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骗他。
    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孩子,他也有权利知道。
    “是你的,”她扶着一边的圆凳坐下,“这半年来,我只和你有过,当然不可能是别人的。”
    穆延倏地抬起头来,唇边的笑压了又压,他张唇想要说什么,却又犹豫着该说什么,眉目间满是纠结。
    好半天过去,他也只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得祝苡苡觉得有些好笑。
    她偏过头去,单手撑着额,“可现在,这孩子名义上的父亲,是孟循。”
    穆延的无措在这刻戛然而止,他渐渐冷静下来,而后单膝蹲下,凑到祝苡苡跟前,微微仰视着她,“那不要紧,我知道,它是我的,这就够了。”
    “苡苡,我上次与你说过,我想和你一道回徽州府去,过从前那样的日子,不再管京城里面的这一切,你现在,还愿意吗?”
    不等祝苡苡回答,他接着开口:“苡苡上次说,喜欢,还得问合适不合适,可我觉得我们很合适,我们以前也合适,现在也一样可以很合适,”
    “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
    望着那双诚挚的眼,她有些不忍心将那些话说出口。
    她费了些劲,咬着牙,才将那些话说了出来,“我愿意,孟循愿意么?又更何况,我还欠着他的人情没有偿还,做他的妻子,是我当时亲口答应他的,作为他护着我们祝家的条件,他不会放我走的,他现在,是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不是能轻易开罪得起的人。”
    孟循还替她请封诰命,在她与他的关系间,又多加了一层束缚。
    现在要离开孟循,远比当初难的多。
    曾经她想着,自己这后半生,兴许就该在这京城,在孟循身边,就这样一直待下去。她不喜欢过这样的日子,但也称不上不能忍受,孟循一直待她不错,事事仔细,锦衣玉食,将她照顾的很好。
    他们应该是曾经相爱过的,她现在也不讨厌孟循,只是没有了曾经的悸动罢了。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将孟循看做亲人,长久的生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没有穆延,祝苡苡想,这样的日子,她该是能够过到尽头的。
    可是有他。
    有一个待她热切坦诚,珍视着她,爱重着她,把她看得比一切都更加重要的穆延。
    她很难拒绝他的赤诚,她总是心口不一,总是为他心软。
    穆延并未因为她的话起了丝毫动摇,他依旧定定的看着她,“孟循如何与我没有关系,我只要苡苡,苡苡愿意,就可以。”
    从前是他不知道,但现在,他清楚了。
    孟循并非无欲无求的人,相反,他身上藏着很多秘密,他有许多事情要做,而他要做的事情,每一样都不是那样简单。
    孟循可以将她从他身边抢走,他自然也可以想办法让她重新回来。
    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一无所知的穆延了。
    让她毫无负担的离开,是他的责任,也是他该做的事情。
    思及此,穆延眸光暗了暗。
    “苡苡,只要你愿意,我们一定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就在徽州府和从前一样。”
    穆延微微抬着眉,目光坚定而又郑重。
    祝苡苡有些意外,而后,她扬唇笑了笑,“好。”
    她也想和穆延一起回徽州府,那里很好,或许偶尔会有些累,但穆延在她身边,她会很开心,会比今时今日所过的日子,要更加开心。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都未曾移开目光。
    烛心被烧的发出一阵噼啪声,声音很轻,可在这一室静谧中,却格外清晰。
    祝苡苡面上起了几分羞赧,她抬手推了推半蹲在她面前的穆延。
    “时候不早了,我有点累,我……我想休息了。”
    “恩,好,我出去。”
    正当穆延要转身离去时,祝苡苡又突然叫住了他。
    “我住的这地方,是你的卧房?”
    穆延坦然点头。
    “那我睡了这里,你去哪?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过,这余下的几间屋子都是空置的吧,有床有被褥吗?”
    穆延呆了会儿,随即回答:“我在外头躺着就好。”
    祝苡苡皱眉,“你说外头那张,连我躺都得缩着腿的榻?”
    “……恩。”
    穆延比她高了这样多,在外头躺着能睡好吗?
    他说她今日累了一天,而他又何尝不是呢?要在整个皇城,大大小小这样多的巷子,去巡查她的下落,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若是不出意料,明日穆延还需早起。
    他好不容易将她救了回来,又得受这般的累,就算是穆延觉得无所谓,她也是有些心疼的。
    祝苡苡蹙着眉上前几步,走到穆延跟前,“我们可以睡在一张床上,我不会觉得委屈,我记得你睡相一直很好,那样大一张床,怎么会容不下你我二人呢?”
