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人,请您为微臣女儿做主。”
    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江宁知府顷刻红了眼,分明是年过不惑的人,却一把老泪纵横,看得好不可怜。
    孟循面色一顿,抬手将人扶了起来,“大人不必如此,若有事,大可缓缓到来,慢慢说,不着急。”
    这会儿,方才让奴仆准备的茶已经泡好。
    孟循引着江宁知府,两人一道,对坐在一边的四方桌前。
    茶香甘甜润肺,饮过片刻后,江宁知府那愤愤不平的心境才渐渐缓和下来。
    思前想后,江宁知府遂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
    “前些时候,我小女去了江宁府城外的青山寺上香礼佛,却不想遭了江宁府城钱家的大儿子欺辱,请一介商户,却在江宁府城中欺男霸女,恶事做尽……我身为江宁府的父母官,愧对江宁府城中的父老百姓……”
    说到这里,知府几度哽咽。
    孟循轻呷一口茶水,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这位知府。直到江宁知府再度看向孟循的时候,孟循才收了脸色,眉间隐隐浮现几分担忧。
    “这……于理不合啊,方大人是四品朝廷命官,怎的会怕他一介平民百姓。”
    看见孟循这反应,江宁知府心中的不安才消了几分,他轻叹一声,“孟大人有所不知,我早前几次三番想定他的罪,可,可孙大人,却总在背后阻拦,他,背靠着孙大人,我,我只能忍耐……”
    司礼监外派的提督织造太监,有皇帝的亲笔手谕,即便知府是正经的四品官员,人奈何不了孙海。孙海和那钱家,几年前便有了利益勾结,沆瀣一气,钱家更是狐假虎威,仗着孙海这座背后的靠山,做了不少恶事。
    江宁知府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明哲保身,不敢得罪孙海,那些一旨旨的诉状,也只装作听不见。但这回却不同,这钱家,竟欺辱到了他女儿头上,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孙海还真当他们方家是好欺负的,任人宰割么?
    朝廷本就派了巡抚下来督查江宁纺织局,孙海还敢在这节骨眼上,纵容钱家行凶。当真是半点不把他方宁德看在眼里。
    这回,他就是豁出去,也不能再容下孙海。
    孟循端着茶盏的手指稍有停顿,他面露讶异,“孙织造竟如此任意妄为么?”
    “孟大人……”他声泪俱泣,随即再度跪倒,“孟大人,您是巡抚大人,可不能眼见着江宁府出现这等鱼肉乡邻,蚕食百姓的恶徒啊!”
    孟循将茶盏放在一边的雕花小几上,正欲抬手将方宁德扶起来的时候,就听见外头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
    “他孙海当真纵容商贾,欺辱朝廷命官眷属?”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晚一点,这张铺垫了一下,差不多就要回去了
    第48章
    高言陡然闯入, 似乎要比那满脸泪痕的方宁德都更为震怒。
    “竟有此等恶事,方大人务必一一据实到来,我与孟大人定然会为你做主!”
    高言一身藏青的宽袖圆领袍,身姿挺拔, 气量不凡, 此刻大步上前, 加之面露怒色,到颇有几分威严摄人的感觉。
    方宁德与高言初会面时, 还不觉得这文官出身的锦衣卫千户有甚可取之处,而如今, 他仗义执言,一副要为他做主的模样,到真真切切让方宁德生几分动容,觉得这位锦衣卫千户,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
    方宁德感激涕零, 连忙拱手朝高言行礼, 紧接着, 在孟循面前,将他所经历的事情一一如实到出。
    害怕两人不为他做主, 他还特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本账目, 呈于孟循面前。
    孟循垂眸低眉, 一双眼隐在阴翳之中,只在这会儿才稍有情绪流转。
    相较之下, 高言则更为意外。
    “孙海与江宁府中不少官员都有勾结,这是他用于收买各路官员的账目……”说到这里, 他面露难色, “为求自保, 我也不得不收了孙海不少银钱,但那些银钱我一分都未动,还望两位大人……见谅。”
    这事倒没什么稀奇,毕竟方宁德是江宁府的知府,孙海想在江宁府中行事,那必然首先就言啃下方宁德这块骨头。
    只要方宁德没用着收受贿赂得来的银两,那便可自证清白。
    本朝虽说没有明令禁止官员之间私下互相结交,但在律法上却言明,严禁官员之间私下有银两互通,若有违此律,轻则削官流放,重则在大牢中滚过一圈还得丢了性命。
    以至于官员之间,即便想要私下结交,也都是送些名贵的字画古玩,避开这律法中的词眼,可没想到,孙海竟在江宁一角如此狂悖。
    莫说织造局却有问题,就算织造局没有问题,只单这一项罪名,就足以让孙海削了官职。
