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仍在市区,但繁华市区的一角,竟也有如此寧静之处,透天别墅井然有序,远离了城市喧嚣,此处让人安稳沉静。
    日式的深咖木色透天住宅,庭院松树已经高出围墙许多,唐姜将车停好,下车时,多看了眼那棵松树。
    整整齐齐的,看来新年前刚请人修整过。
    他推开了门,走进庭院,打开了日式木门设计的大门,熟悉的走进铺着榻榻米的客厅。
    这栋日式木製建筑,从里到外都透露出满满日本风格,女主人曾经定居日本十年,结婚后,男主人宠妻,便顺从她的意思,盖了这一栋别致的日式别墅。
    这里是唐姜从出生住到十八岁上大学的老家。
    往廊下一看,不出意料之外,他就坐在那,面前摆了个围棋盘,单手捲着书,研究着围棋技巧。
    果然又在下围棋了。
    唐姜放下鸡精礼盒,那位年约知命的男子专心阅读手上的围棋相关书籍,没看他一眼,只是不轻不重的喊了声:「阿姜。」
    「爸。」唐姜轻唤,唐泓阳这才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他来了。
    唐姜在唐泓阳对面位置跪坐,研究了此刻棋盘局势,执起了黑子,下在棋盘右下角位置:「这里你没注意到,这些白子我就收下了。」
    语毕,拿起角落三颗气尽的白子,终于引起唐泓阳的注意,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进步很多。」唐泓阳又看着棋盘:「我的真眼被你封死了。」
    唐姜取走唐泓阳的书籍,将手上棋子放在一旁:「我陪你下吧,自己下多无聊,我下黑子。」
    得了唐泓阳点头,唐姜才收起棋盘,净空之后,唐姜执起黑子,放在棋盘中央。
    「每次都这么下。」唐泓阳拿过白子,思考片刻,终于落子。
    唐姜笑笑:「妈妈教的,我从小就这么下了。」
    这个住宅区本就寧静,就算是新春过年期间,也如同与世隔绝般,好似一个桃花源,让人感到安详。
    父子俩下着棋,更是感到身心祥和。
    又下了一枚白子,唐泓阳聊起了唐姜近日的工作琐事:「你在诊所的工作还习惯吗?」
    唐姜思索的下一步怎么走,想取左上方的白子,但右下方自己的棋也岌岌可危,「很习惯,我很喜欢那里的工作环境。」
    想了一会,唐姜决定先提白子,拿走三枚白子后,没想到唐泓阳使了一技,在方才他取走位置下了白子,这便封住了他那五颗黑子的气。
    唐姜微怔,看着那五颗棋就这样从棋盘被拿起。
    「不能只看一时,不能急,眼光必须放远。」唐泓阳摆手,要唐姜继续,这又开始间聊:「我还是很希望你当时选的是正经医学系,毕业后接我的心外科。」
    这下唐姜有些陷入窘局,思考着下一步,便决定先护自己的棋子:「我很喜欢牙医师这个工作。」
    「那也能去牙科,何必屈居于小型诊所?」唐泓阳双手交叉等着他:「你若想,我还是能替你介绍。」
    「大医院不适合我。」
    唐姜早已习惯了,他家祖上三代都是医师,祖父曾任医师公会理事长,而唐泓阳是大医院心外科主任。高三那年选填志愿,唐泓阳万般希望唐姜念个医学院,他在医界有的是人脉,就算不接心外科,也能找个大医院做个主治医师。
    但出乎意料的,唐姜不顾父亲反对,填了牙医系。
    虽说唐姜这一代的医学院出身的医师不会看不起牙医,谁不会牙痛,痛了还不是得来看诊?但唐泓阳一样四十至六十年龄层的人,多少会瞧不起牙科医师。
    中文或许并感觉不出差别,但在国外,那就是docter和dentist的差别了。
    唐泓阳轻叹:「大医院怎么个不适合法?」
    唐姜摇头:「光是那种跟在大教授身后查房,还有早上的集体会议,我就不喜欢了。」
    大医院人多,人一多嘴就杂,他的背景又不一般,前公会理事长的孙子,心外科主任的儿子,进了医院年纪轻轻空降主治,谁看了都眼红。
    「我还是不懂,你当初为何选牙医。」说不过唐姜,话题便又被唐泓阳绕回了这里,显然唐姜没上医学院,是他心中一个难解的结。
    当年考的那么好,分数很高,但一看志愿单,前几志愿都是牙医系。
    唐姜落子,取走棋盘上的白棋:「因为,想成为一位治疗牙齿不会让病人疼的牙医师。」
    自己的黑子又被唐泓阳拿走几颗,唐姜心无波澜:「为什么大部分的人看耳鼻喉科皮肤科都不害怕,但看牙医就会恐惧?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让病患不会害怕看牙的医师,所以才选择成为牙医。」
