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高言开口,孟循接着说道:“出自番邦,御医也未言明具体出自哪里,要知道,与我朝接壤的,又互通往来的番邦,总共有三个。”
    经孟循一提醒,高言倒是冷静了下来。这次确实是他太冲动了,只想到了孙海居心叵测要害他,却又未问清楚具体出自哪里,且那御医与他说了这事后,便借口离去,不愿与他再说什么。
    一般来说,说出这位奇香出自番邦,必然会说出具体出自哪里,可御医对此避而不谈,还借故离开,想必,这背后的事也没那样简单。
    是他莽撞了,竟不如面前这个还未到而立的青年清醒,思量的不够周全。
    枉他浮沉宦海数十载,事情临到自己身上,竟如此稚嫩不堪大用。
    思及此,高言不由得眉心紧蹙。
    高言冷静了几分,开口问道:“孟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东西是孙海送的,与他有直接利害关系,他若想害你我二人,大可不必这般直接,还将罪证送到你我二人手中。谋害朝廷命官,是死罪,即便有掌印保他,也难逃一死。”
    孟循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冷,唇边却牵起一抹笑,“孙海虽蠢,却也惜命。”
    就算是这桩案子了结,孙海这样的,至多也就落个流放边境的罪名,他实在没有必要为此拼上自己性命。
    “那究竟是谁,既能得这番邦奇香,又想把罪名安到孙海头上……”
    差不多到了分道之际,孟循停下脚步,含笑看向皱眉沉思的高言,“高大人,时候不早了,家中还有些事情就不便多说了,若下次还有机会,我必与高大人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高言缓缓回过神来,扯着唇笑了笑,“倒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孟大人与令正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度,此番下衙,也当是想快些回家的。”
    孟循面目柔和,朝高言拱手行礼,却在低下头时,神色一暗。不过片刻,抬起头时,早已恢复了温顺谦和。
    “高大人,告辞了。”
    *
    夜里寒风乍作,院中树叶簌簌响作一片。
    门窗缝隙中钻进的寒风,吹的烛台上的烛光,摇曳晃荡。
    竹青就在外间的小榻上守夜。
    这张小榻是前些时候置办的,原本不该待在这处。
    这是孟循与祝苡苡曾经住过的屋子,两人浓情蜜意,琴瑟和鸣时,都在这里。
    孟循原本是不住在这儿的,这是正院的主屋,自他失忆之后,便少有踏足这里,更没有住在这里。但自从一月前,他从江宁回了京城之后,情况便有所不同。
    他换了住处,搬到了这个屋子里。
    这个屋里处处都有祝苡苡的痕迹,只有在这里,孟循似乎才能睡得更好些。
    早在几个月前,他便发现了那香囊不对之处。
    他鲜少做梦,更不会做出那样荒诞无稽,香艳萎靡的绮梦。
    可在江宁那会,他几乎日日都会梦到祝苡苡。那梦,甚至让他生出了几分沉迷之感。
    他沉沦其中,不愿清醒。
    但眼底的青黑,以及那日渐混乱,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思绪,才让他幡然醒悟。
    他立刻便怀疑,是有何原因,才让他变成那副模样。
    他没费多少功夫,就查出了那香囊的不对劲。
    香囊中有一味香料出自西域一个小国,那香料虽危害人心智,却能依照你心中所想,造出让人沉迷的幻境。最后让你分不清真实与虚妄,就这样不清不楚的久久沉睡下去。
    在西域,这是让人沉迷上瘾的幻药,也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本朝对此香的记录少之又少,几乎可忽略不计,关于此药的详细记录,甚至出现在与西域互有往来的商人口述。按理来说,这样的幻药,是不该流入的。
    孟循费了些功夫去查询此药的来历。
    三年前,西域来使曾向皇帝敬献此药,这药掺和在一连串的进献名册上,加之使臣并未着重说过此药,所以那会儿,这东西没有引起皇帝的兴趣。
    关于这样这进献礼品的安排,礼部并未做详细记录,但朝中上下从来都有个约定俗成,皇帝未留下赏给后宫或大臣的东西,大多都会落到太常寺那边。
    如今的太常寺卿,与礼部侍郎薛京有连襟关系。
    孟循与薛京本就不睦,他这样曲折的使手段,想要他性命,也不足为奇。
    但这条线索中间断了太多,根本不足以去治薛京的罪,甚至要将这事和太常寺卿攀上关系,也是一桩难事。
    这个哑巴亏,只能由孟循与高言咽进嘴里。
    孟循并不在意。
    现在要扳倒薛京还为时尚早,他不过一个五品的刑部郎中,即便他比起几年前已经大有不同,但他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去做。
    浪费气力与时间,于他而言,一点都不划算。
    但这味奇香,却也并不一无是处。
    那自西域来的番人说过,只要量掺的少些,又佐以强筋健肺的安神香,就无伤身体,没有太大的坏处。
    孟循没有犹豫,将那味香留了下来,挂在床头。至此,伴着房中燃着的安神香和挂在床头的奇香,他再也没有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每每夜里,他都能与她耳鬓厮磨,缠绵悱恻,好不快乐。
    她即便不在他身边,即便离着他很远,他也能感受着她的身体气味。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在梦里,她待他不再冷淡,温柔小意,永远揣着明媚的笑意看向他。
    有时候,他甚至不愿醒来。
    只是苦了竹青,好梦正酣时,总会被隔着一扇屏风的孟循叫醒。
