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阁楼缝隙处的上官浩男回头:“教主还学过面相?”
    游观月:“你看教主刚刚手里拿的那卷书,好像就是《麻衣神相》。”
    “……”上官浩男,“所以教主是现编的。”
    书铺老板语气悠然:“公子心事郁结,莫非是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是,也不是。”周玉麒喟叹,“我,我有个表妹,家中情形不是很好,父兄昏聩继母凶恶,是以她很小就到了我家。我们自小吃住一起,没有一处不投缘的,家中大人常玩笑说我们大了要做夫妻的,我和表妹也都这么以为。”
    “后来出了变故么?”
    “变故?是的。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忽然为我定了一门亲事,然后祖母就将表妹挪出了我的院子,再不许我们亲密来往了。”
    “公子不乐意这桩亲事?”
    周玉麒心中犹如一团乱麻,呆坐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定亲的人家是与我家门当户对的世交,未来的岳父岳母都是很和善通达的人。”
    书铺老板又笑了,“既然别的处处都好,公子还为难成这样,那就是定亲的姑娘不好了。”
    “不不不,昭……不。”周玉麒惊呼起来,“我定亲的姑娘很好,很好很好的。她聪慧爱笑,明睿果敢,长辈们没有不喜欢她的。”
    书铺老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长辈们喜欢,公子不喜欢么?”
    “我,我不知道。”周玉麒茫然,“她比表妹貌美,比表妹伶俐,本领更是远胜表妹,嗯,也胜过我。”
    “那公子还有什么不足的?”
    “……我不知道。”
    上官浩男小心的松松僵硬的胳膊,“姓周的小子也太磨叽了,绕来绕去的说不出清楚。唉,教主果非常人,能动心忍性,耐着性子跟这小子绕。”
    “其实我觉得教主也烦躁的很。”游观月小声道,“你看他已经将同一叠书卷取下放回三遍了。若这小子再绕不出来,我看教主要动手了。”
    书铺老板第四次取下那叠书卷,假做掸掸灰尘,“是不是公子不喜未来的妻子比自己本领高强?”
    周玉麒:“我并不在乎将来是不是夫弱妻强。”
    “但是有人在乎?”
    “……对,有人在乎,我祖母。”
    周玉麒扶着膝盖,垂着脑袋,“祖母很高兴父亲定的亲事,这样我不但有了个护短的岳家,未来的妻子更是出类拔萃,能助我坐稳家主之位。换了表妹,那就不一定了。”
    他求助般的望向书铺老板,“母亲一直希望表妹嫁给我,为了这事,祖母已经重重责罚过母亲许多次了,扬言要休了母亲,甚至几次要将表妹赶回家去。可是表妹怎能回那个家,回去会要了她的命的!”
    书铺老板终于兴味起来,强忍急躁的继续整理书卷,“其实公子可以为表妹寻一门好亲事,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周玉麒眼眶湿润:“祖母也是这样说的,还要给表妹一份厚厚的嫁妆。可是这些年来,里里外外都知道表妹对我的心意,她还怎么好好许配别人?”
    “呸!什么‘表妹对我的心意’,这小子倒将自己摘的干净,明明是自己也不检点避讳。”游观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探子报的清清楚楚,闵心柔得个风寒喝不下药,这小子就端着碗坐在床边一口口的喂;闵心柔练剑破了个皮,他就亲自给她上药……”
    上官浩男嗤笑:“上完药有没有吹吹啊?”
    “哟,还真被你说中了,抹一点药吹三口气呢。”
    周玉麒含泪道:“这趟出来,祖母反复叮嘱我要好好待未婚妻,不然立时就把表妹赶走。如今表妹每日哭泣,还被人指指点点的讥笑,我心中很难受,却没有法子。”
    终于到了关键处,书铺老板故作悠然的缓缓走来,“公子愿否听老夫一言。”
    周玉麒连忙称是。
    书铺老板:“在公子心中,坐稳家主之位要不要紧?”
    周玉麒想也不想:“我并不在乎做不做家主,我更愿意闲散度日,放舟江湖。”
    书铺老板:“在公子心中,表妹与定亲的姑娘,哪位更离不得公子?”
