声,只有齐六抽抽搭搭的声音。
    “就因为你走进了暗室?就因为你走到我跟前?”沈蔓缓慢道,“没有别的原因?”
    齐六呜咽了一声,“小人不知。”
    沈蔓垂了垂眸,掩去眸中的情绪。
    “那石牌又是怎么到你手中的?”
    齐六道:“石牌是沈姑娘离去后,小人在暗室中拾到的。小人斗胆猜测是姑娘走时匆忙,一时不察才落下了。”
    萧云岚皱了皱眉。
    沈蔓点点头,转身看向萧云岚,“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萧云岚声音冰冷,“齐六,我问你,那人是谁?”
    齐六畏畏缩缩地低着头,“小人不知。小人不曾见他来过楼里。”
    “当真不知?”
    “不知。”
    “还有一件事,”萧云岚话音一转,“你见过花娘吗?”
    “小人被赶出来后,便不曾见过她了……”齐六抬头,小心问道,“花娘怎么了?”
    “她失踪了。”
    齐六心惊胆战,“……连尸首也没有?”
    “为什么这么问?”萧云岚语气一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不是,小人不知,小人只是,”齐六短暂地看了沈蔓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那晚小人只是被迫接近沈姑娘,那人便折断了小人手指,可花娘她,她可是想算计姑娘的清誉……”
    “闭嘴!”萧云岚厉喝道,“什么沈家,谁的清誉,跟你有何关系?再让我听到你乱说一个字,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齐六脸一白,“小人知错!小人今后绝不多嘴!昨日实在是被打怕了,小人这才搬出沈……这才满嘴胡言乱语起来。”
    他及时住了嘴,没再继续往下说。
    萧云岚道:“你的手指,我会派郎中来瞧。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知道吧?”
    “小人知道。”齐六低下头。
    萧云岚拉了拉沈蔓衣袖,“蔓蔓,我们走吧。”
    “嗯。”
    萧云岚率先走了出去,吩咐门口的侍卫去请郎中,找个地方安置齐六。
    沈蔓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欲走时,齐六突然扑了上来,扭曲的手指艰难地抓住沈蔓衣角,语调绝望而狰狞,“沈姑娘!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不对?你一定知道!!我今天将他所作所为讲了出来,明日死在他手上,我认了!可你不行!沈姑娘,你快走!你一定要走!你要离他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第22章
    侍卫听见动静,急忙回返上前,一脚踹开齐六,将沈蔓护在身后。
    萧云岚疾走到沈蔓身侧,声音绷紧,“你怎么样?他刚刚有没有伤到你?”
    脏乱的地上,齐六后背靠在墙上,完好的那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畸形的手指因剧痛之下的痉挛而腐血横流,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拿一双眼望着沈蔓。
    那眼中有恐惧和渴望,也有希冀与痛楚。
    沈蔓避开他的视线,低声对萧云岚道:“我没事。”转身走出了破庙。
    萧云岚皱眉看了齐六一眼,转身追上沈蔓,似乎想问什么。沈蔓对她摇了摇头,“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径直上了马车,率先离开了这里。
    她脑中乱作一团,于是干脆什么也不去想,马车一到将军府她就大步走进去。
    “等一下!”萧云岚下了车,急匆匆赶上来。
    沈蔓刚要开口,却被她率先堵住了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问你就是。那个人是谁,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最近又在愁思什么,这些我确实都想知道,但不是现在。”
    沈蔓咬着唇,“抱歉,我……”
    “等你把自己理清楚后,再来告诉我吧。”萧云岚轻轻道,“现在,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沈蔓道:“你说。”
    “齐六此人,不可尽信。”萧云岚一脸认真,“那天你离去后,最先进入暗室的是花锦楼的一名侍女。据她所说,暗室中根本未曾落下任何东西。”
    “所以那石牌,是他见到我时,偷偷拿走的?”
    萧云岚点点头,“他手脚不干净这一点,在花锦楼不是什么秘密。我猜想他只是见这石牌新奇,以为是什么值钱物什,便趁你醉酒时顺走了。不过他应该不知这石牌作用,不然前日在街上也不会明目张胆拿出来。”
    沈蔓默然片刻,问道:“阿岚,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那你猜到了吗?我想对你说什么?”萧云岚轻声反问。
    沈蔓没有回答。
    “他能在这件事上撒谎,自然也可能在别的事上撒谎。比如,他一开始就认识进来暗室那人,但为了活命,对你我谎称不知。”萧云岚慢慢道,“再比如,他那手指根本就不是暗室那人折断的,但他因被那人赶出花锦楼,对其怀恨在心,所以编纂谎言。”
    “至于他为何要多此一举,编造这么个于他无益的谎言,要么是为了掩盖自己手指折断的真正原因,要么,他就只是为了引导我们去恨那个人。”
    沈蔓苦笑,“那个人是谁,你猜出来了,对不对?”
