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忍了恶寒道:“好好说话,你这般,像个女妖精。”

    石榴一边拿自己挺翘的胸脯磨蹭陈三,一边道:“相公发现了?千万别赶了我去。我本事虞山上一只狐狸,一心仰慕相公好相貌,特意下山与相公做夫妻。若是相公赶我走,我便……”

    陈三叹口气,他一贯便知他娘子是个离经叛道,不守三纲五常,瞧了他脸皮薄,常轻薄于他。陈三自认是个知礼义廉耻的君子,非礼勿视,总轻易败下阵来是寻常。今日,他知道了,他真是小瞧了他娘子,除了非礼,还能装了妖精来对付他。比起礼义廉耻,人伦常理才是更重要,陈三自认*凡胎,哪里能对付女妖精?只能求饶道:“好了,别说了。我今日说错话了,还请娘子原谅则个,以后再不胡言乱语了。”

    石榴嘟嘟嘴,从陈三身上挪开,真是个呆书生,陪她一起演个妖精勾引书生的戏码多有趣。石榴用手戳戳陈三额头,气道:“今日饶了你。明日帮我拉磨去,若不然还有琵琶精蛇精等着。”

    “我明日还要写文章,如何有空闲与你拉磨?”陈三忌惮石榴的招数,可是也怕老爹的板子,好声好气与石榴商量着。

    石榴也并不胡搅蛮缠,认真问道:“你日日要写文章,到底有多少文章要写?你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身子这般羸弱,哪里有精气做文章?”

    “便是别人身子强壮,也少有来拉磨的。大哥过两日便回了,你就等着驴子磨粉就成。”

    石榴今日也累了,没精力再来折腾他,只等着以后再说。不说拉磨,总要拖了他多走走,做点儿活,若不然成天光坐着,身子太弱,怕寿命不长。

    年味儿越来越足,各家各户都是备年货的节奏了,陈大娘带了儿媳妇陆续买了鸡鸭鱼肉、茶酒油酱、南北炒货、糖饵果品,另外炒热气氛的年画、春联、窗花更是备的足足的。因今年忙碌,陈大娘只给陈老爹和陈秀才两人从头到脚做了一身,儿子媳妇这,她一房给了三两银子,让她们自个去买。石榴倒是趁机拖了陈三跑了镇上好几趟,给他选了一件毛皮大袄,给刘老实也选了件,到她自己,没有多余银子,只买了件棉袄。

    等到镇上热闹地走不动路,石榴也忙得没空去逛了。陈大娘从卫财主家里借来了驴子帮她磨粉,将材料给她备的足足的,石榴开始着实做糕点。包了芝麻的糯米粑、刻着福字的年糕、油炸的肉丸子、糖蒸的酥酪,澄沙团子、四色馒头、血糕、香酥饼,石榴忙得脚不沾地。抽了空,她还回家一趟,替几个单身汉整治了些吃食。等到野味儿挂满梁上,大胖的年画娃娃贴上门上,石榴忙碌的脚步才停下。

    石榴看吴桂香也瞧着那年画娃娃,笑道:“这娃娃太胖了,若是哪家真有这么胖的孩子,倒是要发愁了。”

    吴桂香敷衍笑了笑,有些落寞地道:“明儿就是大年三十,陈大还未回来,莫不是在外面过年?”

    石榴还未回答,大门口便传来驴子嘶嘶的叫声。

    ☆、第32章 年三十

    驴子叫的声大,一家人都跑出来迎,陈大娘挨得近,石榴到时,就见她正捶了陈大,老脸上还挂了泪,“你也知道回来,老娘还以为你还要在外头呆个三两年。大年三十都不着家,可是要急死家里人?就你长脚会跑了,以后再跑我打断你腿。”

    陈大娘太激动,都语无伦次了,陈大连忙请罪,又跟两个弟弟打招呼,目光落到走到最后的吴桂香,脸上露出笑,吴桂香偏过头不理他。

    陈老爹没围进里头,站外围喊:“好了,好了,快让老大进来,怕是冻得狠了。”

    陈大道:“爷,我不冷,我给您买了从关外来的皮衣,您快试试合不合身。”