    高言心下微动,赶忙取了那账目来看。而这账本,高言是越看越是心惊。
    数目实在巨大,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震惊过后,高言勾唇轻笑。
    他朝站在一边的方宁德开口:“方大人放心,你既献出了这账本,我与巡抚大人必然不会叫你平白蒙冤。”
    孟循勾唇笑了笑,也随着高言一道开口:“方大人放心,我必尽巡抚之责,替江宁府中的百姓,也为方大人主持公道。”
    瞧这事情皆如心中预计的一般发展,方宁德彻底松了口气。
    他定要为女儿做主。
    钱家和孙海,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
    更深露重,夜风萧瑟。房中支开的窗牖未曾合上,风一吹便咿咿呀呀的响着。原本还只是缓和的夜风,倒也算不上嘈杂,可突然猛的一阵风吹来,支着窗的木棍掉了下来。
    哐的一声,窗重重的撞在木槛上,将孟循从那个香艳的梦中生生拽了出来。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胀痛的侧额。随即单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在架子床身后的雕花围栏上闭目沉思。
    方才梦里的场景,仿佛还在当下。
    衣袂散落一地,雪肌细腻柔滑,她与他缠绵在一处,耳鬓厮磨,浓情蜜意。
    他温柔讨好,在她身上小心动作,一举一动皆为讨她欢心。她面露绯色,娇声轻唤,软和的如水一般。
    他沉沦迷醉,与当下的他判若两人。
    孟循甚至不愿相信那个人温柔小心是自己。
    他何时成了那样谄媚好色之辈,偏偏还是面对祝苡苡。
    可那熟悉的温存,却叫他难以自欺。
    孟循揉了揉紧皱的眉心,身上潮湿黏腻的感觉让他分外不自在。他唤来了身边伺候的小厮。
    “备水沐浴。”
    虽是深夜,但奈何面前的人是朝廷特派的巡抚,就算是柴火烛光什么都歇下来了,也得半夜给人生火烧水,不敢怠慢。
    小厮赶紧退下。
    孟循这番醒了之后就再也没去睡,在案桌前摆着两盏烛台,挑着烛光,翻看着前几日留下的公文。
    直到天光微亮,拂晓时分,他才吹了灯。
    单手撑着颌,稍作休息。
    待他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晨光熹微。他虽脖颈酸痛,但好在神思清明,未觉得半分疲累。
    用过早食后,时候他叫来了墨石。
    “夫人何时回徽州府?”
    “后日便动身出发了。”
    孟循眯眼撑着额,复又问:“她可有被人为难,那邹兴可曾给了她最低的价?”
    “夫人没有被人为难,邹兴亦如当时所说,没有抬价。”
    “恩,那便好。”
    垂眸间,孟循又想起那日站在祝苡苡身侧的少年,他顿时神色一凛。
    “穆延的身世可曾查清楚了?”
    “还未,当下只知晓穆延是自北境来的,似乎是有一位生身母亲,曾在穆将军手下的炊房做事,前几年病死了。”
    “不打紧,继续查,总有一天能水落石出。”
    孟循纤长的手指搭在桌上,抬手便碰在放在桌案一角的书册。神思仿佛又回到几个时辰前那绮丽的梦中。
    那会儿,他便是将她放在这样一张红木桌上,双手摁着她的腰,一下一下的与她亲近。她纤细白皙的腿,朝两边蹬着,踢翻了堆放在桌案上的书,弄得满地散乱。
    她娇切地低吟,好似近在耳畔,一下一下肆无忌惮的撩拨着他。
    他有些等不及了,不想再徐徐图之了。
    孟循眸色一暗,“邹兴那边可还说了什么?”
    “夫人向他讨了两个缫丝的女工,说是要带回徽州府。”
    他心下一松,随即牵唇轻笑,“让邹兴好好与那两个女工交代,务必透露这其中有我的手笔。”
    闻言,墨石微微愕然。
    他记得几日前大人才与他说过,让他暗中帮着夫人,切记不要透露是大人在背后帮扶,免得让夫人心生烦厌之感。没想到转眼几日,大人的态度竟截然不同。
    但也只是片刻意外,他转眼便恭敬的应承下来。
    *
    一连在江宁府中待了快有半月,祝苡苡几乎将江宁府城中有趣新奇的地方都玩了个遍。
    刚开始的时候,大病初愈的银丹还兴致勃勃,跟在祝苡苡面前,鞍前马后。今个去这儿,明个去那,乐得快活,但这后头几日,银丹就快撑不住了。
    什么爬山涉水,快把银丹折腾的丢了半条命。
    她不由得心中感慨。
    从前她只知道小姐身子好,却没想到,小姐体力还这般好。
    口中嚷着,再过些时候天气转凉就哪儿都去不得了,便是生生在这半月内,玩遍整个江宁。
    后头,银丹告了饶,说什么也不肯去划船游湖。
    祝苡苡无奈,只得带上穆延。
    她早起换了身轻便的窄袖衣裙,头发挽做简单的单螺髻,只在发间别了一只如意金簪,满身松快的从房中出来。
    穆延早早的就在外头等候。
    因着祝苡苡的缘故,往往常穿黑衣的人,特地换了身霁蓝的窄袖圆领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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