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回到追暘宫。
    重伤的逆严躺在卧房之中,伤势虽无大碍,但神智尚未恢復。梧翊在厨房依照娜萭的嘱咐熬着药,而娜萭,则满脸疑惑坐在书房中看着面色凝重的箜淇。
    「你可曾听过『蕨夫人朝早梳头图』?」箜淇问。
    娜萭点了点头回答:「听过。蕨夫人,传说中天界第一大美人。不但人美,还有着其他仙神望尘莫及的深厚修为。传言道若不是她隐退,怕是当年战神也难与之匹敌。天资聪慧的她因悟出起死回生之术,自觉此法违背天罡,便自请隐居山林间,从此不见外人,也不收徒弟,只求能不受打扰地度过馀生。
    「那之后蕨夫人就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天地间仅留下了一幅她的画像能证实确有此仙,那便是『蕨夫人朝早梳头图』。此画现虽不知所踪,但传闻看过的仙神无不为她画中的俊美容顏所倾倒,即便是只有侧脸,也是美丽不可方物,令人叹为观止。」
    箜淇点了点头,正想插话,却见娜萭无比投入,站起身来滔滔不绝道:「这些都只是天宫里面有记载的正史,哪里比得上下界话本流传的版本来得让人肝肠寸断啊!」
    「啊?」
    将脸微微上抬,娜萭像是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似的,侃侃而谈道:「话说蕨夫人隐退山林间并非谁都不见。除了林中鱼鸟作伴之外,还有一位挚友,每个月风雨无阻前来以琴相会。蕨夫人每每在微醺之际总会顺着挚友的琴声高歌两曲,日子也是愜意。而这每月之约,竟然就持续了一辈子。」
    讲到这里,娜萭激动地把脚踩到了桌上,激昂道:「终于到了蕨夫人油尽灯枯之际,挚友依旧不离不弃在身边陪伴着。蕨夫人本想就此回归虚无,就像没来过一样不留下任何痕跡,毕竟自己身怀天界禁术,本就不该存在,就此消散在天界也好。但挚友却劝道『人界之人死后所留下的身后之物,并非为了向后人证实曾经的璀璨,而是让那些被遗留下来的人能够有所寄託。就算是为了让我能留个念想也好,行吗?』」
    见娜萭情绪激动,摇头晃脑的样子,箜淇怕她站不稳,连下巴都来不及闔上便急忙起身扶她坐好。
    娜萭眼眶渐渐泛出泪光,略为哽咽接着道:「蕨夫人当然听出这是挚友捨不得自己了,便答应让挚友替自己在临消逝前,画下此生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画像。由于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似乎怎么准备都嫌矫情,于是蕨夫人散下了秀发,脂粉未施,让挚友画下自己在生命之中最后一个早晨,沾着朝露梳头的样貌。
    「蕨夫人不知道,挚友早已深爱自己多年。他用了毕生修为替蕨夫人画下了这幅画,待画完成时,他也因力尽而消失在了空气之中。此时蕨夫人才明白挚友对自己的心意!他并不是为了要留什么念想才画这幅画,而是想用生命跟蕨夫人说『你不在,我也不独活了』!这副画存在的意义,绝不是为了让后世见证蕨夫人有多么的天姿绝代,而是想让天上尽知,曾经有这么一个男子,如此深爱着蕨夫人,愿意用自己的所有来詮释她的最后一刻!」
    讲到这里,娜萭把自己都讲感动了,泪珠颗颗滑落脸颊,彷彿蕨夫人就是自己似的。
    见她如此投入,箜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便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自顾自地接着道:「那旱魃,你又可知?」
    箜淇突然来这么一句,娜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傻道:「啊?旱魃?远古的旱魃吗?」
    箜淇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并未被自己刚刚那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所感动,娜萭暗怒真是对牛谈琴,口气略不悦道:「远古之时,人神魔的界限都还很模糊,四界也尚未成形。旱魃本为女魃,乃是黄帝的女儿,在与蚩尤一战时命在旦夕,后来受到了犼的藉机偷袭,魂魄支离。犼为了能操纵女魃,吸取了极阴之力意图重组女魃的魂魄,却意外打造出了不生不灭,不老不死的怪物旱魃。」
    说到这里,娜萭忍不住怒道:「但这跟蕨夫人有什么关係啊?」
    箜淇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蕨夫人其实本名为獗芙,乃上界一仙子。而獗芙所悟出之术也并非外传的起死回生之术,而是能将全身灵力转换成纯阴之心法。」
    娜萭一听,恍然大悟。
    仙神灵丹虽分为火水等不同系别,但灵力一般来说都是阴阳相合,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普天之上,所有仙神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当年的犼,并非是能转阳为阴,而是在天地间既有灵力当中抽取纯阴之力来使用。仅仅如此,就能将已死的女魃打造成不死不灭的怪物旱魃。獗芙悟出了纯阴心法,岂不是能唤尸称王?
