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善做了很多恶梦。
    梦到自己又拉着小行李箱,搭着车,一站又一站,永无到站之时。
    自小父母离异的她,是外婆奶大的。可外婆走了之后,各自婚嫁的父母已有新家庭,当她是个累赘推来推去。每隔一个月,她必须自己拉着行李轮流往返父母新家,像叶永远无法停泊的扁舟。
    再婚的父亲与后娘周姨快速生下弟弟,让终于有儿子继承的父亲疼上心,连带的加倍疼爱周姨带来的妹妹。周姨怕她嫉妒弟弟,防贼似的防她,诸多限制。母亲再婚后并未生育,而是当了新婚夫婿独生女现成的后娘,为了夫妻情感也为了促进新家庭和乐,母亲待新夫婿的女儿温柔客气,比疼她还疼的宠上天。
    每次,她只会短短住一个月,所以父母并未特别为她准备一个房间,直接让她住客房兼杂物间。这让年幼的她很早就清楚,父母的家里、心里,都没有为她预留一个位置。看清一切的她觉得伤心、气愤、委曲又无可奈何。
    初时,她会故意闹事希望引父母关心,但没用,只换来皮肉痛。许久,她才开窍,开始懂得察言观色、懂得小心翼翼、懂得不计较、不争取。
    凡事慢条斯理,是想先看看大人的反应后再决定自己该怎么做,免得自做主张的,换来一顿骂、一顿打。
    看似没野心的不上进,是不能有太过突出表现而比下父母新家庭各自的孩子,惹得眾人不开心,日子难过。
    处处小心,时时装傻,谨小慎微的她终于忘了如何发脾气、忘了如何据理力争、忘了如何拒绝、忘了好多好多,最后人如其名,温温和和,善善良良。
    却未想到这场失恋,竟在梦中硬生生唤醒被她忘记的本能情绪。
    反正是做梦没人管教、没人打骂、没人知道。她索性放开一切,摀着脸,痛哭、嘶声尖叫、拳打脚踢,在梦中,把曾经拋丢的真实情绪通通闹腾过一遍后,累极了的抱住自己缩成一团,呜呜的哭得一抽一?时,有隻温暖大手轻轻抚着她头顶,「好好哭、好好闹,然后,好好睡。」
    半梦半醒的她,在不安的恍惚中紧紧揪住天使之手,捏着捏着,不肯放。
    醒来,温善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见她醒来,一旁照护她的临时看护急忙唤护理师前来。
    医生来时,看着各项检查报告说:「温小姐,就目前检查来看你没什么大碍。恐怕是睡眠不足导致精神不济,再加上未进食体力不支,才会晕厥。回家后,你要好好休息、好好补充营养,别再过度压抑自己,要适时抒发情绪,运动、户外走走什么的都行。若需要,本医院有极为优秀的心理咨询相关诊疗,能提供相关协助。」
    那时她才知,昨晚是晨先生送她到医院。此外,她以为是梦境放任自己大哭大闹好散尽委曲的行为,吵得整个楼层不得安寧。
    当场羞得满脸通红,垂下脸儿不断点头表示绝对会听从医生指示,不再压仰自己努力维持好心情。
    离开医院时,她手里多了个信封。打开,先掉出张名片。
    晨哲兴?车主?
    可她没空思索这问题,目光盯着手中的名片,移不开。
    这是张纯手工一张一张製作的黑色和纸名片。
    基本上,和纸为白色。但她手中这张车主晨先生的名片,纯粹的墨黑上以金箔印押出晨曦光亮的人名与手机号码,简单俐落典雅优美得宛如艺术品。
    忍不住以指腹搓搓,感受和纸充满纤维的不平滑触感。
    讚叹欣赏片刻,她才注意到信封里还有纸。抽出一瞧,是昨晚车厂开的修理费帐单。
    挺贵的。但自己闯的祸自己付,天经地义。不过,总觉得怪怪的,怎么只有车子的修理费?医院什么的,不用钱吗?
    衝回医院一问,才知名片上的车主晨先生代她付清包含临时看护等所有医疗费用,吓得她当场拿出和纸名片,按着上头的电话号码找人。帐单是绝对不能欠,但在还款前,必须先向对方道谢才行。
    可惜电话没人接,所以她只能先回家,然后在路上打电话给公司,为自己直到过了中午才请病假致歉。
    会计董芬一接到她电话,慌张又悲伤地说:「温善,分店长走了!」
    「走了?」
    一问之下才知,早已申请提前退休年迈和蔼但一身病痛的分店长,一早猝死在自家床上。
    惊得她连家也没回,直接衝到分店长家上香后,留下帮忙子女还来不及赶回的分店长夫人,直到大半夜才回到自己租赁的小套房。
    淋浴后,她才注意到手机有几封讯息。有董姊焦虑通知她分店长病逝一事、有车主晨先生来电通知,还有昨晚刚分手的李拓宇。
    温善,我暂时回不去,你帮我处理一下房子退租的事。谢了。
    她怔怔盯着他传来的委託。
    分手,还会是朋友吗?
    思考这个问题的她,失眠整晚。直到色彩瑰丽晨曦穿透薄纱窗帘,轻轻洒下璀璨阳光,她终于想出答案。
    不会是朋友。
    但她,愿意为曾经喜欢过的人做最后一件事,不负曾付出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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