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被刚才树根偷袭吓得差点手软脚轻,从山壁往下落,关键时刻稳住心神,见那树根重新出现,想也不想地将三张五雷符贴了上去。
    “啊——”
    那树根发出一声似男似女的惨叫,又是几根树根同时出现,根根似箭剑刺向齐风,显然之前那树妖不想要齐风的性命,只是想将他抽飞,现在是真真厌恶上他,恨不得立马取他性命。
    傅白卿化作原形,九根尾巴齐出,其他八根尾巴护在齐风身侧,挡住树根攻击,一根尾巴居高临下,将齐风从保护圈内拎起,丢到山顶。
    没了齐风这个拖后腿的,傅白卿八条尾巴继续和树根缠斗,一条尾巴抽向茶树。
    茶树前忽然出现一个红衣女子,女子穿着大红色的石榴襦裙,外罩着同款襌衣,气质似妖似魅,艳丽无边。
    她双手交叉,魔气化作盾牌挡住尾巴,好似大树稳扎不动。
    她望向傅白卿,柳眉倒竖,显然怒急,“傅白卿,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没违背你玄情局规则,你为何要针对我?”
    傅白卿道:“你以这茶树,炼制护肤品,窃取凡人寿元。”
    顾雅抬头望向这红衣女子,微微一愣。
    有小恶,无大恶,不像是幕后凶手。
    只是,她身上有煞凝成,成则血厉滔天,退则功德无限,这是善恶一念间啊。
    红衣女子闻言,冷笑道:“我这些年从未下过山,何时以这些茶树炼制护肤品?这茶树我精心修剪,最是娇惯不过,又怎么会将它炼成护肤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想杀我,大可大大方方的说,无需找这些借口。”
    傅白卿知道眼前这女生说的是实话。
    她不屑说谎。
    应该说,她痛恨撒谎。
    她是石榴堕妖,当年刚成为妖时,遇见了一个书生。那书生满嘴谎言,哄得石榴妖为他没名没分地跟在他身边,当幕僚,当暗卫,当情-人,办各种不能见光的各种事。
    她偏爱文人,因为她还是石榴时,曾有文人赞扬她,“人间千万色,偏爱此一红”,所以她遇见那书生,投入满心信任与感情。
    但最后,她没落得个好。
    书生到了中年,见石榴妖依旧美-艳娇嫩无比,心知她寿命漫长,日后会遇见另一个男人,像对他一样掏心掏肺的对那个人好。
    在他心底,石榴妖是独属于他的所有物,又如何愿意石榴妖再恋慕另外一个男人再和另一个男人欢好?他开始寻找道士,筹谋除掉石榴妖,让她陪他一道同-眠。
    石榴妖当时也是傻,竟觉得和那书生一起同-眠,也算是圆了那才子佳人‘生同穴死同-眠’的佳话了,居然听之任之不反抗。
    若是没有后来那书生老年病困,有道士说以妖丹炼丹能让他重返青春,而书生决定提前下手,彻底绝了自己隐忧的同时,又能延年益寿,而这筹谋的一幕,被她撞破。
    她此时方知,对方只想她死,不想和她一起死。
    她当即就怒了,觉得自己遭到很大的背叛,她跟在书生身边,图的不就是才子佳人那佳话,不然那书生一穷二白又长得一般,只嘴会说话,她图什么?
    她当即决定送书生去死,让他和她一起殉情。
    这才子佳话,必须得圆满。
    不得不说,年轻时的石榴妖,真的一根筋。
    她动手了,然而被早有准备的书生反控制,原来书生一直防着她,还说早知妖生反骨,族类殊而心自异。
    石榴妖跟在书生身边几十年,也做了很多脏事丑事,早不是刚化形时不懂话中深层含义的单纯小妖了,她震撼发现,这书生对她从来没有过真心。
    他对她的甜言蜜语,全是满嘴谎话,他对她,没有一字是真的。
    他对她,从不是书上所说的爱情,而是爱一株梅花瓶,爱他最喜欢的孤本一样,生前爱怜,死后陪葬。
    和她追求的完全不同。
    石榴妖黑化了,堕魔了,将邪道士和书生一家全都杀了。
    书生一家靠着她才飞腾黄达,飞腾黄达后想过河拆桥,想得美。
    石榴妖堕魔后,彻底清醒,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有多傻,心灰意冷之下,重归山林。
    在山林待了百年后,又觉得很亏,她被人族愚弄一场,还让自己由妖堕魔,她怎么不能反愚弄人族?
    于是,她又重新出山,找上书生。
    因为她被书生欺骗得很惨,她出山后,自己倒也不说谎言,但她设了一条规矩,若谁敢对她说谎言,她就杀谁。
    若她撞上的都是和那书生一样的男人,或许会成为一个人人喊打的堕妖,惹来诸多道士携手击杀,但她这次运气好,撞上的书生,还真是个情深的。
    被石榴妖救下后,知恩图报,发乎情止于礼,连恋慕也小心翼翼,石榴妖一开始陪着他玩,后来不知不觉又付出真心。
    这次,那书生没有负她,和她恩爱一生,就连临死,也放不下她,希望她再找个好男人,也做个好妖怪。
    行善积德,总比作恶要好。
    这人做法,和前一个书生高下立判,石榴妖顿时绝了再找男人的心思。
    感受过这般真切的爱意,谁能再忍受虚伪的爱?
