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咸安王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其中的真相,如今被刘未这么一顶,脸上又红又白,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一个废人,自然是不能让皇后有孕的。

    “但当年萧小将军确实是和先帝寸步不离,虽说赵家如今已经后继无人,可当年的事情,许多老人还记得清楚。正是因为萧小将军可以随意进出后宫,流言蜚语才屡禁不绝,萧老将军也是因此郁郁而终……”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身为先皇的禁卫,贴身保护有何不可?”吕鹏程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

    “诸位难道以为后宫全是靠宦官和宫女在巡视安全不成!”

    刘未见吕鹏程站出来维护他,也很是吃惊,甚至有些隐隐的感激。

    “吕寺卿,您是太后的亲人,要维护太后的名声也是人之常理。而我等如此催促陛下拿出《起居录》,查阅皇后受幸之日的事情,和您想要维护太后名声的心情并无不同。陛下即是一国之君,也是一族之长,哪怕民间出了这种事情,族长也是要尽力洗清自己的嫌疑的。”

    年已七十的阳平王刘房沉声说道:“更何况高祖有训,凡是刘氏宗族子弟,皆可调阅内府的书库,《起居录》属于内库之书,吾等也可借阅。”

    被逼迫至此,刘未终于忍无可忍地恨声道:“没有什么《起居录》,父皇当年的《起居录》,都已经被毁了!”

    “什么?”

    “陛下此言可当真?”

    “为何?”

    一时间,殿下众人哗然。

    不仅仅是宗室子嗣,太常寺和宗正寺两位寺卿也是满脸不敢置信。

    “父皇死前曾留下遗训,希望死后的谥号不要太坏。可当年薛、赵两家以父皇生前《起居录》中记载的事迹太过荒唐为名,要为父皇立下恶谥。”

    刘未丢出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母后平乱之后,曾和百官争执过此事,阳平王叔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后来此事,以母后毁了父皇生前的《起居录》,定下‘平’的谥号为结果,不再提起。”

    谥号,是对死去的帝王、大臣、贵族、高士按其生平事进行评定后,给予或褒或贬或同情的称号,可谓是一个能人一生最简短的总结。每一位帝王都希望自己死后留下的是美谥,至少是个平谥,不愿遗臭万年。

    太后当年毁去《起居录》的原因听起来有些存疑,但是在情理上,是完全站的住脚的。

    她的儿子虽然是逼宫而上位,可她死后一定是要陪葬在先帝的陵寝之内,一位“平帝”的皇后和一位“幽帝”的皇后,至少前面那个更有尊严一些。

    更何况她还是胜者,理应得到胜者的待遇。

    皇帝说的如此光棍,倒让一干宗室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有些宗室的王侯心中更是大叫着“果然是做贼心虚”云云,连脸色都坏了几分。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刘未反而完全放松了。

    他一直等着这一天来到,如今只要赵太妃手中那几本《起居录》不要面世,这世上就没人知道那些起居录是不是全部都给毁了。

    虽说他也不知道赵太妃手中的《起居录》里写的是什么,但从母后烧掉《起居录》开始,就已经将他逼入了一个死局,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世,也没有办法相信冷宫里的太妃们,更何况……

    他已经是皇帝了,何须向人证明什么?

    宗室们有些骑虎难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皇后和皇帝不同,宫中讲究“内言不入外”,皇帝有史官记录言行,那是为了给后来的子孙一个警惕和学习的范本,但皇后、妃嫔的起居*却不能外传,所以历来史书里所有的皇后和皇妃都只有封号和姓氏,少有名讳的,便是因此。

    如果按照皇帝所说,当年先帝时期的《起居录》都为了遮丑而被毁了,那皇帝的身份确实也无从查起,即使找到了谱牒,也对不上日子。

    这招釜底抽薪确实厉害,有些宗室们一下子泄了气,不愿再得罪皇帝,想要撤了,还有几个宗室不死心的,依旧不依不饶。

    “虽说如此,但方,方孝庭在定安楼前所言,道是三皇子长相像是萧家人而非……”

    “荒唐!你是想说高祖也不是刘家人吗?那你不如说自己也是萧家人算了!”

