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静欲要再言,魏坤却点点头已经护着流风公主离开了。

    “公主!公主!小道可以先为你卜卜吉凶,如果应验,请日后公主记得小道的请求!小道在泰山随时恭候您的消息!”

    张守静知道以自己的年纪和资历说这样的话很难让流风公主信服。如果他不拿出真本事来的话,恐怕他只有等到自己成为道首那天才能和她有平等对话的资格和机会。

    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知道短暂时间内连续开天眼对他的眼睛有很大负担,而且做的是窥探天机的事情,可他也顾不得什么了。

    轻念法决,张守静的眼睛一阵剧痛,几乎快要狂叫出声,却还是强忍着疼痛向着正要走远的流风公主看去。

    天眼的视界和普通人的视界是不一样的,在一片混混沌沌中,张守静寻找到了想要的目标,却被目标身上弥漫的死气吓了一跳。

    难道是哪里出了错?

    他咬着牙,向着队伍中最高大最显眼的那人看去。

    ……依然是一片死气。

    死气,死气,还有死气。

    “你们都是将死……”

    张守静不甘地提醒顿时噎在喉咙之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坤和流风公主的身影越走越远,随着两人越靠越近,死气也越来越强,耳边还飘来魏坤和流风远远的说话声。

    “这个是不是和之前那毒物一样,是您从哪里招来了?公主那邪门的眼睛又用了吗?”

    魏坤话语中带着几分不赞同之意。

    “哪有,差点被那怪物害了,我哪里还敢招惹谁,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流风公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

    “既然我和你们要同行一段时间,我也不想看到您时不时招惹些麻烦来,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能有个马夫歪打正着的……”

    不能走!

    不能去!

    张守静捂住流血的眼睛,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之中。

    你们去的是死路!!

    ***

    “是吗?魏坤和哈塔米娅说了这些……”

    刘凌听着少司命的回复,脸上不由得露出放松的表情。

    自从他知道“天道”不容他这种异类之后,行事就越发小心翼翼,尤其瑶姬几乎和他寸步不离,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有些不太光明的事情就只能在瑶姬不在的时候才处理。

    比如他明面上允许魏坤和流风公主来往,其实也担心他们私下做出些什么脱离控制的事情,于是送他们回去的宫人里安置了一个会胡夏话的少司命,即是监视也是提醒。

    如果真的太过了,会胡夏话的少司命就会稍微“打断”一下。

    但主君监视臣子总不是什么磊落的事情,刘凌不太想让瑶姬知道他这些手段,所以等瑶姬不在的时候才召见了少司命。

    他没想到魏坤能猜到流风公主和自己在想什么,而且丝毫不在乎被“利用”,魏坤是个实在奇怪的人,总是能够猜到别人在想什么,别人要做什么,可即使是利用、即使心里有芥蒂,他还是会守住君臣之义,就如同此人心中有一杆秤,轻易不愿意偏移。

    比起很多聪明绝顶却心怀偏激,或忠心耿耿却愚笨不知变通的人,魏坤实在是特立独行又一用就放不开手,刘凌倒有些可惜让魏坤离开了。

    至于后来张守静出来问流风公主的事,刘凌更是哑然失笑。

    “他找流风公主?朕记得他不近女色,在公主做供奉的时候也只是在三清殿里清修很少出来啊。”

    对于这位年少时的好友,刘凌是有感情的。

    “是,所以魏大人和流风公主没有理睬,径直走了。张道长说的也太玄乎了,他说愿意以‘天眼’之法相换什么引出上界金龙的办法,换了是谁,谁都不会搭理这种事……”

    “这不可能!”

    这位少司命还在回报着,却见皇帝已经惊得一跃而起。

    “什么,金龙?”

    “是,张道长是这么说的……”

    少司命呆了呆,回应。

    “他为什么看得见金龙?”

    刘凌坐下身,失神地自言自语。

    “当年高祖遇仙,举朝举荐,只有张致虚一力支持并且主持修建祭天台,难道不是偶然?张致虚,张守静……”

    刘凌反复重复着两个人的名字,突然想起天师道泰山嫡系后裔才姓张,如太玄真人这般及时已经当上了道首,依旧只能用道号,不能冠以张姓。

    莫非……

    刘凌将自己的猜测按下心底,决定等瑶姬在时召张守静看看。

    但现在最要紧的事,不是和胡夏通商交好,也不是什么神仙不神仙,而是……

    “粮商……”刘凌看着手中捏着的密折,发出一声冷笑。“朕倒不知道,现在的商人已经大胆至此了!”