    陈老爹摆摆手,“明儿再试,快进屋歇息,石榴快去灶房里下碗面。”

    “麻烦弟妹了,多下碗,我还带了个小孩儿回来。”众人往他指的地方看,果真瞧着一个精瘦的小孩,躲驴后面,天色又暗,没瞧见倒也正常。这孩子见人都看他,吓得将脑袋躲驴子屁.股后面。

    石榴看他怯懦的样子,很有些心疼,这孩子跟大河差不多年纪,大河皮得恨不得上房揭瓦,他小小年纪却要背井离乡。石榴连忙应道:“不麻烦,大哥稍等会儿,马上就好。”

    石榴飞快进了厨房,吴桂香也跟她身后,石榴道:“我又不炒菜,不用大嫂烧火,大嫂打点儿热水回屋,给大哥洗洗风尘。”

    吴桂香别扭道:“哪里用我伺候,他这么长时间不着家,怕是在外面有野女人了。”

    石榴听了扑哧一笑,“大嫂快别瞎想,你这看那驴子驮着的货物,大哥耽搁这么久,怕是想着挣银子呢,哪里还有工夫理别的?”

    吴桂香一想,也是这个理,若是在温柔乡里,哪里还有时间来收货物,她立刻欢喜打了水回屋。

    石榴看她匆忙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有些心酸,男人说一声就走了,女人在家,心里想着念着,怕他在外不安全,怕他有别的女人。想到这,她不觉庆幸,幸好陈三是个没用的书生。

    怕他们饿得很,石榴只在白面里打了三个蛋,好在过年家里吃食多,石榴在托盘里拿一盆麻辣鸡脖和一碟鱼块,端到正屋里。

    陈大为了赶在年前回家,饱一餐饥一餐,肚子饿得很,闻着鸡蛋的清香肚子立刻咕咕叫,他抱拳说一声“多谢弟妹。”立刻开动。

    “怎么不吃,吃不下?”陈大娘看了黑炭不吃,忙问道。

    叫黑炭的小孩儿用眼看了看陈大,见他点头,才连忙拿起筷子,那速度不像是吃,倒像是往嘴里倒一样。石榴看了胆战心惊的,那面刚煮出来的,可别烫了喉咙。

    陈大风卷残云吃了,才感觉身子暖和了。他看黑炭碗里也有个鸡蛋,皱了眉头,却也没多说。

    “大哥,锅里还有点儿,你再添点?”

    陈大摇摇头,“不吃了,你盛起来明早儿再吃吧。爷,待会儿让黑炭睡你脚头。我先回去洗洗了,累得骨头散架了。”

    石榴看黑炭还想吃的样子,本想问问他还要不要,哪想他看陈大走了,连忙跟他身后。石榴将碗收拾了,去灶房将锅碗刷干净了,回屋睡了。

    这家里好大,面煮的太好吃,还有过年才能吃的蛋,可是他一个人都不认识,黑炭不敢一个人呆着,不想离了陈大爷。

    陈大看黑炭跟了他,道:“别跟着我,去厨房里打点水擦擦身子,别劳烦别人,自己干。洗完去我爷爷屋里睡,就在刚刚吃面的左边。明早儿早点儿起来,给驴子弄点热东西吃。”

    陈大语气严厉,黑炭不敢跟了,看他进了屋,才转过身去灶房找水。

    “你那么凶做什么,他一个孩子呢。”吴桂香一边帮陈大换衣服,一边道。

    陈大不在意道:“我花五两银子买的,还用客气?以后你们也别当他是自己家的孩子,有活儿吩咐他做,手脚不麻利,打一顿也成。你现在对他客气了,纵得他不干活,过两年便该后悔,要赶他走了,到时候他该怎么办?我看弟妹还给他放了个鸡蛋,你抽个空跟弟妹说一声,以后别这么着了,该分清楚就要分清楚,别将黑炭的心养大了,不知本分,反过来怨恨我们了。”

    吴桂香知他说的有道理,生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她也不多说,叹口气道:“我会跟弟妹说的。这孩子父母怎么舍得,大过年把他卖了?”