    这下,连刘未完全不能忍受了,一拍御座跳了起来。

    “来人啊!把这目无祖上,狂妄无耻之徒拖出去杖责五十!给朕重重的打!”

    左右的金甲卫一得旨意,立刻大步向前,一左一右将那位稍微年轻一些的刘氏王族子弟给架了出去。

    有皇帝这句话,“重重打”的后面,就是“重重打死”了。

    一时间,殿中“陛下开恩啊!”、“请陛下息怒”之声不绝于耳,无奈刘未已经执意要杀人立威,那倒霉蛋被拉了出去,噼里啪啦的廷杖声就不绝于耳,引得屋子里的人也都噤若寒蝉。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这个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其实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许久了,久的已经到了不容别人质疑的地步。

    他确实是从未杀过士,但是就如之前的宗老所言,他即是一国之君,又是刘氏皇族的族长,杀一两个族中的不孝子弟,是不需要为那些言官解释什么的。

    这下子,许多宗室都感觉自己的后背凉飕飕起来。

    原本所有人以为这件事恐怕就要这么揭过了,却没料到这时候确实吕寺卿开了口。

    只见他微微思忖了一会儿,开口奏道:“陛下,其实要证明三皇子和萧家人一点都不像,还是很简单的。”

    “哦?吕寺卿有何意见?”

    刘未古怪地看着吕寺卿。

    大概是因为吕寺卿曾经和萧家女有过婚约,从小一直自由进出萧府的缘故,他说出这番话来,自然就带着一丝暧昧的色彩。

    许多刘家人都知道他这一段,也知道他和萧家女当年已经谈及婚嫁,聘礼都已经下了,却被先帝担忧吕家和萧家结姻会引起军中不稳,最终乱点鸳鸯的事情,此时表情更加微妙。

    发生在吕寺卿身上的缺憾,却正是当年后戚、军中和皇帝三方博弈的结果,换成其他人,恐怕也不会坐视后戚和军中联合,所以他的悲剧,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照理说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和吕家当年那样的强盛的家族,居然会做出这么危险的决定,可见先帝时的吕太后如何猖狂,这吕寺卿年少之时,恐怕也有着赌徒的心理。

    不过话说回来,这满朝文武里,恐怕没有谁能比吕寺卿对萧家的事,更能说上话了,所以连刘未都古怪地问他有什么意见。

    吕寺卿微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外人常道萧家人长得不似中原人,但事实上,并非每一个萧家人都是如此。冷宫中的萧太妃和当年的萧小将军是龙凤双胎,长相颇为相似,只要将她从冷宫中请出来,和三皇子一起出现在人前,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三皇子身上和萧家人毫无相似之处……”

    吕寺卿顿了顿,继续说道:“依臣所见,三皇子的长相,其实要比萧家几位郎君同样年纪时更为出色。即使是当年公认是美男子的萧家大郎,也没有三皇子如今这般的眉目出众,只要是经历过两朝的老臣,都能分辨得出。这般不凡的相貌,自然是继承自高祖,而非萧家。”

    “荒谬!

    听到吕鹏程的话,刘未勃然大怒。

    “冷宫里住着的都是罪人,怎么能随便放出!”

    “可是……”

    吕鹏程还想再努力一把。

    “此事休要再提!刘凌长得像高祖,毋庸置疑,方孝庭随口扯出几句污言秽语想要抹杀自己的罪责,你们不去追究方孝庭的问题,却不依不饶质疑皇室血脉,与那些借机生事的叛贼有何不同?”

    刘未眉上青筋跳起。

    “何况萧太妃早年就已经疯癫,根本就不能出现在人前,你是想要严肃的朝堂变成让人笑话的地方吗,吗?”

    听到刘未的话,殿下的人都忍不住一怔。

    皇帝的话说的太急,但还是很清楚的,只要耳朵没有问题,都能听得见皇帝最后一个字说了两遍。

    倒不像是口误,也不像是情急之下结巴,倒更像是……

    舌头打了个卷?

    刘未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对,一拂袖子就要送客。

    “好了,朕还有许多公务要理,如果你们还是因为这些无稽之事入宫,就不要再进来了!”

    “把外面的不肖子给朕带走,不要留在外面脏了朕的地,地!”

    ?!

