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爷爷搬走那天,古城已经到了最深的深秋。
    前一夜下了一场秋雨,清早天气很凉,雾气迷迷蒙蒙。张晨星和梁暮搀扶着老人,把他们送到巷口。马南风的车等在那里,车门关上的时候,张晨星看到马爷爷的手贴在车窗上,眼睛一直看着她身后那已经看不清的清衣巷。
    是老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的清衣巷。
    张晨星不喜欢送别,转过身去大踏步向回走,凉雾打在脸上有几分湿意,她也没有管。梁暮从身后追上她,把她拉进怀里,在细细长长的小巷中用力拥抱她。
    再过几天,消失了一个星期的周茉回来了,把一沓文件和一个离婚证书放在张晨星桌上:“商铺到手了,我第一段婚姻结束了。”
    她坐在书店窗前的老座位上,看着外面无边无际的秋意,打了个哆嗦。
    “要散场了。”她说。
    第37章 3160天
    古城冬天不会下雪, 却格外阴冷潮湿。
    张晨星穿着一件羽绒马甲坐在书店里,红肿的手背有微微皴裂,轻轻一触会有痒痛感。
    她的面前摆着一摞书, 是前段时间古城图书馆送来的, 馆内有一些书籍上了年头出现不同程度的破损。馆长无意间打听到清衣巷有一个修书匠人,就联系到了张晨星。
    刘馆长第一次踏进“老书店”,心中就有一种安定感, 而那坐在窗前修书的姑娘像一幅老画中的人物,不会讲话, 却有故事感。
    他坐在那看张晨星修了半本书才说明来意,张晨星点头:“好。”
    “报酬呢?”
    “不要钱。”
    张晨星对古城图书馆有感情, 家里没有的书那里都有。儿时父亲办了一张年卡, 得空会带张晨星去那里翻工具书。
    “数量很多,要占你很多功夫。”
    “冬天我清闲。”
    冬天没有游人,工作就清闲一点,张晨星在冬天基本做的是惨淡的线上生意,每天卖那么几本书勉强维持生计。
    刘馆长很感动,每次派人送书来自己也会跟来, 有时跟张晨星聊聊天, 有时看会书。第四次来的时候他问过张晨星一句:“想去图书馆工作吗?做图书维护员。馆里工作环境好, 冬天不冷、也不潮湿, 比这里幸福一点。”
    “不了, 谢谢。”
    张晨星不图报酬, 也不想去图书馆工作,她只想守在这里, 跟书在一起。无论是谁的书。
    刘馆长见她脾气奇怪, 但人却很纯粹, 对待书籍甚至带着那么一点痴傻的劲头,因此又有几分说不出的震撼。
    此刻的张晨星在修复的是一本繁体誊抄版《花间集》,纸张很厚、书页泛黄,书角有火烧的黑棕色痕迹,原收藏者应当是经历了大几代人,才得以保留。刘馆长是验收了张晨星修复的五本书以后,才把这本送来。想来一定很珍贵。
    “这本呢,二十多年前找人修过。但前几年主人家里失火,差点烧掉。请一定帮忙修好。”
    修这本书有难度,这样的纸张市面上很难找到。张晨星准备去一趟纸行。
    穿上夹棉小袄出了门,在杂货店碰到在拍片子的梁暮。
    清衣巷的纪录片即将收尾,梁暮和萧子鹏已经有一些天没有好好睡觉。这会儿两个人都疲惫不堪,看着镜头里的阿来在忙碌。
    “你老婆。”萧子鹏拍拍梁暮肩膀,后者回头看到从自行车下来的张晨星。
    “去哪儿?”
    “纸行。”
    “还是《花间集》?”
    “是。”
    “手套呢?”梁暮前几天给张晨星买了一副手套,让她出门的时候戴上。
    “忘带了。”
    梁暮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拉过张晨星的手帮她戴上。罗罗他们看到此情此景“嗷嗷嗷”的起哄,这让张晨星不自在。梁暮却是修炼出来了,捏了捏她的手:“这样就不凉了。我今天结束的早,待会儿去取蛋糕”
    “好。”
    梁暮的手套有点大,内里热热的,带着他手的温度,这让张晨星感觉到安稳。
    纸行里没有客人,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抱着肩膀昏昏欲睡。听到有动静睁开眼,看到是张晨星就对她点点头,从座椅下面抽出一卷纸来:“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张晨星打开来看,摇摇头:“差一点点。”
    她从斜挎包里拿出那本书给老板,只见他睁大眼睛:“你要修的是这本?”
    “是。”
    “你知道这本书修好了值多少钱吗?你修它开价多少?”
    “我没要钱。”
    “傻不傻啊小张掌柜!”老板摇摇头:“你呀,太痴傻了,你要个三五万,别人也是会给的。”
    “不需要。”
    “算了,我不劝你,你跟你爸一样。”老板戴上老花镜和手套,仔细翻了一下,又走到外面将书页对着太阳比了比:“行了,我知道???什么样了,我给你找纸。”老板把书还给张晨星:“你知道这书是谁家的吗?”
    “不知道,捐给图书馆了。什么时候能来取?”
    “找到我通知你。”
    “谢谢。”
    张晨星出了纸行向回走,在巷子口看到下班的周茉,正站在那里跟梁暮说话。看到张晨星就跳到她自行车后座上,搂住她腰:“走,我们今天发了一只土鸡,晚上咱们炖了它。”
    “阿姨呢?”
