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的注意力又被失而得利的马匹所吸引,迟钝地没有发现身边之人的奇怪反应。

    巴尔干却是单纯地高兴,他一心想着把这些老朋友带到妻子面前,她一定会十分开心,不再那么想家。

    就这样,一行人怀着不同的心情跟在羊群后面缓缓地走出了这片荒漠。

    ******

    翻过一个土丘,眼前的景色一变,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地一片枯黄,一条小河蜿蜒其间,河边还残留着未化的积雪。

    巴尔干的蒙古包就坐落在离河不远的地方。

    小孩一看到家了,性子也变得活泼起来,他从父亲身上溜下去,跑跑跳跳地打开羊圈的栅栏,叫唤着让头羊进去。羊群便自然而然地跟了进去。

    巴尔干引着江池宴笑人直奔蒙古包,还未走近他便兴奋地扯着嗓子大喊:“阿月,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话音刚落,里面便跑出来一个编着辫子,大概有十五六岁的少女,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圆圆的脸,眉眼间和巴尔干十分相似。

    女孩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巴尔干身上,高高兴兴地叫道:“阿布!”

    巴尔干亲昵地拍拍他的脑袋,慈爱地说道:“快来见过客人。”

    女孩走到这边,大大方方地行了草原的礼节。

    江池宴和苏白生是长辈,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苏云起三人皆是抱拳,只有江逸学着女孩的样子,不伦不类地行了个蒙族礼。

    女孩被他逗得“咯咯”笑,一边笑一边走到他身边,毫不客气地捏捏他的脸,“你长得真白!”

    江逸躲开她的手,虽有些懊恼,却不至于生气,反而想到家里的梅子,顿觉亲切了几分,“你就是阿月?”

    女孩一愣,顿时笑得腰都弯了下去。就连巴尔干都跟着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向江池宴打听江逸的身份。

    江池宴避开没说,巴尔干自然也没多想。

    苏云起不着痕迹地插到两人中间,把江逸挡在身后。

    这样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里面的人,只见一只白皙的手掀开厚重的毡帘,继面露出一张面目精致的脸。

    尽管岁月不可避免地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痕迹,却无法掩盖属于这个年龄女人的独特韵味。

    女人先是看到自己的丈夫,爽朗地一笑,“儿子找回来了?我跟你说,再有下次,你看我不——”

    她说着,视线往众人身上一扫,看到江逸的时候,顿时愣了一下,继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巴尔干嘿嘿一笑,揽住妻子的腰身,不无显摆地说道:“怎么样,见到江大人是不是很惊讶?”

    女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机械性地扭头看了江池宴一眼,然后又迅速地移回江逸身上,不眨眼地盯着,生怕下一刻就没了似的。

    江逸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只得抬起手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嗨……”

    女人像是被按了播放键似的,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只见她猛地冲到江逸跟前,两只纤细的手有力地抓着江逸的肩膀,一双明眸紧紧地盯着他,颤声问道:“你是小逸?你是小逸对不对?!”

    江逸下意识地点点头,撇开脸向苏云起求助。

    苏云起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此时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江池宴却叹息一声,走到他们身边,面色复杂地对江逸说道:“小逸,这是你的……姨母。”

    江逸听到江池宴的话,疑惑地看看他,测看看面前的人——姨母?

    巴尔干似乎也想到什么似的,惊讶地看了江逸好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走到他妻子身边,安慰道:“阿月,你冷静些,别吓到孩子。”

    “对,对。”梁梓月像是突然意识到似的,由着他掰开自己的手,稍稍离得江逸远了些。

    江逸下意识地往苏云起身边靠过去。

    苏云起顺势揽住他,低声说道:“没事的。”

    此时,梁梓月被他夫君揽着,眼睛却黏在江逸身上;江逸靠在苏云起身边,与她视线相对,满心的不解与好奇。

    江池宴再次开口道:“小逸,这是你的姨母,快叫人。”

    “亲生的?”江逸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梁梓月没等江池宴答话,而是调整了表情,拉着江逸的手,温声说道:“小逸,我是你的姨母,是你母亲的亲妹妹。你还记得你母亲吗?你和她长得真像……”

    梁梓月看着江逸,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眼中闪着泪花。

    江逸救助地看向江池宴,江池宴脸色有些不好。

    巴尔干拉过梁梓月的手,说道:“阿月,先请客人进屋坐吧!”

    “对,外面冷,进屋说。”梁梓月抹抹眼泪,恢复了几分爽朗的气度,眼睛却不离江逸。

    ******

    与一般的世家小姐不同,梁梓月是个极有主见又极其泼辣的女子,从她现在的所做所为就能看出。

    当她得知江池宴从未向江逸提过他的身世,更没有说起过他的母亲之时,一下子就怒了。她顺手扯下墙上的马鞭,追着江池宴就要教训。

    可怜江池宴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既不能还手又不能乖乖等着由他打,只得儿狼狈起身,躲开一下下抽过来的马鞭。

    屋子里一圈人,巴尔干最了解自家妻子的脾气,因为了解所以不敢去拦,不然肯定越拦她越气。

    苏白生倒是拦了一回,自己却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梁梓月眼看着抽错了人,不仅没有半点愧疚,反而冷笑着说:“你想替他分担些吗?好呀,反正你们现在是两口子!”

    江池宴心疼得不行,一把将苏白生推到苏云起那边,继续慌乱地躲闪。

    苏云起、大海、小川是晚辈,虽然对付一个梁梓月不在话下,可是这种情况下谁也没法上手啊!

