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那个宋盛清,还是因为那个郑秋林?”
    祝苡苡不自觉睁大了眼,“穆延……”
    “从酒楼回来,你就不开心了,你让我帮你,听你的话,可在那里,我却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如果是那两个人,让你生气了,我可以去替你出气……”
    “不用,”她摆了摆手,“和他们没有关系。”
    穆延再没有说话,只低垂着头,专注认真的看着她,他的眼睛干净澄明,没有掺丝毫的杂念,他想什么,便透过那双颜色稍浅的眸子,一一传递出来。
    即便有时候,穆延不说话,祝苡苡也大体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沉默了好久,久到穆延都以为,祝苡苡觉得他多管闲事,不愿搭理他。
    他似乎帮不上她的忙。
    认清了这一点,穆延心中的失落愈发清晰。
    “穆延,你晓得吗,我成过亲了。”
    寂静的院中,她的声音,落在穆延耳中尤为明晰。
    他抿着唇,微微晗首,“我知道。”
    在来祝家之前,他便打听过徽州府城里有名的富绅之家。
    她许多年前便成婚了,嫁给了当时的解元。
    “前些时候,我们和离了,再不是什么高官夫人了,这件事情,知道的只有我和忍冬银丹,现在多了一个你,我不敢和其他人说……”
    “为什么?”
    这在穆延看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本朝民风开放,和离再嫁的女子也比比皆是。
    她这么好,和离了,也没什么的。
    就连他这样的人,都有摆脱过去重新生活的机会,她当然也可以有。
    祝苡苡笑了笑,她站了起来,“因为我怕,我没什么本事,祝家也没有旁的依靠,祝家家大业大,这些产业,有不少人都在眼红,但为什么他们没有动手,不是因为,我们祝家多么有本事,而是因为……”
    她有些哽咽。
    她不想承认这些,尤其是当着穆延的面。
    他年纪小,心思又单纯,哪里晓得这些生意场上的明规暗矩呢。
    没有倚仗的祝家,没有靠山的祝家,随时随地,都能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她不能一时冲动,她必须得细细谋划,给自己安排好退路。
    以前她可能不清楚不明白这些,但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心思再单纯的人,也不免得会受到熏染。
    又更何况,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清白良善的人。
    “因为我那已经和离的前夫,他有些本事,顾忌着他,祝家才能在徽州府安安稳稳。”
    穆延这会儿才明白了祝苡苡的意思。
    “我是不是挺没本事的,我若是个男子,不说科举,若是也能同旁人一样,谋划个门道,现在哪里会这样。”
    祝家生意做得大,树大招风的道理,祝苡苡明白。
    穆延定定的看着她,“不是,姐姐很有本事。”
    祝苡苡看他那认真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来,“我哪里有本事了?”
    “忍常人所不能忍,就是很有本事。”
    这是穆将军与他说过的话,穆延记得很清楚。
    “既然有必要的话,那借着他的名声又怎么样?姐姐你不是也说了,会找其他的办法。”
    祝苡苡叱他,“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了?”
    犹豫了会儿,穆延从怀里拿出上次祝苡苡送给他的那方帕子,送到她面前。
    “那现在说也不迟。”
    “眼睛红了,擦擦。”
    祝苡苡愣了片刻,心头陡然生出几分暖意,兴许那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但这与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她接过那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穆延你刚才叫我什么?”