    “我爸妈回乡下了,要月底回来。”
    周茉自从离了婚,又变回那个自由身,除了被父母唠叨,其他都很好。后来只提过一次唐光稷,说他调到别的分行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一天发一只土鸡,但有总比没有强,尤其那土鸡是收拾干净的,入锅就能炖。两个人把鸡放回去又去菜市场买菜,周茉只拿了一把秋葵,张晨星却坚持杀鱼、切排骨,还捞了几只河蟹。
    “你干嘛啊?”周茉问:“发财了啊?”
    “你生日。”张晨星说。
    周茉愣了愣,咧嘴一笑:“我都忘了我过生日了。大概是今年发了一笔横财,把生日这种小事给忘了。”
    抱着那一大堆菜坐在张晨星后座上,临走时给自己买了根烤肠,吃得很香。路边一辆黑车经过她们,特地踩了脚油门冲过去,张晨星看了眼,唐光稷的车。
    到家后问周茉:“唐光稷调到哪去了?”
    “我不知道啊。离婚后我就删了他,在银行碰面也没说过话。”周茉动作麻利往外折腾东西:“我懒得搭理他,看见他就烦。”
    “刚刚从市场出来他开车经过。”
    “送他女朋友呢吧?”
    “谈恋爱了?”
    “我们行两个同事偷偷讨论,我听了两句。”周茉把排骨泡在水里,夸了一句张晨星的新厨房:“只是换了抽油烟机和灶台,就感觉这厨房像新的一样。你们俩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梁暮的工作要接触那么多美女,你怕不怕他变心出轨?”
    “不怕。”
    “你当然不怕,梁暮被你吃的死死的。他每次看你的眼神我看着都腻,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看我。如果有人对我像梁暮对你一样,那我真是积德行善有好报了。”
    两个人说着话,周茉已经开始炖排骨了。梁暮、萧子鹏拎着水果和蛋糕进门被周茉看到,扭头问张晨星:“要给我惊喜啊?”
    “吃吧,你离婚有功。”梁暮在一边气周茉。两个人见面就吵架,互看不顺眼。萧子鹏在一边看热闹,顺道捏起一块儿糕点吃。
    “待会儿吃完饭,给马爷爷、马奶奶送蛋糕去吧?”张晨星说。两个人老人喜欢吃蛋糕,又不敢多吃,每年在孩子们过生日的时候凑热闹吃一两口。
    “好啊!”周茉跳起来:“还有糖醋小排,我这是马奶奶手把手教的,咱们带去让马奶奶尝尝看我手艺怎么样!”
    “那你不能喝酒。”张晨星说。
    “不喝不喝。酒是王八蛋!”周茉咧嘴笑了。
    说不喝,最终还是喝了一小杯黄酒。冬天阴冷,古城人喜欢喝几口黄酒,那黄酒入喉瞬间就能察觉到暖胃,是过冬最好的东西。萧子鹏也跟着喝一点,梁暮和张晨星喝热茶。
    “我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明年清衣巷还在。”周茉说:“只要清衣巷在,“老书店”就会在,张晨星就会在。”
    “你的愿望不是再搞一套商铺吗?”萧子鹏问她。
    “那是第二个愿望。”
    “第二个愿望不重要,外面有人喊你。”梁暮说:“你听听。”
    竖起耳朵听,果然外面有人叫周茉的名字。那声音周茉熟,唐光稷的。
    “跟他说我不在。”周茉指着梁暮:“你帮我打发走。”
    梁暮站起来对着外面说了一句:“周茉说她不在!”有声乐功底的人,气息稳声音穿透力强,看起来没用力气,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张晨星!你管管梁暮!”周茉要气死了,抓起张晨星的手去打梁暮,张晨星却微微蜷起手掌,不肯动手。
    闹了一通后周茉起身走出去,看到唐光稷站在墙下的阴影里。
    “什么事儿啊唐主任?”
    “戒指呢?”唐光稷问她。
    “卖了。”周茉对他说:“协议里又没写戒指怎么处理。”
    “那是钻戒。”
    “对,挺值钱的。”周茉说:“怎么?又要用?再买一个更大的。”
    周茉说完扭过脸去,不再看唐光稷。这一扭脸,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眼睛眯了眯,切了声:“狗男女。”抬腿要走,被唐光稷抓住胳膊拉了回去:“你把戒指还我。”
    “我卖了!”周茉在唐光稷手心里挣扎,可唐光稷力气大,她所有的挣扎都徒劳,只好扯着脖子喊:“张晨星!救我!”
    张晨星听到喊声意识到不对,周茉跟唐光稷闹起来了,起身向外跑,看到唐光稷拦腰抱着剧烈挣扎的周茉:“把戒指还我!”
    “不还!”周茉突然低头咬住唐光稷手臂,他真该感谢冬天穿得多,不然这一口真要被她咬掉一口肉。但唐光稷就是不松手:“戒指给我!”
    “不给!”
    张晨星上前掰唐光稷手:“你放开她!有话好好说!”
    唐光稷不理张晨星,只一心禁锢着周茉,手探进她脖颈。他的手冰凉,激的周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耍流氓了!”周茉扯着脖子喊,唐光稷的另一只手甩开张晨星的手捂住周茉的嘴,终于从她脖子里抓出一条项链,项链的下端,串着一个钻石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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