    巴尔干一方面觉得自家妻子有些过分,一方面又怕火上浇油,只得一声声喊着:“阿月,有话好好说!#¥%#¥%……”情急之下,汉话、蒙语混着说了。

    两个孩子缩在父亲身边,一个劲儿“额莫、额莫”地喊着。

    苏云起等人也一个劲儿求情。

    梁梓月不为所动,又是狠狠地一鞭抽过去,一边抽还一边气愤地说道:“江池宴,当初成亲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把小逸交给你的时候你又是怎么说的?现在倒好,你还真当成自己的儿子养了,啊?!”

    江池宴只一味躲闪,并不反驳。

    江逸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冲上去,老母鸡似的护在江池宴身前,扯开嗓子冲梁梓月喊道:“够了!”

    梁梓月一愣,皎好的面容上露出受伤的表情。

    江池宴推开江逸,语气中不无愧疚,“小逸,别拦着你姨母,确实是我的错。”

    江逸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视线在江池宴、苏白生、苏云起脸上一一扫过。

    “你们都知道是吗?就没有人跟我解释一下吗?”

    第153章 身世和坦白

    日薄西山,厚实的蒙古包里,主客围着暖炉坐了一圈,火膛上坐着一口煮奶的大锅,随着热气蒸腾锅内的羊奶散发出一阵阵浓香的味道。

    长着圆圆眼睛的孩子扁着嘴巴摸着瘪瘪的肚子,眼巴巴的瞅着汤勺搅动。

    掌勺的女孩一边观察着火候一边爽朗地安慰着嘴馋的小男孩。

    梁梓月仿佛歇了气的皮球,颓丧地坐在毯子上,原本好看的眼睛此时却直愣愣地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这个静谧的午后,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江池宴终于下定决心对江逸讲出那段往事。

    苏云起怕他难以启齿,有心代劳,却被江池宴阻止。他要自己说出来,让江逸知道。

    太祖在位时,朝中有位官员名叫梁来仪,官至太常丞,算是实权派。

    梁来仪才华横溢,为人耿直,因直言进谏而为太祖不喜,又因得罪朝中权贵被人寻到了借口,在太祖跟前使了个坏被罚流放岭南。

    虽说是流放,但来仪先生心思何等通透?他知道这一去十有八九便不能回来。

    可怜他膝下无子,只留一双女儿无人荫蔽,尤其是小女儿,年仅十六,尚未许下亲事,叫他怎么也放不下心。

    好在来仪先生有一得意门生,出身寒门,性格坚毅,学识广博,颇有前程。他早就动了招作女婿的心思,正好趁着这机会全了这桩心事。

    来仪先生并不知道无论是他的学生还是他的女儿都早已心有所属,如果放在平时这婚事是绝不能成的,然而,当此之时谁都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于是,一双男女无奈之下拜了天地父亲,成了世上最为落魄的夫妻——成亲的仪式是在牢门之外,见证人只有几个牢役,喜宴只有几碟小菜,一壶薄酒。

    且说来仪先生还有一位大女儿,其夫婿是一位年少成名的将军,姓付名文璞,在盛镛手下供职。他求了盛镛的恩准,一路暗中护送来仪先生去岭南。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谁都没有料到歹人竟会在半路上发难,结果来仪先生被杀手活活勒死扔进江中,付文璞以一对多最终不敌被人杀死。

    付文璞的妻子、来仪先生的长女梁梓夕早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听了这个噩耗心头大恸之下动了胎气,有了早产之兆。

    幸而盛夫人反应及时,安排产婆、大夫,挣扎了整整一天终于生下一名男婴。然而,不知是不是没有求生的意识,原本生产还算顺利的梁梓夕却失去了生命。

    可怜小小的婴儿,原本就早产体虚,又一下子没有爹娘,不知怎么一口一口地喂着才辛苦着养活了。

    “我……就是那个孩子?”江逸一开口才觉出,他的喉咙就像堵着一个硬疙瘩,发出的声音颤抖、沙哑。

    江池宴点点头,因为想起不好的往事,脸上满是沉痛之色。

    如果此时在这里的是原装江逸的话,或许会悲伤、气愤、难以接受等等。不过,换成现在的江逸,他并没有这些复杂的情绪,他只是有些吃惊。

    江逸理了理思路,问道:“爹,其实我还没明白,我为什么会交给你养?”单纯是出于好奇。

    江池宴叹息一声,回道:“因为我跟你姨母成亲了。”

    显然,他对这个消息对江逸来说要加劲爆——他爹是成过亲的?!

    不是,他爹既然有他肯定是成过亲的,狗血的是,他爹的成亲对象就在眼前,还是他名义上的姨母?!

    江逸瞪大眼睛,看向苏白生。

    苏白生别过头,脸色不太好。

    江池宴牵住身边人的手,紧紧地握着。每当提起这件事,他心里都是五味杂陈,因为这个,他差一点就失去了心头挚爱。

    可是,恩师的请求又难以推辞,那个时候他们心里都清楚极有可能这就是恩师的临终请求。江池宴不想让恩师抱憾而终。

    提到这个话题,梁梓月面上虽有几分尴尬,但她还是坦诚地说道:“江先生原本是不答应的,我知道他那时候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而我也心有所属。”

    可叹当时元朝已灭,这些遗留下来的蒙古人处境并不好,梁来仪作为朝廷命官怎么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蒙人。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扣上一顶通贼卖国的帽子,遭殃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梁梓月看了巴尔干一眼,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爱意。

    她转过头,继续道:“所以我就找到池宴哥,希望他配合我演戏,在我的百般恳求下他才答应,于是就有了这桩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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