    箜淇接着说道:「獗芙天真烂漫,因好奇而随意在人间找了个尸骨注入纯阴之力,而这尸体果然动了起来,成为一个类似旱魃,人间却称为殭尸之物。
    「这殭尸之始,后来成了人们口中的尸王,不生也不灭,永远的不死。但獗芙并非是非不分之辈,深知此法若是落入歹人手中,怕会替世间带来祸害,于是一直没有把心法教给他人,自愿隐居山林间。这挚友也是确有此神,就是初代战神琴尚。」
    「战神琴尚?!」娜萭一听,激动地拍桌站起。
    战神琴尚当年可谓是威震天下。紫薇大帝仅凭一将,将万魔逼入魔界,从此神魔人鬼四界各自精采,互不相犯,也奠定了现在的天宫基业。
    换句话说,没有琴尚,就没有天界。当然,魔物们之所以这么乖待着不敢作乱,跟后来麒麟一族誓死辅佐龙凤也有着绝对的关係。
    龙与凤,若不是押对了宝,怕这被琴尚打下来的基础不到百年即毁。
    箜淇示意娜萭坐好后,继续道:「到此皆为鲜少被知晓之事实,这下面的则是难辨真偽的传闻了。传说獗芙知道自己寿命将尽,欲将尸王的秘密传递于后世,便嘱咐了挚友琴尚替自己画一幅画,并将尸王的秘密藏匿于画中,日后得到此画的有缘之仙若能悟出其中奥妙,则能得到这个秘密。」
    娜萭鼻头一皱,不以为然道:「你的也是传闻,我的也是传闻,你怎么知道你的就一定是真的?搞不好我也没说错啊!搞不好这画就是琴尚哀求獗芙留下来的,然后獗芙『顺便』将秘密藏在画中呢?搞不好琴尚就是爱惨獗芙,散尽武功燃烧生命只为跟她告白呢?!」
    箜淇摇了摇头道:「琴尚在画完成之后,并没有死。因为这『蕨夫人朝早梳头图』,就是由他亲自带回天庭的。」
    「你怎么知道?」娜萭讶异道。
    箜淇微微一笑道:「你仔细想想,我的名字为何?」
    箜淇突如其来的微笑让娜萭猝不及防,脸颊緋红,说道:「箜..箜淇啊..」
    「我弟弟呢?」箜淇嘴角渐渐上扬,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脸颊再次浮现出许久未见的少年感。
    「箏萣跟笛午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娜萭强压下那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佯装怒道。
    箜淇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你琢磨琢磨,『箜』淇,『箏』萣,『笛』午跟『琴』尚,可有共通之处?」
    娜萭沉思道:「箜淇箏萣跟笛午的第一个自都是竹字部..不是因为你们是兄弟吗?名门不都很爱在名字上来点讲究?」
    但箜,箏与笛也同样都是乐器。
    「战神琴尚是麒麟?!」娜萭讶异道。
    箜淇微笑点了点头。
    之前说过远古时期人鬼魔神界线模糊,初代的仙神有许多真身难以界定,有不少是天地灵气集合而成,更有类似女媧之类仅此一个的存在。每每提起早期仙神,普遍不会去细细追究其真身为何物,而早期的天界,更是没有所谓同族结党的意识。
    战神若真为麒麟,炎炽谷之所以会心甘情愿守护着天庭,似乎也就是浅显易懂的发展了。这天上就是自己仙祖打下来的,岂有不尽心守护的道理?想必这在炎炽谷就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他们才会有着如此坚强的向心力吧!
