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入学测试是官学的传统,每一年都会有,且所有的学子必须全部参加,不论出身低位,只以最后的成绩论。

    “也不知道今年考什么。”一个学子手上捧着卷书,很有些烦恼地说。

    他身旁的同伴叹了口气,“反正也猜不着,听天由命罢了。”

    “谁说的,反正来来回回也就那些,真正厉害的总是会考得好的。”

    “许兄说得倒好听,仿佛很有自信似的,但你也说了,那是真正厉害的人!”

    “说的也是……”

    普通人对这入学测试还是很忧愁的,尤其这关系到他们的师者水平。

    官学的学子实在太多太多了,不可能做到公平,一般世家或者士族的学子不会碰上太糟糕的老师,却也要分个档次,而真正优秀的平民学子甚至可以和世家士族的子弟同堂上课,容不得他们在入学测试中不用心。

    至于世家士族之间,争的更多是一口气,或者说是面子问题,更何况一开始崭露头角,方能更进一步。

    于是,当看到叶无莺他们结伴前来的时候,不少人眼睛都红了。

    三人之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叶无莺,他本就长得好看,而且是十二分招眼的那种好看,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尤其这会儿笑如春山的模样更是吸引人的目光,其次便是谢玉,她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却奇特的第一眼瞧去也就漂亮,第二眼才会发现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唯有顾轻锋同他们站在一块儿本有些画风不符,她面色蜡黄,又高瘦到近乎枯槁,偏偏并不违和,只因他们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十分相似——

    很难惹,很可怕。

    所有的学子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藏蓝与白为主色的学子服,从高台上看下去自然显得有些黑压压的,一些师者奔走着引导他们往后方的山涧处走去。

    这些师者中自然是没有季熙的,因为入学那天叶无莺的指控,官学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这个年代要比现代要注重“为人师表”多了,即便是本人没什么问题,名声被毁也是不可能还留在官学教书的。

    官学占地面积极广,这个地方却是在相当偏僻的官学东北角,这里是称得上山清水秀的丘陵地带,右侧种着漫山遍野的桃树,这会儿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自然也看不到那绵延的的粉云,只看得到青翠的绿,配着碧蓝的天和山间潺潺的流水,倒也构成了别样的美景。

    “不会吧,这个方向?”有经验的学子们已经惊叫起来。

    官学每一年的入学测试都分为三场,当然基本上都不一样,却也有过固定的项目,隔个几年就会重复出现一次,比如他们这会儿正在去的方向。

    初级测试,蓝色鹦鹉螺。

    穿过前方只容两人并肩而行的峡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几乎不能称之为溪涧的溪涧,因为这里本来就叫鹦鹉溪涧,于是大家默认它就是溪涧,其实以它规模的大小,明明可以称之为河了。本来这也算不上什么,主要这条溪涧除了宽之外,还相当深,明明只是一条山间溪涧,偏偏深不见底,连颜色都呈现一种诡异的蓝色,叫叶无莺说,硬生生叫他想起了上辈子那些经过彻底污染的河流。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溪涧里有一个巨大的鹦鹉螺,有些许露在水面上,其余都藏在溪涧中,根本看不出它到底有多么大,但是仅仅是露在水面上的那部分,瞧着就足足有几间屋子那么宽。

    “还真的是……”不少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蓝色鹦鹉螺,还真是官学几项初级测试中很有名气的一项,之所以有名,就因为它的高难度,以及很多学子在经历这一关之后,有做几个月噩梦的。

    一名白胡子笑眯眯的师者越众而出,“欢迎来到博望官学,今年的入学测试如大家所见,第一项,蓝色鹦鹉螺!”

    “此为官学的传统项目,虽然有些难度,却最容易看出诸位学子的资质,不过大家放心,蓝色鹦鹉螺最为安全,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少不明真相的平民学子松了口气,但更多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的学子脸色更加难看了,卧槽,谁要这种安全!

    叶无莺也是忍不住想笑,不过,这个世界更变态的都有的是,出现这种玩意儿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你们都知道蓝色鹦鹉螺吧?”顾轻锋脸色凝重地开口,“这个和其他都不一样,要看运气。”

    叶无莺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更相信的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却不知道今年的蓝色鹦鹉螺规则是什么。”谢玉笑盈盈地说。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上面那个白胡子老头儿说:“今年的规则很简单——只需要活着,然后自己从鹦鹉螺里走出来站在这里就是通过测试!”

