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软趴趴地躺在他的腿上,一边吃着小肉干,一边揪着他的衣角玩。

    马车外,江池宴和苏云起一人一匹枣红马,齐头并行,不时搭上一两句话。

    大海和小川一前一后,一个探路一个兜底,眉目间也带着几分放松之态。

    这就是江家远赴塞外的阵容,单看这精细的准备,倒像是外出游玩。

    为了能让车里那两位舒适些,苏云起同江池宴商议过后,毫不犹豫地采用了大山的建议,放弃从飞狐道出关的捷径,而是沿着官道到北平,稍事修整再往北,从南口出居庸关,再往西绕行至西拉沐沦河沿岸,自此往东进入大宁腹地。

    这样一来,虽然会无形中增加将近一倍的路程,却可以绕开大宁南部的山地和丘陵,降低马车远行的困难。

    车外的人用心安排,车内的人自然领情。为了这份情谊,一路上两个不惯远行的人即使再辛苦不适也不表现出来,反而用相互打趣扯皮遮掩过去。

    好在,和计划中一样,他们用了不到一个多的时间,还算顺利地到达了大宁西部的荒漠地区。

    这片沙地面积并不大,沿途也有水源补给,马匹车辆也能通过,唯一的不便就是春季多风,个别沙化严重的地方沙丘有可能随风移动,需要十分小心。

    很不幸的,江家一行到达的时候风刮得正猛。

    然而这时候退回去又不现实,按照当地人的说法,春季的风天天刮,想要等个无风的日子根本不可能。

    即使坐在车里,江逸都能听到外面猎猎的风声。掀开车帘,更是黄沙漫天,明明周围还有着明显的草皮和灌木,也不知道这着沙子是从哪里裹来的。

    “爹,怎么办,咱们现在要走么?”江逸从车上跳下来,走到几人跟前。

    江池宴眉头微蹙,看看天色,轻微地摇了摇头,说道:“这片区域不大,沿途也有河流,若是加紧赶路半天便能过去。现在时间还早,风正大,不便顶风前行。”

    苏云起闻言,附和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歇息片刻,等着风小些了再走不迟。”

    江池宴点点头,他也正是这个意思。

    大海见江池宴应了,便说道:“我去河里打些水,熬些粥喝吧,我看苏先生和小逸这两天都有些上火。”

    苏云起点点头,多余的话没有说,感谢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大海笑笑,从马上取下水馕打水去了。

    “那我去捡些柴禾。”小川报备了一声,便奔着那些枯死的灌木去了。

    江逸也挺高兴,他跑回车上把窝在车里打盹的苏白生叫下来,一家人沿着河边走走转转,看着这同中原大不相同的塞外风光,一时间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

    正如江池宴预料的一样,晌午一过,太阳升得老高,风渐渐小了,从体感来判断对出行不会有任何影响。

    吃饱喝足之后,江池宴手一挥,“出发。”

    江逸却不肯再返回车上,哪怕跟苏云起共乘一骑,他也想体验一下穿越荒漠的感受。

    苏白生被他说得也起了兴致,他不像江逸那样吵吵闹闹,只是默默地站在江池宴身边,固执地拉住缰绳,反而比江逸的撒娇耍赖杀伤力更大。

    两个大男人无奈,只得从车上取了两件大裳,把两个活祖宗裹了,认命地抱到身前小心翼翼地护着。

    大海和小川两个人走在前面,时不时朝后面望望,竟生出了几分羡慕。

    小川冲大海挤了挤眼,调侃道:“我说二哥,你也不用羡慕别人,不然咱俩凑合凑合?”

    大海白了他一眼,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反击道:“村口的小花能舍得?”

    “去你的吧!”小川拿随手扯下一个小树枝朝着大海扔去。

    小花的确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也一心一意喜欢着小川,唯一遗憾的是那丫头才四岁。

    大海哈哈笑着,一夹马肚跑到了前面。

    后面四人也不甘示弱,慢慢地加快速度,打算在天黑之前走出荒漠。

    这片区域明显地势较高,空气也比平原稀薄,午后的太阳照在脸上甚至能感觉到轻微的刺痛之感。

    江逸把大裳的兜帽罩在头上,然后又提醒了苏白生一句,省得美人小爹如玉的皮肤被晒伤。

    越往东走,土地沙化越严重,甚至到了最后马蹄踩在松软的沙子上都有些不稳了。

    江池宴叫大家下来步行,尽量减轻马匹的负担。

    好在隐隐约约地能听到牛羊的叫声,这说明离草原不远了。

    就在大家满心希冀之时,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邪风,裹挟着周围的沙土飞上半空,开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江逸几人连同马匹恰好被笼罩在漩涡之内,江逸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大喊道:“爹爹——小爹——苏云起!”

    原本苏云起是一直护在江逸身边的,刚好江逸说想要吃肉干,苏云起就让他牵着追云,自己走到马车旁取肉干。

    谁知,这么个工夫就突然起了大风。

    “小逸,别害怕,我这就过去找你!”苏云起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焦急地往这边挪动,怎奈风力太强,一时间他竟是无法挪动脚步,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仿佛远在天涯。

    江逸正处于旋风中心,反而平静很多,追云也没有像其他马匹一样受惊乱蹿。

    可是,看着苏云起和两位爹爹的样子,他没由来一阵心慌,情急之下就要朝着他们跑过去。

    江池宴拉着苏白生在不远处,他看出江逸的意图,连忙焦急地大声喊道:“我们无事!小逸你拉住缰绳,不要乱动,让云起去找你!”