    看着因惊讶而两眼睁圆的娜萭,箜淇正色道:「獗芙的确拥有能将全身灵力转阳为阴之心法,她与麒麟仙祖琴尚私交颇深也为确实,但这梳头图中是否真藏有尸王的秘密,藏的又是什么秘密,就不得而知了。」
    「等一下!」此时娜萭总算是冷静了下来,感到有哪里不对劲。
    猜到娜萭的疑虑,箜淇叹了一口气道:「梳头图现虽下落不明,但并非无仙神见过,现今天庭甚至还有数位曾亲眼目睹。它若真藏有这么大的秘密,又怎会至今都尚未被发现?」
    娜萭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些跟逆严的伤口有什么关係?你为什么就觉得瑞昱手中的是『蕨夫人朝早梳头图』呢?」
    【尸王的秘密】
    逆严被送进追暘宫,一开始由于是乾尸状态难以察觉,但在他恢復正常后箜淇便发现他衣服上的血跡似乎都是来自于他自己。
    但逆严是何等高手?能把他打成重伤,对方又岂会滴血不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对方不会流血。
    不会流血的对手....不正是刚刚乾尸化的逆严吗?
    难道逆严遇到的是殭尸?
    回想之前在圣禽教与囚仙塔内所见,以及当初白虎丘极逃跑时使用的咒术,青龙一掛当中必定有精通茅山道术者,而殭尸不正是人间茅山道术的一部分吗?此人咒术造诣能做到如此地步,想必弄几隻殭尸来也不会是难事。
    人谓殭尸之祖为旱魃,也有人谣传茅山道术其实就是犼的提阴大法演变而成。
    而之前箜淇嘴上虽说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介怀媚婪想要美女图的用意。直觉告诉他这画若是能让媚婪单枪匹马来找他,一定就是这一切背后极其重要的一环。
    儘管从瑞昱口中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他也从未怀疑过这点。
    咒术,殭尸,旱魃,美女图。
    这世上岂会有如此之多的巧合?
    「所以你才问我逆严的伤口是不是人手所抓的!」娜萭恍然大悟道。
    「你可还记得瑞昱曾提到的,那有如死神的女孩?他说女孩碰到的任何东西都会死去,但在患河也好,山洞也罢,都没有看见沿途有枯死植物。那她是如何能在不触碰到任何生物的情况下抵达那些地方的?」箜淇问。
    娜萭听了,也是不解,便示意箜淇继续说下去。
    「我猜,她若是踩在已死之物上,或许就能阻隔这特殊的能力...」
    「她该不会把殭尸当马骑吧?」娜萭惊道。
    箜淇眉头微皱道:「殭尸乃人间之物,到了天界必定不如外传般无坚不摧。我想,他们或许是发现了这点,便打起了尸王的主意。得到梳头图即可得到尸王的秘密,而尸王的秘密极有可能便是它的藏身之地。」
    梳头图与尸王相关这件事虽非广为流传,但也并非是只有麒麟才知道的秘密。媚婪他们若连守塔一族都能找得到,会知道这点消息也不算稀奇。
    娜萭一听,吓道:「光是殭尸就能把逆严搞成这样,让他们找到尸王还得了啊!?」,转念一想,她又道:「但若真如此,为什么瑞昱会甘愿以画换梧翊?他若是直接把画给交出去,还能在那女孩面前立功,不就会得到更多灵力?」
    箜淇回答:「我想他是当真不知这梳头图与尸王之间的关係。瑞昱一族隐居了好几代,他连天上早已无玄兽都不知晓,想来也未必会知道『蕨夫人朝早梳头图』是幅失传的名画。而媚婪与沙湀他们各自心怀鬼胎,自然也不会跟他明说。」
    但若求得尸王仅仅是为了向那女孩争宠邀功,媚婪有必要隻身犯险前来千花阁吗?更重要的是,她当初说的可是『拿到也好,毁了也罢』,与其说是想得到,倒不如说是不想被其他人夺去...
