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据说有两百多年了,中间经过三四次修校。”
    “这里面很多情节,跟我们接下来要拍的故事有关。”温阿姨合上书,脸凑到张晨星面前,温和地问她:“晨星,你还愿意再跟梁暮合作一次吗?做他的文化顾问,再一起拍一部能流传下去的纪录片。”
    “我…”
    “别急着拒绝。想想梁暮。”温阿姨说:“或者问问梁暮的想法。”
    “好。”
    “不着急,先跟大家在一起。”
    温阿姨说的大家,是这次聘请的文化顾问团队。她把张晨星介绍给大家,又随便跟大家聊一聊,就当作启动会。
    钱书林对梁暮说:“你的神秘顾问就位了。”
    “谁?”
    钱书林发了一张照片给梁暮。
    张晨星坐在众人中间,认真听别人讲话,她跟屋内的古朴融为一体,就像画中走下来的人。
    “谢谢。”梁暮回她。
    “不客气,问题交给我。”
    梁暮回到北京,参加了方红年老师去世一周年的纪念会。说是纪念会,其实只是方老师的家人和一群合唱团的朋友们坐在一起,聊天、唱歌。梁???暮找出了很多当年的影像剪辑出来,在他们包场的餐厅播放。
    在一片热闹里,大家听到《乘着歌声的翅膀》都安静下来。转头看着幕布,看到少年时代的他们,都在心中感叹。那时小小的少年背着行囊,告别家人,跟随合唱团去到无数地方,带着他们的歌声。
    “我带了东西给你。是我父亲去世前叮嘱的,最近才收拾出来。”方老师的女儿对梁暮说。
    “什么?”
    “特别的礼物。”
    方老师送给梁暮的特别礼物,是一箱书。最上面那本梁暮记得,是他跟方老师第一次踏进老书店买的那一本。上面有张晨星爸爸的赠言: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如今算起,已经有十八年。
    经历漫长光阴的流逝,仍旧有东西留了下来。那上面,是两个匠人君子之交的绵绵情意。是张晨星父亲与这个世界的对话。
    “我父亲说本来想当做新婚礼物给你,但从古城指挥完那场合唱回来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们的婚礼是他最后一次指挥。”
    “他说你会非常喜欢这份礼物。”
    “谢谢。”梁暮看着那厚重的礼物,眼睛湿润了。他拉着这箱礼物回家,在程予秋的诧异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本本翻开那些书。
    梁暮看懂了,后来书上的题字已经不是赠言,而是一个父亲对妻儿无处寄托的爱,和他跟这个世界告别的感言。
    在最后一本维修的书里,他写道:
    今日头脑不好用,已想不起任何一句诗。唯愿珍重。
    这就是为什么梁暮热爱这个世界。
    因为这世界涌动着的深沉浓烈的情感。
    程予秋在外面敲门:“你出来。快点。”
    梁暮拉开门,看到程予秋脸色不好,就笑了:“怎么了程女士?”
    “我问你,你这次去古城,是不是见她了?”
    “她是谁?总得有名字吧?”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是不是!”
    “是。”
    “你…”
    “没事,你别担心,我有分寸。”梁暮安抚程予秋。
    “你是不是又要去?”
    “对,我要拍新的纪录片。”
    “你!你!你活该!”程予秋想骂醒梁暮,手指了他两次,都觉得词穷。干脆不理他。
    直到梁暮拖着行李箱去机场,她都没去送。
    梁暮到了古城放好行李,给张晨星发了一条消息:“我回来了。”
    “那明天你要来吃青菜炒年糕吗?”