    下方顿时大哗。

    不过很快听到师者解释说在蓝色鹦鹉螺里死亡并不是真的死亡,情况这才安定下来。

    是的,任谁都不会在蓝色鹦鹉螺里死亡。

    他们看着那蓝汪汪的水中忽然出现了一波波的涟漪,然后就是两个人的脑袋从水中浮了出来,说是人,其实也不大准确,因为他们长得很奇怪。虽然也是如同人一般的眉目长相,甚至称得上清秀漂亮,偏偏有着一头蓝发,嘴唇也是诡异的浅绿色。

    “鲛人!”有人惊呼了一声,然后直盯着两个鲛人看。

    若是在大殷的南方沿海,很多人都不会对鲛人有什么好奇心了,因为南方的鲛人王国里,还是经常有些贪玩的小鲛人跑到人类的世界来的,常见之后,自然没什么值得惊奇的。

    但是博望城并不是那些南方城市,而是在距离南海太过遥远的内陆,能在这里瞧见鲛人,几乎和看到传说中的生物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是两个鲛人,而且是已经有些老态的成年鲛人,鲛人的寿命很长,足足有人类的好几倍,而他们在官学山上的这条溪涧里,已经生活了七百多年。

    这里距离大海实在是太远太远了,远到他们连重回大海的奢望都已经失去了,这里的人类好好养着他们,他们渐渐也就死了心。

    一名师者上前去同那两个鲛人沟通了一下,见他们点头了,才让学子们赶紧踩着溪涧上的浮桥往那个巨大的鹦鹉螺走去。

    这种特殊的鹦鹉螺是鲛人王国才有的特殊物品,就好比人类有灵力枪炮一样,鲛人王国只要有密密麻麻的这种鹦鹉螺,就能构成相当有效的防御,这种鹦鹉螺是按照颜色来分类的,蓝色是不上不下的一种,才会被官学买来作为测试用。

    当然,用在十岁的孩子身上,其实是十分残忍的。

    叶无莺感到眼前一黑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鹦鹉螺。

    一路往下,都有并不平坦的走道,神奇的是外面天光正亮阳光明媚,这里却仿佛全然是夜晚,光透过厚厚的鹦鹉螺壁透进来些许,映照出壁上五彩缤纷星星点点的莹亮,好像镶嵌着无数晶莹剔透的宝石一样,美得叫人目不暇接,不少学子都惊喜地叫了起来。

    但这种惊喜也是暂时的,很快,越是往下就越黑暗,渐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慢慢叫人害怕起来,然后,他们耳边响起了一种古怪的音乐,调子很奇怪,偏偏很悦耳,叫人手脚都开始发软的那种甜美黏腻。

    鲛人的歌声。

    叶无莺失去意识的时候,仍然咬着牙又往前走了一步,而他的手和谢玉顾轻锋一直紧紧握在一起。

    然后,他是被冻醒的,冻得他几乎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

    勉强掀开了眼皮,看到的就是漫天风雪,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响,大雪几乎顷刻间就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快醒醒,咳咳咳咳……”最先醒来的居然是顾轻锋,她的抵抗力本就不如叶无莺和谢玉,这会儿冻得脸色发白,唇色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谢玉也很快醒来,师者之前就提醒过,一个小队的人绝对不可以松开手,这样的话,就不会失散,可是,这会儿三人看着面前的场景,都是一时无言。

    叶无莺之前就知道第一场是蓝色鹦鹉螺,但是一切改变之后,他知道面临的场景也会不一样,只是没想到,会比上一次还糟糕。

    蓝色鹦鹉螺并没有那种神奇的能力,能够穿越时间和空间,只是,它能够制造幻境,相当真实的幻境,所有的一切,包括触觉、嗅觉、听觉甚至是痛觉都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实,若是在这个世界死亡,就会陷入深度昏迷,别说是自己走出去了,到头来还需要鲛人将他们送出去。

    这种考验对于许多成人来说都是沉重的压力,更别说被送入这里的只是一群不过十岁的孩童了。

    同样经历过蓝色鹦鹉螺的那几届学子们听闻了今年的“考题”之后,还真是由衷地说了一句“真是幸运”,这其中的复杂和心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正是因为这样,叶无莺才经常吐槽这个世界的变态,然后感慨一下孩童的早熟。

    这种背景……想不早熟都不行啊!简直是环境催人老。

    因为毕竟不会真正死亡,原本叶无莺的打算就是抛弃那个懦弱的家伙,等着鲛人直接把他送出去就好,现在这种三个人都可以并肩战斗的情况,反倒是意外之喜了。

    “好冷。”谢玉皱着眉说。

    规定上虽然没说参加入学测试不能带东西,但是一般人都不会大包小包地带来测试的,即便是带了,在这个幻境里,随身的行礼都会丢失,根本没有用。

    但是,叶无莺非常淡定地取出了几件毛衣围巾和棉帽,甚至还有厚厚的羊毛裤,全是空间里缝纫机织布机的产物。

    “这是……”其他两人都很惊讶地看向他。

    叶无莺非常坦荡,“我五岁那年就有了个残破的洞天,里面本来就有些东西,再加上我自己存放的,几乎不缺什么。”

    幻境的规则很简单,你身上本有就的东西,哪怕在全然虚幻的环境里,取出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在这样“真实”的环境里想要凭空想象,才是压根儿不可能。

    谢玉非常聪明,几乎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无莺一眼,手上却非常迅速地套上了裤子毛衣戴好帽子,甚至围上了在大雪中相当醒目的红色围巾,她在雨卉讲那些世家的时候可是没开小差,很清楚叶家可是没有什么圣者贤士能够有洞天给叶无莺,若是没有血缘的关系,能得到残破洞天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还谈什么其他。