    他们曾经坦诚相对过,只不过是躺在一张床上,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如此拘谨。
    穆延这般拿捏着分寸,莫名让她想起了那些已经定了亲,还在待嫁的少女。她们也是如穆延这般,恪守礼仪,在婚前绝不与夫君亲近。
    祝苡苡昂首等着他的回答。
    好一会儿过去,穆延仍是默不作声。
    祝苡苡抬腿轻轻踢了踢他,“我与你说话呢,怎么不回答我?”
    “……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犹豫了许久,穆延才从唇边挤出几个字,“苡苡,你躺在我身边,我……”
    我会忍不住想要亲近你。
    看着穆延脸侧那几许微不可查的绯色,祝苡苡当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按理来说,这会儿她应该放过他,就让他在外头委屈一晚上。
    可看着穆延这般窘迫的模样,她却起了些促狭的心思。
    祝苡苡佯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我躺在你身边,你会怎样?”
    她亲眼看着,穆延脸上那原本很难察觉到的红晕,渐渐蔓延开来,即便在昏黄的烛光下也是愈发明显。
    像是,要烧着了一样。
    祝苡苡花了很大功夫才忍住了笑意。
    她看着穆延将唇紧紧抿着,百般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穆延以为,她该明白的。
    他心悦她,爱重她,自然,也对她有着强烈的渴求。他想与她亲近,想握着她的手,想吻她,想将她揽在怀中,枕在她颈间,闻着她身上浅淡的馨香。
    可她此刻的反应,却好像还不知他心中所想。
    他有些苦恼,又有些难以言明的委屈,“苡苡,我是男子……”
    终于,祝苡苡再忍不住,轻轻的笑了出来。
    她牵着他的手,“好了,我知道了。”
    戳了戳他的手心,她温声到,“那不要紧。”
    “这是人之常情,对于喜欢的人,我也会如此。”
    昏黄的灯光下,她眼角唇角都微微弯着,她笑起来好看,那双眼睛,璀璨的好似万千星辰,在他心头,轻轻挠了挠。
    作者有话说:
    小穆还是很可爱的^_^
    第98章
    万家灯火阑珊, 一片如墨的夜色下,薛京独自坐在车辇中闭目养神。
    他一身绯色圆领宽袖官服,戴着双翅绉纱帽,须发花白, 眉目间隐隐透出一派闲适。多年身处高位, 早就养出了他一身的骄矜, 即便是坐在马车上,后背虚虚倚着车壁, 也是昂首扬眉,自矜而又傲慢。
    马车微微颠簸, 带起他肩头晃荡。薛京不禁轻蹙眉头,面露不悦。
    他抬起宽袖,从中伸出那只养尊处优的手,轻轻叩响车壁。
    “怎么连个马车都驾不好,我还从来不知, 长安街上有这般颠簸。”
    马车正在这会儿拐过巷口, 而就在此刻, 车辇骤然停下。
    薛京朝前一个趔趄,差点跌落了座位。
    若说方才只是不满, 这会儿便是怒上心头。
    他猛然掀开车帘, 正欲发作问责, 就见马车下一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大人,我有负您的嘱托……那位夫人, 那位夫人,被人劫走了。”
    薛京愣了一瞬, 随即变了脸色, 他倾身向前, 面上是遏制不住的怒气。
    “你你你!你,说什么?”
    跪倒在薛京面前的,是他府上最为得力的管事,平时便长袖善舞,将家宅内外打理的一片井井有条。便是觉得方管事能堪大用,薛京才着了他去做那事。
    人是暗暗掳来的,但他想筹谋的事,却不用藏着掖着,摆在明面上就可以。正是出于这般考虑,觉着只需要将那掳来的商户女好好照看着便可,薛京才特地吩咐方管事去安排。
    两个时辰前递到他面前的消息,是人已经进了那所小宅。
    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被找到了?
    那孟循才将将回京,听说还受了重伤,连圣驾都无法接见,怎么这样个半死不活的模样,还能坏了他的事?
    薛京越想越气,干脆翻身下马,狠狠朝那方管事踢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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