    唐泓阳眼皮微掀:「就这?」
    「……就这?」唐姜终于显出了些情绪变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接着又收回了神情,坚定不已:「对,就这。对你而言或许可笑,但对我来说,却是我心中最想做的事。」
    高中那年她死活不想去看牙医,看见她摀着肿起的脸颊可怜兮兮,她说的那些话,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不管是不是衝动,唐姜到现在也认为,这是他这一生做过的几个非常好的决定。
    还有一个,是获得教授老友黄旻文赏识,答应他在实习过后进入旻欣牙科任职。
    能让病患轻松掛号,替病患看诊后,得到对方一句:「不痛欸。」
    虽是规模不大的诊所,但每位同事都很温暖,工作环境气氛很好。比起人多复杂的大医院,唐姜更喜欢这。
    对话停了下来,父子安静地下着棋,一颗颗黑白子被拿起,唐姜就像赌气那样,本还手下留情,但越下越急,拿起了许多颗的白子。
    突然,唐泓阳出声:「你输了。」
    拿着黑子的手停在半空,唐姜愣怔,静下心来看,才发现被白子围起的部位更多,他已经下不了黑子了。
    「你刚刚是想证明什么吧?」唐泓阳语气淡淡,听不出波澜:「但我也说了,不能急。」
    无论是下棋,或是关于选择牙科的事,若想证明什么,都不能急。
    唐泓阳眼里,他尚且年轻,才入行不久,最忌初时气势高涨,一旦嚣张急躁起来,后续便会如脱韁野马拉不回头。
    从医这事,是不归路,就如老子说的,流水不争先,得滔滔不绝。
    他确实不喜欢唐姜选了牙医系,看见志愿单那天忍不住气,把唐姜臭骂了一顿。想不到被唐姜顶嘴,青春期的少年说要念就是要,固执的很。
    唐姜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晚上,到了早上飢饿难耐,只好红着眼睛下楼找食物,看也不看父亲一眼。
    唐泓阳当黑脸无妨,但家中没有个妈妈扮白脸,与儿子间的相处便有个隔阂。
    唐泓阳不打算多说了,就让他报了牙医系,未来如何,他也不想再去思考了。
    平日沉稳,像了他妈,但又执拗,像了自己。
    手默默地垂下,唐姜悻悻的将黑子放回盒里,认同这个不能急躁的说法:「爸的棋艺进步很多。」
    闻言,唐泓阳有些走神望着棋盘:「跟妈妈比,差的远了。」
    两人都抬头,不约而同望向客厅上方一张錶了框的相片,那是一位年约而立的女人,微笑地注视着镜头,她的眼睛是桃花瓣状,很有灵性。
    另一边摆着一张证明,清清楚楚的写着女子的头衔。
    国际围棋协会职业七段棋士——姜倾月。
    围棋界鼎鼎有名,却在盛年意外过世,令大眾惋惜不已的职业七段棋士姜倾月,正是唐姜的母亲。
    相对无语,皆是感慨,唐姜不愿打扰离开了客厅,留下唐泓阳一人昂首凝望妻子的照片。
    已过知命的唐泓阳搬了梯子,拿了块布如往常的每一天,勤劳的擦拭着那张相片。
    「再几年,阿姜就要追上你的年纪啦。」
    「你别不信啊,你看阿姜出生那年种的松树苗,都长得高过围墙了,我们也都老了。」
    「倾月,你在那过得好不好啊?」
    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微颤:「我好想你啊……」
    上了楼拉开木门,唐姜脱下外套扔在床上,他坐在床边,面无波澜,心却是杂的。
    若知道那是最后,肯定不会如此……
    他吸吐皆沉重,脸埋进手心里,再多的愧疚后悔,都已经换不回他的妈妈。
    手机震动,唐姜才回神了些,是杨芷传来的新春祝贺讯息。
    新年快乐,附上了免费的贺春贴图,一看就是群传,认识的都一人一则。但唐姜看了心微微柔,也回覆了句新年快乐,才刚传送,电话来了。
    不是杨芷,但也是令他惊喜的人。
    接通电话那刻,豪爽的男声传来:「呦,唐医师!新年快乐哦。」
    「连你也这样喊。」心情平復了些,唐姜失笑:「回来了?」
    对方笑笑:「刚出机场,年节班机真够难买,我妈可不爽我除夕才回家这件事。」唐姜隐约听见捷运到站的声音,果然,男人便应道:「我先上车了,有时间出来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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