    顾轻锋却是不关心这些,道了一声谢之后,也同谢玉一样飞快套上了衣服,三个人都裹得厚厚的之后,顿时觉得舒服起来,连这漫天风雪都变成了可以欣赏的景象。

    “这真的太逼真了。”谢玉感叹。

    冰凉的雪花打在脸上,因为冷到皮肤都要麻木了,倒是没有多少痛感,但是正因为这种恰到好处的疼痛,让一切都显得格外真实。

    顾轻锋眯着眼睛,试图透过风雪看向远方,“我们要赶紧找到门才行。”

    她自然也对蓝色鹦鹉螺有些研究。

    所谓的门并不是真正的门,这个世界再真实,却也如同一场梦一样,不过是幻境,既然是幻境,那就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只有找到了那一点不对劲,才能拿到开门的钥匙,通过门,就能离开这个幻境。

    也不知他们走了多久,只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大雪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纷纷扬扬地飞舞着。

    “快看!”谢玉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一点灯火说。

    叶无莺也看到了,那好像是风雪中孤零零的一座村庄,因为雪太大,天地间的一切都瞧不明晰,只隐隐约约看着有那么一盏灯远远悬挂着,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明明看到灯火该感到高兴才是,三个人的心中却都忽然涌出一股寒意,觉得背脊有点发凉,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不为什么,总觉得他妈的……有点诡异。

    不管怎么诡异,他们也要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大雪茫茫,他们随便走都能走到这个地方,指不定不管怎么跑,最终能看到的始终是这盏灯,这个孤村。

    渐渐的,他们越走越近,那盏灯却依旧好似半死不活,只零星那么一点,在暴风雪中脆弱地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裹紧了衣衫,叶无莺看了看那破败的村头匾额,似乎写着几个字,因为漆早就掉了,又残破地不成样子,根本就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他往前两部,率先踏了进去。

    静悄悄的,明明是个村庄,却看不到半点人迹,除了村头栏杆上的那盏风灯之外,竟是瞧不见半点其他灯火,也听不到人声。

    “这里……没人吗?”谢玉蹙着眉说。

    顾轻锋的手一直握在腰下三寸的弯刀柄上,闻言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个荒村。”

    “荒村的话,那盏风灯又是谁挂的呢?”叶无莺反问。

    一时间三人都搓了搓胳膊,鬼神之事,其实……他们都还是有那么点儿相信的。

    “你们别忘了一件事,”谢玉忽然说,“这毕竟是个幻境。”

    叶无莺一点就透,“说得没错,幻境里的事,谁又能说一定就要科学呢?”

    科学这个词,谢玉自然听得懂,顾轻锋本该不懂,但是她也没问,显然这会儿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她正凝神看着不远处,直到叶无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看到了远处一个木头柱子上,也挂着一盏风灯。

    这个村子不大,从这头几乎就可以看得到那头,这边入村的地方挂着一盏,对面相对的地方,也挂着一盏,只是这盏亮着,那盏已经灭了,几乎被冰雪完全盖住。

    “我觉得,我们可以过去看看。”顾轻锋忽然说。

    叶无莺和谢玉点点头,三人就朝那个方向看去,仍然是漫漫风雪,他们渐渐离开了那个孤村,却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三具已经完全冻僵的尸体,他们的身上,都穿着原本和他们一样的学子服。

    看着这三个已经看不出面目的孩子,再回过头去看看那盏已经熄灭的风灯,他的心头一动。

    “再回去。”谢玉果断地说。

    三个人飞快又跑了回去,在这荒村了草草转了一圈,就发现风灯不是两盏,而是四盏,这个不大的村子,四面都有入口,而且瞧着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除了他们来的那个方向,其他三盏风灯已经全部熄灭,丝毫没有意外的是,那三个方向,全部都有被冻成冰棍的穿着蓝白长衫的孩子。

    “所以,我们活着来到了这里,没有被冻死,就算是过了第一关了吗?”哪怕他们再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难免心情恶劣起来,谢玉的口吻也变得不那么好。

    叶无莺摇摇头,“如果有这么简单那就好了。”他抬头,看着仿佛愈加大了的漫漫风雪。

    “雪太大了,我们找间屋子先避一避吧。”顾轻锋呼出一口气,看着那点儿白气都要被冻成冰渣子了。

    他们挑了距离那盏风灯比较近的一间屋子,这是一栋用黄土垒起来的土屋,顶端盖着点儿稻草,这会儿已经完全被冻住了,反正整个村落也没瞧见什么稍好点的屋子,全是这样又穷又破又小,如果他们是寻常世家士族养尊处优的孩子,恐怕到了这样的地方都很难把脚伸进去。

    “当!”

    叶无莺的剑出得比顾轻锋的刀还要快一些,他挡住了这几乎可以致命的一击,顾轻锋的弯刀如清丽的新月一般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度,轻飘飘地将这座茅草土屋割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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