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作了这么多,又在外面留了这么长时间,大鱼应该上钩了吧?”

    毛小虎想。

    他牵着自己的马,走的极慢,想要再拖点时间才回去。

    夕阳之下,一人一马,被拖成两条细长的剪影,像是两个怪诞的妖精,在内城不停的游荡着,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夜晚,方府。

    “你确定你的人看清楚了?”

    方孝庭难以控制地从案后猛然站起。

    “确定是神/机/弩?!”

    “千真万确!”

    方宜君重重地点着头,脸上也是说不出的喜色。

    “他在礼宾院的仓库里也不知呆了多少年了,我都以为他派不上用处了,谁能想到他还有这个本事,在库房和他住处之间钻了个地道!”

    恐怕也是为了能偷些贡品之类的东西,才有了这个心思。

    不过这时候谁去管他,能带来好消息才是真的!

    “父亲请看!”

    方宜君从怀中珍而重之地捧出一块机簧。

    他怕父亲不明白,指了指机簧的里面,刻着四个小小的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上面写着的,是‘神机十七’的字样。

    “当年恵帝打造了三百神/机/弩,每部皆有编号和制造的工匠印记,我那暗人费劲心思开了一个箱子,因为时间来不及,拿不出整张弩/机来,只掰下了这个机簧……”

    方宜君用狂热的眼神看着眼前几乎称得上巧夺天工的机簧。

    “就是这处机关,能让它连发五箭,哪怕儿童的力气也能使用!”

    他小时候在一处纨绔之交家中见过这种武器的图,那朋友的父亲是将作监的少监,家中世代在将作监为官,也参与了这种武器的研制和制作,自然比其他人都明白这种武器的可怕之处。

    而且不知道是为了出其不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明明可以射出五箭的机簧,从被制造出来起,传言都是说它可以连射四支。

    想象一下吧,在你经受住四轮的射击,以为终于安全的时候,还有一箭等在后面,在你毫无防备之时正中目标,该是何等的让人胆丧心惊!

    “如果是神/机/弩,如果是神/机/弩……”方孝庭难掩激动地捏紧了拳头,“只要给我五百甲士……”

    “只要有五百甲士,足以冲上紫宸殿!

    方宜君重重地做出结论。

    “光冲入紫宸殿无用,守卫宫门的侍卫是我们无法插手的……”方孝庭摇头,“就算能有五轮齐射,但宫中还有不少弓箭手,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但是这批神/机/弩……”

    方孝庭谨慎的性格让他在小心的分析之后慢慢恢复了冷静。

    “毛小虎究竟有什么长处,居然能让皇帝拿出这种神兵利器运往东南?神/机/弩易得,难的是它所用的铁矢,就算箱子里装着的是/弩/,估计也是铁矢占多数。铁矢这东西,只要有一两只样本,我们就能自己造……”

    方孝庭暗暗思索。

    “难道毛小虎有什么过人之处?”

    “父亲,毛小虎马上就要离京了,下不下手,我们必须得早作决定!”

    方宜君却是完全抵挡不住这个诱惑,连连催促。

    “去让你的人做准备吧,但先不要下手,我要再多查探两天消息。”

    方孝庭摸着胡须。

    “是!”

    方宜君喜出望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父亲,您说二皇子会看上婉儿吗?她又不是什么角色,而儿子毕竟只是个白身……”

    “他能做得了什么主?不过是逼着皇帝着急,赶快给他纳妃罢了。毕竟陛下也不想京中传出什么皇子臣女私相授受,矢志不渝的传闻来。”

    方孝庭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做公主,比做皇后有时候更自在些,你说呢?”

    方宜君不敢接话,露出了有些惶恐的神情。

    “我年纪大了,能为你们谋划一天是一天,日后的路,还得你们兄弟自己走。”方孝庭看着屋梁,眼神中大有深意:“二殿下是个好孩子,让两个孩子多接触一些,也是好事,你也别太担心了。”

    “……是。只是兄长那边……”

    方宜君有些为难。

    “你该做到的,尽力去做,在这一点上,你兄长做的比你好。”方孝庭有些不满地哼道:“听说你孙子已经把手伸到你大哥院子里去了?想要夕方湖里的天鹅?这种事,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都不好说出口!”

    方宜君听到父亲说起这个,心中把小兔崽子骂了又骂,面红耳赤道:“儿子一天到晚在外奔走,他们在地方上无法无天惯了,是儿子管教不力……”

    “这一点上,你大哥做的比你好。他其实更适合守成,只是现在这情况,也守不了什么,一不留神就是满盘皆覆……可我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儿子孙子,也都是不成器的……”

    方孝庭心中也有些动摇。

    就算得了江山,总不能只稳一代。方顺德性格太稳,但至少儿孙养的都好;方宜君有野心有手段有能力,但在教子上,大不如方顺德……

    况且顺德已经五十了,他眼光是不是该放长远点?

    方宜君见到父亲定定的出神,哪里想不到他在想什么,顿时心中又气又不甘。

    再想到自己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放弃了前途和未来,在外面为方家和父亲奔波,方挣下了如此的局面,而兄长每日安宁的坐在府中,不过做着父亲的应声虫,就能得到诺大的名望……

    不就是因为他生了个好女儿,嫁到了宫中吗?如果他的女儿也能嫁入宫中,那他也是名正言顺的国丈,有什么区别?