    大海和小川离得远些,那里风势更大,若是舍去马匹他们或许可以一拼,然而,那两匹马上拉着他们大部分日常用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舍弃。

    苏云起没有顾及这些,他在第一时间就放弃了马车,动用起全身的功夫朝着江逸靠拢。

    尽管巨大的风力挠乱了他的步伐,风沙堵住了他的嗓子、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他依然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江逸前进。

    “苏云起——苏云起——”江逸一声一声地呼喊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阻止苏云起让他不要冒险,还是在鼓励他让他不要放弃。

    黄沙弥漫中,苏云起握紧双拳,脚下生根,在乱流中一步一步地回到伴侣的身边,紧紧地把他拥入怀里。

    “苏云起……”江逸放开缰绳,只抱着苏云起,没出息地湿了眼睛。

    “我在,别害怕。”苏云起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狂躁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其实江逸并不害怕,他只是有点难受,刚刚他看到风暴中苏云起扭曲的脸,他不知道是该阻止他还是等他来,而此时他又看到对方脸上、脖子上、手上遍步的细小伤痕,江逸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难受。

    风力似乎减弱了些,大海和小川相互提醒着顺应着风势慢慢移动到江池宴和苏白生身边,他们一人拉着一个效仿着刚才的方法全部聚拢到江逸和苏云起所在的位置。

    这里风势果然缓和了许多,大家虽然看上去儿狼狈了些,至少毫发无伤地聚到了一起,可喜可贺。

    江逸激动地拉住江池宴和苏白生的手,好好地撒了一会儿娇。

    世事无常,此时此刻他有了最真切的体会。

    就在几分钟之前,江池宴和苏白生还讨论着“八百里瀚海”的风光,他还在对苏云起说想在沙丘旁尝尝卤肉干的滋味,大海和小川也在打趣着村口的小花。没成想,眨眼间的工夫,竟然就被一道狂风隔开。

    江逸不敢想象,如果当时风力再大些,如果他们处于风力横扫的边缘,他们是不是会像那些黄沙一样飞上天?

    他敢打赌,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风力虽然减弱了些,却又出现了一个新情况。

    “它在移动!”小川面色凝重地说道。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确切的说,应该是它的移动速度加快了。

    “随着风势走。”苏云起当机立断。

    苏云起说着,便把他紧箍在身边,另一只手牵着缰绳。

    “安全第一,东西没了还可以再准备。”江逸提醒道。

    即使在如此坚张的情形下,听到江逸如此说,几人还是忍不住露出笑脸。

    江池宴看着明明紧张的小脸苍白却依然散发着朝气的儿子,暗暗地叹了口气,这是他的儿子,是他的。

    第151章 故人相见

    几个人处于旋风中心,眼看着外围的马车瞬间被卷上天又狠狠摔下,不知道抛到了什么地方。

    幸亏起风前苏云起把马解开喂了此水,之后又放它自由活动没来得及拴上,不然真就白白折损了。

    如此情景,他们只得死守着旋风中心不敢轻易离开。

    可是,旋风在动,而且速度在加快。

    苏云起沉稳地说:“饮水和干粮随身带着,把马匹放开,手牵在一起不要分散。”

    他从十岁起混迹军营,也曾驻守漠北,对抗沙地季风有一定的经验。

    大海和小川到底受过严苛的训练,遇到这样的情况不仅半点没慌,反而用最短的时间做好了苏云起交待的时然后一左一右地把其余四人护在了中间。

    一共六个人,手挽着手紧紧挨着,最大限度地凝聚地一起,苏云起在中间位置,总能精确地预测出旋风移动的方向,继而引导着大伙往那边走。

    江逸一手挽着他一手拉着苏白生,不敢有半点软弱和松懈。

    即使满身满脸都是沙子,脖子上痒得不行,都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擦一擦挠一挠,两条腿机械性地随着苏云起往前挪动,靴子里灌满了沙子都浑然不觉。

    不只是他,江池宴和苏白生更是没叫半句苦,只一心配合着大家。

    相比这下大海和小川承受的压力更大,他们要护着中间的人,身上还带着保命的干粮和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挪动了多少距离,江逸只觉得腿都失去知觉了,风沙磨得眼睛哗哗流泪,难看又难受得糊了满脸。

    他依然生生扛着,不想让苏云起分心。因为对方需要一心一意地注意着风向,保证第一时间作出精准的判断。

    泪水混着沙子糊到鼻孔处,仿佛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江逸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膝盖一弯,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

    下一刻他就被人托住腰身搂进了怀里。

    苏云起来不及跟他说话,只是用衣袖迅速地在他脸上抹了一遍,眼睛甚至都没往他脸上看。

    江逸视线好了许多,拿眼往前面一看,眼尖地看到一片枝枝蔓蔓的灌木从。

    恰恰在此时,旋风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阻碍,就像被人打散了似的,不再是一个完整的旋涡,突然变得没有规律起来。

    风眼中心的几人险些被吹散。

    “咱们往那边去!钻到树林里就安全了!”江逸死死抓着两边的人,惊喜地喊道。

    很显然,苏云起也是这样想的,他已经带着大家往那边走了。

    风越来越狂躁,已然没有任何规律可循,生生地刮在身上,恨得不把人卷起来吹散架。

    不足十米的路,走得愈发艰难。

    “小心着,别放弃!”江池宴吐了一口沙子,沉着声音给大家鼓劲。

    大伙应了一声,相互之间更挨着紧了些,低下头对抗着风力,一步一步朝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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