    “好。”
    张晨星因为这个“好”字,心里有一点欢喜。甚至想喝那么一点小酒,让自己飞起来。她怕下一天的青菜炒年糕和糖醋排骨不好吃,又下厨去练习。做好后又给自己倒了点酒,周茉不在的日子,她一个人练习喝酒。
    张晨星重新体会到这人间百般的好。
    菜算得上可口,酒也不太难喝,张晨星自斟自饮,睡眠已经规律的人在这一天难以入睡。干脆穿上衣服,蹲在书店门口喂她的“猫狗大军”。
    双臂抱膝,头枕上去,看它们吃得香甜。
    听到有响动,就转过头去,恍惚之间看到梁暮,让她以为这又是一场梦。
    “梁暮,已经到明天了吗?”张晨星问他。
    “嗯。”梁暮看了眼时间:“0点01。”上前把张晨星从地上揪起来,看着她。
    带着岁月痕迹的棉袍,罩在她细伶仃的身体上,随时要倒下一样。他的温度经由掌心到她手臂,慢慢四散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张晨星仰头看着他很久,为上一次见面可能有的误会去解释:“我下山没有特意告诉刘馆长、也没有告诉楚源,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知道。”
    “好的,我知道了。”梁暮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张晨星有点头晕,梁暮整个人散发着暖意,让她想去他怀里待一会儿。
    “说吧。”梁暮把她扶靠到墙上,手攥着她胳膊避免她倒下去。
    “什么?”
    “不是说见面要聊天吗?”
    张晨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有很多话想说。她本想在安静的书店里,跟梁暮说关于那个雨夜的一切,关于她的自我救赎以及在山上的每一天。
    “我把马奶奶和妈妈留下的衣服都翻出来,穿上这些衣服的时候我觉得很幸福。”张晨星扯了扯自己的棉袍:“你看。”
    “很好看。”梁暮说。他很喜欢。
    “我会做很多素菜,每天会去帮厨。”
    “我看到了,你不会挨饿了,你还能宴请我了。”
    “我又可以修书了,我的手不抖了。”
    梁暮看着张晨星的眼睛,轻声说:“恭喜你,小张。”套用了那天会场的小插曲。
    张晨星微微的笑意让这个冬夜不再难熬,她叫梁暮的名字:“梁暮。”
    “嗯?”
    “我想见你。”
    “我在这里了。”他们约定好明天见面,梁暮在明天的第一秒出现在张晨星面前。他甚至等不到天亮。
    “我想拥抱你。”
    张晨星看着梁暮,手勾住他手指。灯光很暗,街巷很长,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可我想要的不仅是拥抱。”梁暮说:“我现在很贪心,你只要看我一眼,我就会得寸进尺。”
    梁暮将张晨星带进怀中,用力拥抱她。潮湿寒冷的冬夜,终于不冷了。
    当他们都有同样的心意,拥抱终于有了意义。
    两个人退到书店里,张晨星在梁暮的注视下反锁了门。门锁“咔哒“一声,将他们带回到过往的时光。
    那时梁暮最喜欢这个声音,因为在这个声音以后,他们就被关在一个空间里,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空间。
    张晨星想起周茉教她的话:
    “梁暮,你谈恋爱了吗?”
    “结婚了吗?”
    “没有。”
    张晨星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梁暮。”她低下头去,憋回她眼底的泪:“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爱你了。”
    梁暮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不敢眨眼,也怕这是一场梦。
    第58章 4015天
    是美好的夜晚啊。
    梁暮站在张晨星对面, 月光照亮他们半边脸。张晨星的眼睛无比明亮。
    “张晨星,我想问你,为什么下山了?为什么是那一天?”
    “因为那天下了一场雪。”
    山上的雪比山下大一些, 张晨星站在寝室的窗前, 看到后山白雪压枝,鸟雀在枝前站着看雪。通往山顶的那条小路被雪掩盖。张晨星仿佛看到两个人影在黄昏时候上山,那天他们看到真正的雪里人间。
    走了那么远路是为了来人间好好生活的。
    张晨星收拾东西, 背上帆布包去找师父。
    她在山上修行五百天,前一百天, 每天都问师父什么时候给她剃度?师父总说等等,机缘未到。第一百天, 师父的剪刀刚贴到她头上, 又停下来,对她说:“你尘缘未了。”师父不肯为张晨星剃度,只说让她带发修行。每天天不亮让她供奉第一炷香、让她随着众人诵经。
    她日日上香、日日诵经,难过的时候有关于梁暮的一切,让她撑过去。时间伤害她、时间又治愈她,那些经年的痛渐渐被抚平, 她原谅别人和自己。
    她对师父说:“我想下山了。”
    师父似乎松了口气, 眼皮都没抬:“去吧!别回来了。”
    “张晨星, 你未了的尘缘是什么?”梁暮问她。
    “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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