    周玉麒立刻道:“我定亲的那位姑娘又聪慧又好看又有本事,没了我,她随时能寻到更好的亲事,可表妹若没了我,就没活路了啊。”
    书铺老板:“公子的祖母与母亲态度对立,那公子的祖父与父亲呢?”
    周玉麒:“祖父早亡,父亲为人慈祥,一直教导我要遵循心意而行,他当初为我定亲也是因为与故人的交情,并非看不起表妹。只是他十分忙碌,至今都不清楚我与表妹的情分。”
    “这不就结了么。”
    书铺老板抚须而笑,“公子的两位女长辈是一赞成一反对,公子的父亲是希望公子自己拿主意。公子若愿往东,那便是东;公子若愿往西,那便是西——如今三人未来的姻缘,后半辈子的美满,只看公子一人的意愿了。”
    周玉麒宛如醍醐灌顶,心头一阵敞亮——原来自己一直以为毫无出路的姻缘,全握在自己手中么?
    起身打算离去时,书铺老板还很好心的劝他吃两块绿豆糕,“公子气息虚浮,显是许久未进食了,还是用些点心吧。”
    周玉麒的确饿了,拿了两三块绿豆糕,弯腰谢过书铺老板就走了。
    临出门前,书铺老板再度叫住了他,反复叮嘱道:“公子,别怪老夫倚老卖老,姻缘这种事,是一步错步步错的。少年时的一点犹豫不决,很可能酿成终生悔恨啊。长痛不如短痛,长痛不如短痛,切记切记。”
    周玉麒再谢后离去。
    上官浩男斜眼道:“那绿豆糕里有什么?”
    游观月回答:“一点点药粉。微甜,溶于水。”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肯定下了药,问是什么药呢。”
    “此药名为‘怂人胆’。”游观月自得的缓缓起身,“服用者会忽然气血上涌,精神勃发,恨不得立刻大干一架——我们这位周少庄主,眼下正需些许勇气。”
    上官浩男啧啧连声:“教主真是用心良苦啊。欸,你去哪儿?”
    “教主吩咐的,送佛要到西,还差最后一出戏。”
    ……
    绿豆糕清甜细滑,软糯可口,周玉麒一口气把三块绿豆糕都吃了,越吃越觉得斗志盎然,勇气十足,恨不得老祖母就在眼前,自己好当场来个雄辩滔滔,将她驳倒。
    他在心中反复念叨着‘长痛不如短痛,长痛不如短痛’,经过一条幽巷时,忽见一对少男少女在角落中窃窃私语。
    少年一直柔声劝慰,少女低声哭泣。
    “求求你了,去试一试说说吧,你爹娘都是豁达的人,他们不会责怪你的。你若再不说出来,就真的要娶张家姐姐了!求求你,为了咱们的将来,就当为了我,试这么一次吧!”
    少年似乎被打动了,咬牙道:“好!我去说!可是先找谁说?我爹还是我娘?”
    少女道:“当然是先找张家姐姐。当年的指腹为婚是你爹提出来的,若要你爹先悔婚,该多为难他呀。张家姐姐深明大义豁达大度,你先找她说,只要她原谅了我们,这事就成了!”
    “对对,先让张妹妹知道我的心意,只要她不肯嫁给我,这桩婚约自然就破了……”
    周玉麒一拳捶在自己掌心,恍然大悟
    ——的确,先找蔡昭说,能事半功倍。
    行,那就先找她吧!
    作者有话说:
    居然还没写到女主翻脸,我真是墨迹。
    第100章
    华灯初上, 樊兴家抓着发痒的手背敲开了蔡昭的房门。
    “五师兄?”蔡昭刚从浴桶中爬出来,坐在窗边晾着头发,“玉麒哥哥找到了吗?”
    樊兴家道:“下午不是有太初观的弟子说找到周少庄主了么?就是隔着偌大一条花车游街队伍不好过来,索性先各自逛逛。”
    “那怎么天黑了还不回来啊。”蔡昭蹙着眉心, 低头擦着湿漉漉的发。
    樊兴家觉得脸上也开始痒了, 烦躁道:“哎呀先别管他了, 你那儿还有蚊虫叮咬的止痒药油么?我的都用完了。”
    蔡昭抬头看樊兴家脸上一颗颗细小的红肿,笑道:“五师兄又被咬了?怎么蚊虫一点都不咬四师兄, 只围着五师兄转呢!”