    「但正如同瑞昱所说的,那图现在在他手里,除非他双手奉上,不然不单单是我们,青龙他们也别想得到。那是不是就不用担心尸王现世啊?」娜萭问。
    箜淇点头道:「正是此意。梳头图一日在瑞昱手中,尸王的秘密便能安全一日。再者,我也说过这图中藏有秘密仅仅是谣传,到头来,图与尸王也极有可能毫无关联。」
    此时娜萭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其实他人都在我们手里了,若真想知道,不如硬抢?不过就是让他双手奉上,用刑还不成吗?」
    箜淇严厉地瞪了娜萭一眼道:「这图本来就是别人赠与他仙祖的,追暘宫岂能硬抢?再说,守塔一族替紫薇大帝守了数代的秘密,他想要藏起来的东西,怕也是没有那么容易能硬抢。」
    娜萭失望地拍桌骂道:「这傢伙也没有家人可以用来威胁..」,但话才说道一半,就被箜淇用手指重重地敲了一下额头,吓得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交换的代价】
    娜萭不敢说下去,不代表梧翊不敢想下去。
    箜淇与娜萭在房中的对话,都被站在门外的梧翊给偷听了去。
    殭尸,旱魃,这些可怕的词汇怎么都跟追暘宫牵扯上了呢?
    但在追暘宫任职了这么久,别的不敢说,梧翊对箜淇的理解还是相当透彻的。娜萭听得懂箜淇所说每句话的弦外之音,但梧翊却能明白他没说出口的种种考量。
    战神琴尚若真为麒麟,那他会留传给后人的消息绝对不会是假的。『蕨夫人朝早梳头图』中绝对藏有尸王的秘密,只是那秘密不见得是尸王的下落,而极有可能是其他更重要的情报。
    尸王若真的如同传闻般不死不灭,数万年来都没被发现的话,他的藏身之处绝对不会只是地图上的一个指标,一定还包含了更多更广的秘密。
    甚至有可能是消灭尸王或殭尸的方法。
    梧翊知道箜淇向来小心,若没有十足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去夺图的。箜淇之所以迟迟不肯将瑞昱送进天牢,除了提防之前的逃狱事件,更多的则是他还没想到万无一失能从瑞昱手中成功夺图的方法。
    当然,这图不一定要用抢的。
    但瑞昱愿意交出图来的条件偏偏就是一个箜淇无法决定之事,而这件事又偏偏是梧翊能够做决定的。
    女子一生终归是要嫁人的。能嫁给九官鸟同族,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梧翊从未憧憬过嫁给什么风流倜儻的翩翩公子,甚至觉得自己这样的货色大概不会有人要了,这下子能得到终生归宿,还能帮得上箜淇,替追暘宫尽一份力,实在是划算得很!
    更重要的是,光是殭尸就能让逆严横着回来了,若是真被他们找到了尸王,那该怎么办?
    逆严这傻子无论对上多强大的对手,依旧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上前对战,但他也是会死的。
    想到这里,梧翊感到胸口一紧,喉头也像是被人用手掐住一般。
    在梧翊原本那小小的世界里,逆严就像是天一样存在,别说打输了,就连打伤都不可能。怎么到了追暘宫了,世界大了,她的天就老是塌呢?
    战神战神,人人都怂恿着逆严去当战神,但古往今来,又有哪一个战神不是战死在沙场之上?
    所谓的天上无敌,就是要战到不敌的那一刻才能停止。
    但梧翊不需要逆严战无不胜。他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这什么梳头图里所埋藏的秘密或许能让逆严下次打赢。光是这或许,就足够让梧翊不顾后果坚持要得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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