    “来人,召皇商王七入宫!”

    ***王七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刘凌的召见了,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王七背后的靠山是皇帝,可如今皇商不止一位,为了避嫌,刘凌还是尽量表现出一副一碗水端平的样子,若非大事,不会招她入宫。

    王七现在已经是国内有名的巨贾,她主要经营皇家牧场里的马匹生意,此外粮食、盐铁都有涉及,只是比起马匹的生意,并不算最强的。

    皇商中经营粮食最厉害的是湖州黄家,朝中几次需要平抑粮价,都是靠他大量抛售粮食,而且他声誉很好,但凡造桥修路、赈济灾民,从不落于人后,民间都称黄家当家的族长黄本厚为“黄大善人”,不是他声望太高,也不会轻而易举就拿下皇商之位。

    但刘凌这时候却不能召他来询问这件事。

    王七自从当上皇商,又知道姐姐还在人世之后就常驻京中,家中生意已经渐渐交给底下的管事去打理,只有大事才“出山”,得闻皇帝召见,急忙入宫觐见,一番通传之后,得知了刘凌召他来的来意,王七也是吃了一惊。

    “蝗灾不曾一开始就被人扑灭,有粮商在后面指使?”王七仔细想了想,踌躇道:“陛下,但凡经营粮食生意的,对各地粮价和农田情况最为了解。陛下不要以为粮商赚钱只靠囤积居奇,商人要掌握粮价,就必须知道哪里风调雨顺可能会丰收,哪里出了什么天灾*可能会歉收,在丰收之地收购,在歉收之地出售,才是他们寻常赚钱的法门。毕竟我代国这么多年来没有什么大的灾祸,囤积居奇只有乱时才会奏效。”

    “那朕想的就没错。”

    刘凌寒着脸:“梁州来的密折,当地有青州的流民百姓曾说过,蝗灾未起之时就曾有外面的粮商借着来收粮卖脸的名义在他们的田中四处查探什么,但是他们那时田地遭逢大旱,早已经没有收成,被人翻了个便也没想到什么。”

    “之后青州蝗灾突起,立刻就有什么‘无为教’的道人奔走宣扬,说是上天要降厄给世人,所以先是地动,旱灾、战乱,后有天狗食日,如今有蝗灾,这都是上天注定好的,直到上天平息怒火,便会风调雨顺,在此之前,世人需要逆来顺受,接应天意,如果继续抵抗天意,更大的灾厄还会降下,不如现在欣然接受。”

    刘凌越说越是气恼。

    “他们还声称如果杀死了蝗虫,瘟疫和洪水就会将代国毁灭干净,这话一传扬开来,蝗虫出现时,许多人不敢动那些刚爬出地下的小虫,眼睁睁看着它们长成飞蝗,铺天盖地。”

    王七对北方的蝗灾自然再清楚不过,她已经估摸着恐怕要“放血”援助朝廷了,可饶是如此,听到蝗灾一半是天灾一半是*,王七还是战栗不已。

    大凡商人,虽然会囤积居奇、或是比别人更加先知先觉,却不会坐视灾祸做大,因为商人囤积居奇的目的是更高价格的卖出东西,如果人都死光了,就算你有东西也没有人能买,最好是大部分人受灾,却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但是狠毒成这样,就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了,勾结奸、邪之人更是让人齿冷。

    “陛下可知是哪些粮商曾去青州卖粮?”

    王七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她替刘凌经营皇庄和皇仓,是不必从民间收粮的,倒是每年抛售出不少皇仓的陈粮平抑物价。

    “这便是朕不明白的地方。朕听闻你和他家有些交情,所以才召你来问。”

    刘凌面色难看。

    “当时青州大旱,方家作乱,流民饿死,竟有食、人之事发生。只是因为正在打仗,商人都不愿意去青州,那里几乎没有粮商踏足,朕竟不知道那时候还有粮食入了青州,不知道是资敌,还是另有所谋……”

    王七听到刘凌说“和他家有些交钱”时,心中就有些不安。

    “可青州流民中有几个遭灾的商人却认得那些人。”

    刘凌果真说出了王七最担心之事。

    “是湖州黄家的人。”

    ☆、第235章 构陷?有鬼?