    父亲明明答应过他……

    真是人一老,就越发犹豫了!

    方孝庭实在是一言九鼎太久了,两个儿子也乖顺太久,越到临近成事之时,越发看不出两个儿子之间的暗潮涌动。

    甚至于,他还觉得他们还是小时候相亲相爱之那时,即使面对着他这继承人的位置,也会相互谦让,兄友弟恭。

    他考虑的,永远只有方家的利益和自己的利益。

    所以方顺德和方宜君开始为自己考虑,也就不足为奇了。

    ***

    城南,王韬家中。

    “二皇子居然真收了他们做幕僚?哈哈哈!我根本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陆凡大笑着摇头:“我该说二皇子太过心急了吗?居然不去找几个人细细查过他们的出身和来历就用?”

    “我看他未必是不查,而是没办法查。”陆凡被称为“猢狲”的好友朱谦也笑着说:“皇子不比其他行卷的达官贵人,手能伸到宫外的极少。我看他们两个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行卷的对象对准了二皇子。”

    “现在能和三殿下争夺皇位的只有这位了,此事应当何时才发?”王韬左右看看,苦着脸说:“还有,现在我等已经没有阿堵物了,就算那些孩子得了进士,甚至中了三鼎甲,我们也没钱给他们谋取官位了啊!”

    昔日王韬有一手伪造名画的本事,他性格又放荡不羁,常常还做一些精品的春/宫/画/卷牟利,这些钱足够他们花用,顺便资助薛家那仅剩的传人在书院里读书。

    遇到真的惊才绝艳却没有门路和财帛买通吏部授官的寒士,他们也能想办法资助打点,得了不少人情。

    但自从王韬在《东皇太一》上动了手脚之后,再伪造丹青子的图是怎么也不能了,春/宫/画/卷得来的毕竟是小钱,只够日常花销的,这一次的恩科可以说是这屋子里的人共同推波助澜推出来的,但如果不能让那些太学生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迟早也就会被抖出去。

    只有这一届的恩科,所有参试的太学生们都拧成一股绳,成为“同进”,日后才能在官场上相互提携,发挥最大的作用,否则就和之前那么多次科举一样,有钱有势有背景的去做了官,无钱无势的当了吏,还有有钱无势的一辈子在小官上打熬,到最后还是各自为战,不能站稳脚跟。

    陆凡从不担心自己提点的那些学生们能不能中举,但过了“礼部试”和“殿试”只是开始,最关键的还是能不能在吏部的“选试”中脱颖而出,得到合适的官职。

    代国的科举,中了举得了进士之后,除了三甲是皇帝亲自授官,其余进士都只是得到了为官的资格,必须要有“缺”方能上任。即使是上任,也分上等的肥缺和无人去的下缺,到底确认哪个缺授给谁,就看在吏部的“选试”成绩如何。

    譬如那个在礼部里做着不入流小官的蒋文书,当年也是一介进士,只是没钱打点,成绩又不见得出类拔萃,连续三年在吏部的“选试”里落选,最终只能选择仅能养家糊口却没什么升迁前途的官职。

    如果说礼部试和殿试还算是公平的话,那吏部的选试简直就是一场家世财力和能力的大比拼,选试的结果基本是吏部一手遮天,外界有‘三千索,直入流;五百贯,得京官’之说,可见吏部官员敛财之巨。

    一向最能赚钱的王韬大呼“没钱”了,顿时憋死了一屋子赛诸葛。

    他们再有本事,凭空造钱的本事却是没有的,可眼见着四处用钱的时候到了,刹那间,唉声叹气声不绝于耳。

    “老陆,你在宫中教导皇子那么久,总有些所得吧?我记得你挺能占便宜的啊!”

    “……囊空已羞涩,留得一钱看。”

    陆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每次一占便宜,那女人就狠狠地嘲笑他,弄的他已有好久没有在那位殿下面前敲竹杠了。

    “朱谦你呢?我记得你在外面还有不少门路……”

    王韬升起一丝希望。

    “别说了,在留春坊看上了一位娘子,没宿上几次,钱就没了。”朱涛掏出自己的钱袋,倒了倒,什么都没倒下来。

    “我现在啊,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

    “滚!”

    “就你哭穷!”

    “你能不能把裤腰带拴紧了!别死在女人肚皮上面!”

    “哎,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啊!”

    “哎!”

    “这吏部,陛下就该把里面那些官员全都给砍了!”

    “杀是杀不尽的,只不过会产生另一批同样的人。吏部的‘选试’如不更改规矩,吏部永远便是吏治的毒瘤。”

    陆凡叹了口气。

    “除非陛下……”

    “先生,先生,外面来了许多人!”

    王韬的书童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屋子,磕磕巴巴地叫唤道:“有有有马车进不了巷子,在外外面堵住了!”

    “怎么回事?”

    王韬大惊失色地站起身。

    “我这地方这么偏僻,怎么会有马车来?”

    “是不是你家什么亲戚来走动了?”

    陆凡好奇地问。

    “这里是我买来清净的地方,除了你们几个,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哪里来的亲戚走动!”

    王韬直奔门外,边走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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