    听见她的话,穆延哑然失声,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姐姐……”
    穆延以为,祝苡苡会生他的气,觉得他太过僭越。
    他只是她的护卫,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叫她小姐才对。
    可她不是这样说的。
    抬着那双泛红的眼,她笑着道:“挺好听的,下次就这样叫吧。”
    穆延有些许茫然,耳畔更是生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绯色。
    缓了会儿,他轻声道好。
    第34章
    北风卷地, 八月飞雪。
    边境的冬日,总来的特别快。风刮的快叫人眼睛都睁不开,穆延有些恍惚。
    他也与随军的将士一般,等待着炊烟升起。
    快到午时了, 正是吃饭的时候。
    穆延和年纪同他一般的孩童, 在次所的灶房外玩耍。他向来安静不多话, 与同龄的孩子总玩不到一处去,只能一个人默默坐在柳树下, 等候着自己的娘亲。
    约莫过了去半个时辰,他总算等来了自己的娘亲。
    他咧着唇角, 捏着从集市上买来的珠花,脚步轻快地朝自己娘亲走去。
    而因忙完了手上的事务,一身轻快的女子,脸色却兀的沉了下来。
    她蹙着一双秀丽的柳叶眉,“有什么事, 可是饿了, 饿了去庖厨找点吃的, 我累了,先去歇着了。”
    说完, 女子转身便离开了。
    他呆呆看着女子, 捏着珠花的手松了又紧, 紧了又松,他想跟上去, 女子却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似的,快步甩开了。
    穆延心底涌出几分失落, 他低垂着头, 看着自己满是黄沙的靴子, 又看了看手中的珠花。
    他抿紧了唇,转头往庖厨去了。
    可是他不饿,一点都吃不下。
    他呆呆的看着那些大快朵颐的同龄人,自己面前碗里的吃食却一点都没用。
    穆将军刚从操演场上回来,一进庖厨,就看见一下筷子都没动的穆延。
    他稍作思量,便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穆延心性要比一般的同龄孩子沉稳不少,到底也只是个八岁的孩童,想什么念什么,大多都摆在明面上,一看便知。
    他笑着坐在了穆延旁边,穆延一见是穆将军过来,原本沉着的脸也浮上一些笑。
    “吃不下吗,要是吃不下,就随我一同去练练,累了,自然就饿了,怎样?”
    穆延抬着头,一双眼清澈澄明,“可穆将军,您才刚刚从练武场上回来,还是先吃饭吧。”
    没等穆将军在说些什么,他便低头开始吃饭。
    穆将军抬手揉了揉他的额发,“好,那便听延儿的,吃完了再去。”
    视线渐渐迷乱,眼前的场景也变得模糊起来,穆延想要伸手去抓,却又什么都没有抓住。
    最后,他只记得临行前穆将军交托他的话。
    “延儿,你以后,只管自顾自开心的活,不要想以前的事情,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穆将军说这话,北境正是漫天飞雪,抬手不见五指的时候。
    但在穆延记忆中,穆将军爽朗的笑却依旧明晰。
    他会和他说的一样,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自顾自开心的活着,他会忘记那些前尘往事。
    下一刻,场景变换,北境漫天的飞雪再也看不见。
    他站在槐树下,旁边站着的是身姿绰约笑容璀璨的祝苡苡。
    她刚刚替他手上上了药,动作轻柔关切。
    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伤。他从前在边境的时候,受过的伤要比这严重的多,以至于这样的疼痛,大多时候他都并不在意。
    他们才见过几面。
    但见过的每一面,她都在帮他。
    他好久好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善意了,或许对她而言,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换做另一个人,她也会这样待他。
    但穆延不愿去想那么多,他只知道,他现在很开心。
    和穆将军对他说过的一样,他很开心,他好像也可以忘记那些过去了。
    穆延睁眼醒来,入目的,是皎洁高悬的玉轮。
    他唇角不自觉泛出些笑,想着近日来的事情,心情越发松快。
    这趟去江宁,他会好好护着她的,他会尽到自己的职责。
    *
    距那日酒楼之事,已经过去了三日。
    三日间,祝苡苡也未曾歇下来。手中的账簿大多都已经理清,那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那些产业好好的经营起来。
    吴叔叔擅守成却不善进取,即便原来,祝家是徽商商帮中的佼佼者,但这一年下来,却也渐渐落了下风。祝苡苡不愿看到自己爹爹,辛苦半辈子操劳的基业,便就这样渐渐萧条,她只得打起精神来。
    或许是一脉相传,她做事儿,多少和他爹爹有些相似。
    他们徽州府地产不丰,做生意,也是指望这周遭的州府转来倒去,予以牟利。苏杭的丝绸,松江的布绢,这采买转通,大多都落在他们徽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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