    萧云岚没否认,也没承认,“我不知道他说的哪些为真,哪些是假,可他挑拨你们之意,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至于你们两人之间的真与假,阿蔓,这些要你自己去看。”
    沈蔓慢慢低下了头,“倘若我看不清楚呢……”
    “你能看得清楚。”萧云岚难得严厉,“你也必须看清楚。”
    同样的话,沈青枫也与她说过。
    同样的事,曹若兰也与齐六一样经历过。
    真的是她看不清吗?
    还是她……逃避着、犹豫着,始终不愿意去看清?
    沈蔓低头看着腰间系着的香囊,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
    萧云岚最后告诫了一句,“你向来清醒,这些东西就算我不说,你也能想得透彻。还有最后一天,不要在这件事上犯糊涂。”
    “……好。”沈蔓低声道。
    “这个你拿着。”萧云岚将一冷硬之物递到她手上,“有事就去找我。”
    是一块新制好的石牌。
    是可以进入萧家暗室的钥匙。
    沈蔓握紧手中石牌,低声道:“多谢。”
    两人道过别,萧云岚最后看了沈蔓一眼,回身上了马车。
    沈蔓目送萧云岚的马车徐徐远去,眼中浅淡笑意渐渐不见。宽大衣袖下,她松开指尖泛白的手,径直走入府中。
    青莳见她脸色不对,也不敢多说,一路沉默地跟着她。
    一直到走进芳庭苑,沈蔓的脚步才慢慢停下。
    近来已久不曾经风雨,抬眼望去,院中的花卉草木皆是一副恹恹之态,有气无力地支撑着顶端花叶。
    青莳见她面色郁郁,开口轻声道:“今日奴婢见经过府中池塘时,频频有锦鲤探出水面,想是风雨欲来。等雨过之后,院中这些花草定会生机勃勃许多。”
    “风雨摧折后,这些花草,又能有几株完好?”沈蔓叹了一声,不再多看,径直走进了屋内。
    正收拾内间的侍女听到声音,缓步赶出来,“小姐早间走得匆忙,将这平日常戴的玉簪落下了。可要奴婢现在为您簪上?”
    沈蔓看着侍女手中的玉簪,手指紧了紧,旋即摊开手掌,“给我吧。”
    玉簪入手,带着凉意。
    沈蔓在桌前坐下,一手握着玉簪,一手托着腰间香囊,视线来回打量着它们。
    月白色的香囊,羊脂玉雕的玉簪。
    这是项承昀送给她的。
    因为这两个并不精致的礼物的存在,沈蔓决定放下成见,去信任这个前世将她害死的人,以至于哪怕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哪怕不断有人告诉她这身上的反常之处,她也不愿意去随意怀疑他。
    然而这种种的不合理,终于还是让她不得不放在心上。
    项承昀,可能并不像他一贯在她面前表现出来那般,宽仁、温和。
    实际上的他,行事偏激,手段极端,对人分外冷漠。
    除了没有残忍这一点,简直就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人。
    “小姐!”
    青莳的惊呼打断了沈蔓的沉思。
    “小姐,你的手!”
    沈蔓恍然低头,才发觉自己方才不自觉用力间,竟让玉簪的尖端刺破了手掌。
    刹那间,血色在白玉上点开一朵艳丽的花,宛若白生生的指骨上未流尽的最后一丝血痕。
    沈蔓手一抖,玉簪掉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青莳忙上前,用手帕按住伤口处,“小姐稍等,奴婢去拿药。”
    “不用了,用布裹一下就看不出来了。”
    “不一样的。”青莳较真起来,“用布裹上,眼睛虽然看不出来,可伤口仍然还是存在的呀,若是不留神,之后说不得会更严重。药膏虽痛,可痛这一时,却能让伤口好得更快。”
    沈蔓愣了愣。
    趁她愣神的间隙,青莳拿来药瓶,挑起一块,涂在沈蔓伤口处。
    青莳一边将药膏向四周涂开,一边小声安慰道:“会有点疼,小姐稍微忍一忍。伤口涂了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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