    皇商之制曾一度被废掉过,而且没有皇商在的几十年间,民间也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刘未不相信商人,商人的地位也就一直不是很高。

    到了刘凌之时,商人们终于看到了出头的希望,几乎是倾家荡产的赔本赚吆喝,但凡平抑物价、经营皇产、资助粮草,从不落于人后,刘凌的内库几乎从没有操心过,可上次盘点内帑,比起成帝之时,已经翻了三倍。

    这湖州黄家,是南方地区最大的粮商,平日里声誉极好,刘凌也见过黄家那位当家人黄本厚,长得老实巴交,个子也不高,看起来像是农人多过商人。据当地官员所述,这位黄家的当家人也确实最爱泡在田地里,当地有不少农具,都是他改进后送给当地农民使用的。

    即使在那么多商贾之中,他也算是特别出众的,青州兵祸,黄家一人就出了八万石粮食赈济灾民,这八万石粮食顶的上周围几州开仓之粮的总数,刘凌那时候甚至想赐个虚职给他,若不是戴勇和庄骏两位宰相都不同意,恐怕黄家现在已经入了官身了。

    所以湖州黄家被牵扯进这件事情里,刘凌的脸色才会如此难看。

    皇商之制是他顶着压力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这时候出了错,罚重了,全天下的商人不免又要灰心,日后再有赈济百姓、劳军抚民的事情,怕是没有多少商人敢再伸这个头;

    可要罚轻了,又如何对得起那么多可能因为蝗灾家破人亡的百姓?

    王七也是和刘凌想到同样的事情才心中不安。

    “黄家曾派人去看过地里的情况,不见得就是和那无为教有关。”她斟酌了一会儿,“青州那地界那么乱,流民里混入几个方家余孽也未可知,说不定有可能是有心之人的奸计,想要让陛下自乱阵脚,搅起内斗。”

    “即便不是方家余孽,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的构陷之举。”

    王七中肯地劝谏。

    刘凌一怔。

    “陛下可能不知道,商人和商人之间也有同行相忌一说,黄家四代经营粮行,又都从未劣迹,湖州、钱塘一代,农户皆以身为黄家佃户为荣,像这样的商人,一旦领了皇商,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粮商能够抗衡。而黄家钱多势大,黄本厚一心想要将家人抬入官身,已经不吝惜钱财了,但凡有灾祸出现,何处粮价暴涨,他一抛出家中存粮,那处粮商就要跟着一起降价,否则日后就不要做这门生意了……”

    得罪了最大的粮商,还想做粮食生意,无疑是痴人说梦。

    “他家粮多,这么做是为了得到圣眷,自是无所谓自身的损失,可很多粮商是要养家糊口做生意的,他们心中也惧怕黄家不管不顾只为名声和功劳,却断了他们的财路,时日一久,黄本厚已经挡了不少人的路,结了不少同行的仇。”

    “商人之间的争斗,大多是不见血的,而且由于商人地位低微、能动用的只有钱财,大部分时候用的都是借刀杀人的借势之道。这样行事,既扫清了障碍,手上又干干净净。只是被斗倒的人家,无一不是家破人亡,连根都不剩,概因站得高的跌的就狠,富贾一旦出事,人人都想分杯羹,自是墙倒众人推,没罪也要硬定个罪名。”

    王七苦笑。

    “所以但凡能用‘巨贾’来形容的商人,必定不敢为恶,就算为恶,也不会做的这么明显,谁都知道他们落了个把柄出去会怎样。”

    刘凌也曾听王姬说过不少“生意经”,可她会的大多是如何计算做账,真正的“商战”几乎没有接触过,这些商人的明刀暗箭更是从未和刘凌说过,此时乍闻王七说起商人之间不见血的争斗,渐渐就陷入了深思之中。

    恵帝之时,朝廷就已经见识到了商人一旦利用好了的作用,商人虽趋利,可利益积累到一定地步,就会明白比起钱来,有一种东西更加重要。

    金钱是花不尽的流水,可权利才是永远不倒的基石。

    恵帝之时,皇商一任四年,四年之中也有考核,但总数总是十七位或十八位,采办宫中朝中所需的只有八位,不会再多,是以天下商人为了得到皇商之位改变出身,几乎是用尽浑身解数,想来当年商人之间的内斗,比如今王七说的更加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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