    这一生,书生教了石榴妖很多做人道理,石榴妖是堕妖,魔性难改,但为了书生都忍住了,当然,她最终没能成为书生期盼的那样的妖,只是手底不沾认命,偶尔也会出手救人,是亦正亦邪的存在。
    瞧见是石榴妖跳出来,傅白卿是真的惊讶。
    他还是觉得,幕后之人是鬼木,石榴妖受过善人教导,不太可能害人,茶树妖想弃魔归妖,一直在灵气充足之地沉睡,只有鬼木,恨不得搅天搅地,闹腾不休。
    现在听到石榴妖这般说,他将她的嫌疑排除,只是,“这茶树下的尸体,怎么说?”
    “我买来的,不许我杀人,还不许我买尸体?”石榴妖昂起下巴,冷笑道。
    “当年卿先生,希望你成为好妖。”傅白卿望着茶树,眉头微皱。
    听到傅白卿提到卿善归,石榴妖眸光闪了闪,身上的刺都软了下来,敌意也没那么重,她有些郁闷地开口,“我欠人一个人情,得帮他培育这个。尸体都是他弄来的,不归我管。”
    “这个人情我必还了,谁知下次他会提出什么让妖更难做的要求。”石榴妖站在茶树面前,满眼坚定。
    傅白卿问:“你真没让人过来摘茶树?”
    “自然没有。”石榴妖道,“这棵树干系着我还人情,谁也不许动。”
    她眸光动了动,道:“看在你当年和善归相谈甚欢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我修剪茶树,都是在这山壁上,茶树多余的枝丫会直接掉下崖底,这些枝丫是被谁捡去,还是被林间生气吞噬消化,我就不知道了。”
    石榴妖这番话信息足够多,近乎直白告诉他,那些护肤品原材料,是她修剪茶树掉落的树枝。
    傅白卿道:“你欠了谁的人情。”
    “不能说。”石榴妖摇头。
    傅白卿九根尾巴在空中摇晃,仿若水草摇摇,“若我要毁掉这邪恶的茶树呢?”
    “那你我,必有一战。”石榴妖身上温和一瞬间熟练,整个人冷似寒冰。
    她站在茶树前,显露出凶相。
    斜瞳红眸獠牙,爪尖魔气凝骨,后背骨翼似蝠,魔气缠绕袅袅,蒸腾不休。
    一眼瞧去,身后空间似被这强大的魔气扭曲。
    傅白卿眸光凝重,她实力更强了。
    石榴妖视线落到傅白卿脖间山神小像,眼底尽是戒备。
    这上边,有让她敬畏而恐怖的力量。
    但,她不能退。
    傅白卿后退一步,道:“你还人情时,将时间地址告诉我。”
    石榴妖犹豫,没急着答。
    傅白卿精神一振,这是有得谈。
    但见石榴妖犹豫之后,满是坚定,心知不好,忙问:“你还人情,他已经将你的事办好?”
    石榴妖摇头,“没有。我求他办事,他要求我先替他培育一株茶树,等茶树培育好,我用茶树去换。”
    “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顾雅恍然,善恶一念,估计就是这事了。
    傅白卿哑然。
    这不叫还人情,这叫被人要挟。
    不过,傅白卿明白,幕后之人,实力不比她修为差,不然她完全可以威胁对方办事。
    傅白卿再退一步,“那你什么时候修剪树枝?”
    “每月十五。”石榴妖这点倒没瞒着。
    她不想和傅白卿做对,不愿将他得罪得更彻底,已经拒绝一次,此时也不介意卖个好。
    见傅白卿身上也没了战意,收敛凶相,又恢复平和。
    傅白卿望向茶树,道:“它什么时候成熟?”
    石榴妖不开口。
    这和告诉他,什么时候交易有什么区别?
    她没那么傻。
    傅白卿又打起了感情牌,“当年,我与卿先生相遇乡野,为卿先生高洁品性折服,他虽不曾考可举,一生学识却不比状元来得差,当年更是桃李满天下,教出不少状元之才,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他之行事,悲天悯人,一生都在行善积德,知行合一,谁能出卿先生之右。”
    石榴妖被傅白卿代入当年,神色愈发和缓,满是怅惘,“是,他最是善良不过,碰见行乞者,残疾者,都是能帮就帮,院里更是收养了不少孤儿,或教其读书,或教他们求生技能。”
    “就连对我,也多包容。”
    教她读书,教她识字,教她读史,教她各种做人的道理,她对人族的满心戾气,在他日复一日的感化中,渐渐消弭。
    那是个真正的圣人似的人物,石榴妖觉得,能和他相爱一场,是自己的福分。
    所以,这事她必须做成。
    “当年在小院,我能瞧出卿先生对你的感情,他眉里眼里,都是你,若是他还活着,必然不忍见你助纣为虐。这些人虽非你所杀,但你培育这茶树,便沾染了这么多人命因果,若卿先生见了,还不知会如何痛心,为你做更多善事,替你消除罪孽,甚至不顾自身安危。”
    石榴妖面容乍然一冷,所有温情收之一空,恨声道:“你也说了,若他还活着!身前他做了足够多的善事,死后他为何不得安宁?”
    傅白卿和顾雅同时心一凛,暗道,估计这就是缘由了。
    “卿先生怎么会不得安宁?”傅白卿关切道,九条尾巴动了动,“卿先生不是安置在你本体之侧,被你护得好好的。”
    石榴妖望着傅白卿,琢磨他可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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