    “哪里有父母,他娘早病死了,半年前爹喝多了掉池塘淹死了,家里破屋子和几亩旱地给大伯夺去了,他大伯还张罗着将他卖进宫里,若不是我瞧着可怜,出了五两银子买下来,只怕就成了太监。”

    吴桂香感慨了番,转而问陈大一路上的见闻。

    “去了泌阳,一边找驴子,一边找能换钱的。我累了,改日再说。”

    “好,好。”吴桂香给他盖好被子,不一会儿就听到陈大的呼声。吴桂香摸了摸他衣服口袋,没翻到女人的东西,放了心,脱了外衣,吹熄了灯,轻轻躺边上歇了。

    第二日,石榴刚起床就见着一个黑乎乎的小孩儿在小灶上烧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听了驴子的嘶鸣声,才记起昨儿天擦黑回来的陈大和他打包回来的小孩。

    “好了,不用你烧火,你去照顾驴子吧。”石榴摸摸他的头,道。

    黑炭脸色通红,好香呢,桂花儿的味儿,不过他脸上黑,石榴也看不出他不好意思,见他不动,也不多说。陈三昨晚上对她说别对着小孩儿像对大河一样,毕竟身份不同。石榴想想也有道理,心里疼惜这小孩儿,嘴上却不表现出来。

    黑炭看石榴不说话,偷偷舒了口气,大爷让他多做活,若不然要卖进宫。大爷家里他不熟,若是这女主人不让他烧火,他就不知道做什么活了。

    陈大一个个提点了,陈家人对着黑炭再不像昨日里满脸都是慈祥疼惜了,不过陈家人都不是刻薄人,倒也不故意为难。陈大娘进了屋,看他身上单薄,找出陈三早些年穿的一件破了洞的棉袄让他穿上,又给他布置了扫驴棚的轻巧活儿。

    见他走了,陈大娘悄声对石榴道:“真是可怜见的。以后我们也不刻薄他,活儿要干,不过穿暖吃饱,也不打人。”

    想来是有番催人泪水的身世,这时候不好打听,石榴将好奇心压下,跟陈大娘说了些别的。

    陈大娘将手挫暖和了,道:“吃过饭他们要祭祖,你来烧火,我来准备。”

    石榴连忙让开,给祖宗做吃的没劲,他们只瞧瞧,味道再好都是浪费,还不如烧烧火暖和。

    石榴往灶膛里塞了块木头,将手放灶门口烘暖,突发感想:“也不知道我爹怎么给祖宗准备吃的。”

    “还不是丢锅里煮熟了就行,要是省事,盐都不用放,想来祖宗不计较。”陈大娘说笑道。她见石榴脸还苦着脸,问道:“想家了?今儿可不能让你回去,今儿年三十,没有出嫁女在娘家过年的习俗。刚嫁过来都是这样,我第一年到陈家,大半夜躲被窝里哭。你离得近,可不比我那时候好多了。等过了初一,你就回去瞧瞧。”

    石榴摇摇头,道:“也不是想家,就是有点儿担心,怕他们四个大男人连年夜饭都随便糊弄。”其实是很想家,想看大河来灶上偷东西,想大石乖乖给她烧火,想刘老实的絮叨。

    陈大娘站着,瞧见石榴用手擦眼泪,知道傻孩子想家了,也不说破,只道:“明年大山讨了媳妇就好了。我做得差不多,不用烧火了,你去把三儿从书房里拉出来,大过年的也不歇歇,又不是要考状元。”

    石榴连忙回了屋。陈三不在书屋里,在屋里写福字,见石榴眼红红的,关切道:“怎么了?”

    “刚烧火让灰迷了眼。”石榴道。

    陈三听见她声音的哭音,心里叹气,怕是想家了。他道:“不如从后门拐去刘家看一眼?”

    石榴一边奇怪陈三变精明了,一边高兴书呆子也知道哄她,沮丧道,“娘说不能回去。我没事。”她用毛巾擦了眼,在眼上敷一层粉挡住红肿。好了,又是元气美少女,而不是想家哭鼻子的小姑娘。

    “你写福字呢?我帮你写。”

    陈三可不敢让石榴写,这不是浪费笔墨吗,可是又怕再惹她伤心,便道:“你帮我裁纸吧。”

    “知道你嫌弃我字写的丑,不过我有个好主意。待会儿你将这‘福’字倒着贴。”

    陈三不解,“这是何故?”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当陈三将倒福贴在门楣上,陈家人都来围观,陈二道:“三弟,你这字贴反了。”

    陈老爹骂道:“你个没见识的,福‘倒’了,福‘倒’了,可不是好兆头?这中州人到有些巧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真不错。”

    陈大忙道:“我还没说呢。想必是三弟自己想出来的。”

    石榴连忙举手,“是我想的,爹,您说我心思巧吗?”