    有时候,竹青也想大着胆子去问。大人既然这样寂寞,为什么不再找个夫人,或者纳个妾,排遣寂寞也好。可看到大人那冷着的脸,他总心里胆怯不敢开口,只能老老实实的去备水。
    这样的日子,于竹青而言简直是折磨。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睡个囫囵觉了。
    直到某日,似乎有些不同了。
    孟循开始忙碌起来,并未和前些时候那样,每日下值都会回到家中。一年好几日,孟循都一直住在刑部衙署的官舍。
    竹青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好事,他不用再陪大人熬着,能好好睡觉了。
    而孟循忙碌的原因无他,刑部又出了一桩牵连甚广的案子落到了他的头上。
    半年前锦衣卫奉命追查前朝余孽,以至于朝中上下处处关口戒备加强。但搜查了半年,都没有什么结果,只是得到些捕风捉影,不怎么明确的消息。
    皇帝大怒,擢刑部大理寺协同追查前朝余孽下落。
    孟循作为刑部的新起之秀,理所当然地接下了这份差事。
    他日夜翻阅卷宗,又让身边的墨石四处追查消息。
    不只是墨石,还有他用八年经营下来的关系。
    孟循总是很有耐心,不急不缓。就这么连着查了两个月,总算有些眉目。虽说算不得多么明晰,但好歹是多了一条线路。
    锦衣卫追查了半年的那位前朝公主留下的血脉,在边境便失了消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即便前朝公主当真留下了血脉,恐怕,也在难查到消息。
    线索便断在这处。
    据从千里的墨石传信,那位公主的血脉,有了个孩子。墨石按照时间,查遍了北境那边符合年纪的新生儿,除了那在一次□□中意外走失,至今下落不明的人之外,另一个,便是年纪基本符合的穆延。
    得了这个消息,孟循心底生出几分快意。
    他渴望着期盼着,前朝余孽就是这个穆延,但他又害怕真的是穆延。
    若真是穆延,她也会卷入其中。
    孟循不再犹豫,当即便出发动身前往徽州府。
    作者有话说:
    竹青:t_t寂寞的男人真的很可怕。
    ^_^其实前夫可以更惨一点。
    第56章
    年节前夕, 祝家的事务算是告一段落。祝苡苡来回翻了几次账本,发现自她回了徽州之后,许多铺子的进账,确实要比往日这个时候要高了一成, 尽管算不得太多, 但也是多了不少银子, 粗略算下来,账上多出来的结余, 正好能平抵她替林家村买的那一批桑树苗。
    如此一来,她结交知县陈知曲所花的银两, 等于是不算得另外的花费。
    马上就要到徽州府城最冷的时候,也不知道,林家村那边如何。她只希望自己于陈大人的心血,不要白费才好。
    这段时候空暇之余,她也会坐着马车去林家村看看, 但去的次数不多, 这几个月来总共也就去了两次, 好在桑树苗都没发生什么问题,人家村的村民也大多都积极爱护着。
    年节一过, 天气渐渐回暖, 桑树苗就能成活了。数来也没几个月, 她不用等得太久。
    而经历了这件事情,徽州城内许多人都知晓她与陈知曲关系匪浅, 对祝家更存有敬意。但出乎祝苡苡意料的,陈知曲分明知道, 也不在意此事, 不与其他那些书香世家出来的官员一样避讳着商人, 生怕与其牵扯出什么难听的名声。
    祝苡苡前几日去林家村时,问过陈大人这个问题。
    “陈大人可知如今,徽州府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您有辱士大夫斯文,偏偏于商贾之家结交,流言蜚语,陈大人可晓得?”
    她虽是一副调笑的态度,实则心中也有几分在意。但她将这些情绪隐匿了下来,揣着笑,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陈知曲。
    陈知曲好歹是徽州府府治歙县的知县,又出自江南书香世家,又怎会不知道城中,自己被人传得沸沸扬扬,但他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为官者,无外乎为国为民,连为民都做不到,那他还当这个官做什么?还在意那些虚妄的名声做什么?
    那些东西,从来都不是他所追求的。
    “歙县虽富庶,可临近的几个村落却分外穷苦,我身为一县之长,有机会能帮他们,何不尽力而为,若是介意名声,而不去做,那不是本末倒置了?”
    他抚须轻笑,接着又到,“况且,祝小姐绝非那些流言传的那样不堪。祝家本就乐善好施,虽是商贾之家,却为徽州府上下百姓做过不少事,祝老爷曾经为徽州府做的那些事情,即便有人忘记,也总会有人记得。祝小姐也不必担心那些流言蜚语,此时我已上报宋知府,想来不日就能将这刻意抹黑的恶人揪出。”
    闻言,祝苡苡不禁愕然。
    她只是想试探试探陈知曲的态度,却不想他竟默默做了这些。不仅不嫌弃,反倒出口替她伸张。
    祝苡苡心绪涌动,朝人矮身行了一礼,“多谢陈大人,我原以为,我和离的事传出去之后,陈大人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不堪托付的女子。”
    日暮西下,随着两人脚步渐渐靠近旁边一苍劲老树,原本栖息在干枯光秃枝头上的鸦雀惊然飞起。给这一路的寂静无声,添了几分嘈杂。
    陈知曲笑了笑,“祝小姐何出此言?且不说我朝民风开放,允许和离女子再改嫁,我对这些事也知之甚少,既然未知事情全貌,又怎能胡乱下了定论,再者,就我对祝小姐的了解,你并非那样水性杨花的女子。”
    他这话说的随意,就如迎面吹来的冷风似的,一阵有一阵无,全然没有半分客观上云淡风清,说了这话,后就并未多言。
    祝苡苡垂眸轻笑。
    陈大人确实就和余夫人所说的一样,品行端正,身上没有沾染丝毫官场那些令人厌恶的风气。至少就认识的半年以来,陈知曲确实始终如此,未有半点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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