    “你到底有没有!”樊兴家瞪眼。
    蔡昭赶紧道:“有,有, 就在隔间架子上的小药匣子中,五师兄自去取吧。”
    樊兴家绕过客厅的桌椅,拐进小巧精致的隔间书房,嘴里啧啧道:“师妹这二楼屋子布置的可真舒适,书房, 客厅, 内寝, 净房,麻雀虽小, 一应俱全……哟, 是这个嵌了许多螺钿的黑漆木匣子么?”
    “就是那个, 打开第一层,写着‘止痒’二字的那个青玉大瓶子就是。师兄要不要防蚊虫的熏香, 瞧见第二层中那个草绿色的油纸包了么,我裹了一大块防虫豸的香料在里头, 师兄用一旁的小银刀切一半去罢。”
    “多谢师妹了。”樊兴家喜上眉梢, “等回了宗门, 我把雷师伯配制的天池雪参养容丹匀一大瓶给你!”
    蔡昭笑道:“那敢情好。”
    正说着,门忽然又被敲响了,敲门声是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既呆滞又急躁。
    蔡昭应了声,推门进来的居然是半日未见的周玉麒。
    “玉麒哥哥回来了。”蔡昭又惊又喜,随手扯了条发带束住头发,就起身相迎。
    里间的樊兴家本欲出来,想了想又收住脚步,打算等小两口亲近几句后自己再出来打趣。
    周玉麒一脸失魂落魄,发丝凌乱,衣摆下方沾满了尘土,两条长袖被露水沾湿了。
    蔡昭一脸温柔贤惠的扶他坐下,“玉麒哥哥累了了吧,赶紧坐下歇歇。今日武安城中委实人太多了,挤的大家昏头昏脑的,樊师兄的鞋子都被挤掉一个了呢。”
    隔间的樊兴家大骂蔡昭不地道,为了安慰未婚夫连自家师兄的糗事都往外说。
    蔡昭一番嘘寒问暖,周玉麒的脸色却愈发苍白,当他听到蔡昭说到‘等周伯父抵达之时’,他脑门一热,噗通一声跪在蔡昭面前,直将蔡昭与隔间的樊兴家吓了个半死。
    “玉麒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蔡昭连忙伸手去扶他。
    周玉麒慌乱道,“昭昭妹妹,我有件事要与你说!我我,我对不起你……”
    “啊。对不起我?”蔡昭失笑,“难道玉麒哥哥下午误入青楼了?被花娘调戏啦,有没有失身啊。玉麒哥哥告诉我是哪一家,明日我替你去讨回公道……”
    “不,不是的。”周玉麒心底犹如燃着一把火,浑似小半辈子的勇气都被烧了出来,“昭昭妹妹,我,我有正事要说——”
    他将心一横,正色跪在蔡昭跟前,“我要与你退婚!”
    屋内霎时静了一下。
    樊兴家直接缩进隔间架子里,打定主意不出来了。
    蔡昭愣了半天,回神时怒火滔天。
    她一把拽起周玉麒的衣襟,咬牙道:“你下午被牛蹄子踩到头啦?!大晚上发什么病!有病就去吃药,来跟我发什么疯!”
    周玉麒一脸视死如归:“我没有毛病,也没发疯,这个念头在我心中已经许多年了!昭昭妹妹,你品貌出众世所罕见,我才能平庸,实在配不上你,你我的婚事断断不可行啊!”
    蔡昭甜美的笑脸狰狞起来:“你什么意思不妨直说出来,别特么的拿好听话来糊弄我!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你以为这话我会信么?!”
    周玉麒抓住被扯紧的领口,坚强道:“我,我想娶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
    蔡昭怒从心头起,用力摇晃周玉麒的衣领,“我哪里不温柔,哪里不贤惠!你给我一一说出来,我也可以温柔,也可以贤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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