    刘未感受到舌根的僵直,心头犹如雷击。

    ***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刘未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他现在只要一发怒,舌根就一定僵硬的不行,舌头也没办法控制,经常会出现结巴的情况。

    但若要说多严重,也是未必。

    他不敢召太医院其他太医来看,好在还没下手把李明东弄死,便命人宣他来诊“平安脉”,把发生在他身上的情况说了出来。

    这一说,李明东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刘未是何等城府之人?一见之下便知道其中必定有猫腻,三两下便把事情诈了出来。

    当知道可能是自己用药量太大、时间太长引起的后遗症,刘未倒是放心了。

    如今四处已经在风风火火地抓捕方党之中,朝中几乎也听不到什么反对的声音了,偶有几个宗室蹦跶,一无权,二不是藩王,几乎都是景帝、恵帝时期的兄弟之后,闲散宗室而已,脑子里做着春秋大梦,也不怕把自己吃撑死。

    他当场差点杖毙了一个,也没见谁真的就和他死磕到底。

    说出去,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

    既然这些都不足为虑,等春耕和恩科之事忙完,这药就可以停了。之后再慢慢养身子,正好可以锻炼刘凌。

    如此一想,他倒把李明东的命暂时先留下了,毕竟真要治病的时候,还是得有个自己人。

    他想的倒是很简单,可形势总是朝着不尽如人意的方向发展。

    先是金甲卫中出了事,有一个金甲卫在宫中休憩时说了梦话,说自己杀了皇子,罪该族诛云云,惊坏了一屋子里的同僚。

    金甲卫在宫中值守,但并不在宫中操练,只是每日换防,有的金甲卫家不在京城的,自然就在卫寮里休息。这卫寮多则七八人一铺,少则三四人,左右都是同袍,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这说梦话的金甲卫,正是那日跟着蒋副将一起去绿卿阁的百人队之一。由于刘统领领着的人办事不利,又折损了不少,蒋副将反倒得以出头,让这些跟着蒋副将、有共同秘密的卫士们也跟着水涨船高,可以从八人一间的屋子分到三四人一间的屋子里。

    但他们毕竟杀了一个可能是先帝子嗣的人。金甲卫与其说是效忠于皇帝,不如说是效忠于这个皇室的正统继承人,外面传扬刘未的血统存疑,传的是沸沸扬扬,金甲卫们自然也有不少知道一些风闻,心中本来就烦躁。

    再加上蒋副将那天做的事太过干脆利落、动手动的太快,许多人觉得不妥,可一来来不及阻止,二来蒋副将说的也在理,只好强忍了下来。

    但凡秘密,你反复强调不要说出去,更让人有倾诉的*,这一群金甲卫也是如此。

    心中压着这样的秘密,偏偏三皇子刘凌那天被带出冷宫之前还特意问起了那个傻子,让这些金甲卫更是害怕。

    这位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储君,而那个出了事的,却有很大可能是他的叔伯之类,也许他从小在冷宫里长大,和这人还有些感情……

    他们一起杀了那傻子,纸包不住火,日后总有秋后算账的时候。

    弑杀皇族,在普通百姓便是死罪,而对于必须对皇室保有绝对忠诚的金甲卫来说,是比死罪还要更可怕的罪责。

    这般大的心理压力,但凡年轻点的都承受不住,只是晚上说梦话的时候吐露几分,已经算是很能扛的了。

    起先这屋子里的人还以为他是做噩梦了说胡话,可是接连几晚都是如此,到后来还喊起“不是我杀的!是蒋副将杀的!不要找我!”这样的话,那就简直是骇人听闻。

    即使是金甲卫里,也分成好多个派系。

    蒋副将出身低微,但素有才干,在金甲卫中很得人望;而刘统领老练沉稳,又是刘氏宗亲出身,深得皇帝信任,统御部下的手段也比较强硬,自然有不少跟随之人。

    如今刘统领因为被刘凌挟持之事闲赋在家,但明眼人都知道这错并不在他,心中便有不少同情,加之蒋副将乍然上位,自然有些轻狂,也引起了刘统领一派的金甲卫有些不满。

    蒋副将拉拢自己的小圈子排挤刘统领派的人的行为,在不少金甲卫看来就是一种挑衅,早已生出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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