    陈大娘从屋里出来,唾石榴一口:“没见过夸自己的,也不怕燥。”

    石榴听了哈哈直笑,心里头那点子矫情都被笑声震飞了。

    ☆、第33章 团年饭

    山野村居,喜放鞭炮,虽这东西卖的贵,能值一斤肉钱,但陈家庄家家户户都能放几斤肉,拿鞭炮炸山炸祖宗,炸马桶,炸牛棚,炸鸡窝,弄得鸡飞狗跳,美其名曰除污去讳。

    “快去把那驴子嘴堵了,天……”因是好日子,脏话必须被哔哔,是以说话不连贯了,“吵……老大,别在驴棚放鞭炮。”

    看陈大娘气急败坏,石榴乐得哈哈大笑,“娘,别喊了,别喊了,大哥都听见了。”

    陈大娘用手戳戳石榴额头,“就会看热闹。”

    虽嘴里嫌弃,陈大娘心里高兴着,人多喜庆多,家里头越热闹才好,人丁兴旺才能家业兴,等明年添了小的才热闹呢。

    陈家在祠堂祭祖,是举村大事,凡陈姓之人皆在场,然妇孺不在此列,只做些后勤工作,例如准备牲畜祭品、香烛清茶美酒,团、糕、饼,各色佳肴。

    虽然不能去祠堂有被歧视的意思,不过石榴真是不爱这事,里面烟熏火绕,时不时三跪九叩,是个很辛苦的活儿。

    倒是吴桂香看了祠堂的方向,带了些情绪道:“我们女人家传宗接代,操持家事,任劳任怨,倒是拜不了祖宗。在外别人骂一句你个连祖宗都不认得的人,倒是哑口无言。”

    陈大娘拍拍她的背,道:“想这些无用的做甚,刚炸了一锅萝卜丸子,快趁热尝尝,爽口呢。”这个媳妇就是太要强,恨不得比男人还厉害,心思重着呢,也难怪久不怀胎。

    吴桂香忙收拾了心思,笑着夹了个热丸子,夸道:“弟妹手真个巧,这东西倒比镇子上卖的好吃些,以后不如便卖了这个去。想必买的人不少。”

    石榴笑呵呵道:“真的吗?多谢大嫂吉言了,有这好兆头,想来明年我定能赚大银子。”

    “那我到时也沾沾弟妹的光,你若是赚银子,给我们甜甜口。”

    说笑几句,石榴又拉了吴桂香给她烧火,和面,将她使唤地团团转,自是不盯了祠堂看。陈大娘瞧她两个要好的样,去西厢把杨花儿也唤出来,今天图个好兆头,明年三个都和和气气的,生三个大胖小子最好不过。

    “娘,叫我做什么?”杨花儿从屋里出来,笑着问道。难道今年要先把辞岁钱发了?婆婆手大方着,少不得又是二两银子入手。

    “你一个人缩屋子作甚,快些来灶上帮忙。”

    “噢。”杨花儿听了失望,话音儿里的喜庆劲没了。

    “娘,我再做个红枣桂圆汤,滚汤鱼丸,将鸡清炖了,烧个野鸭,再添个百花齐放、黄金满堂、富贵锦绣、年年有余。娘看再加些什么?”

    杨花儿笑道:“弟妹一贯聪明,这会儿倒是笨了,自然是缺个子孙满堂。娘,你说是不是?”

    陈大娘笑骂道:“就你聪明呢。”

    “那娘还不快赏锭银子。”

    “光说何用?若是你们谁个怀了胎,老娘我赏锭金子呢。”

    杨花儿笑得合不拢嘴,“娘,这可是您说的。我明年啊,保准给您生个金孙,您这金子可得早早备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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