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日柯的家有两房两厅,大小跟一般四人家庭的单位差不多,客厅很宽敞,茶几挪一挪,十个人围坐在地上并不成问题。「时日」全员除了在画室聚集外,其次就是到梁日柯家里聚餐,两者的分别就是:一旦脱离工作室,他们就不再谈任何公事,只谈私事。
    此时此刻,食物都凉了,还是没有人动过筷子。
    赵远对于今天错过的绝密时刻感到无敌后悔,他第n次扯了扯赖心荷的衣袖,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你都快坐成罗丹的沉思者了??」
    张诺诺他们嗅到不对劲的气氛,一直保持安静,并没赵远那么蠢。
    「拿开你的臭手。」赖心荷冷冷用叉子一把戳进赵远的手背,男生立马哎呀呀地缩开。
    唐舒乔一直看着沉默的梁日柯,心底某一处被压抑多年的柔软,终于还是变得麻木:「你没有话要跟我们说吗?没有的话,那就散了吧。」
    张诺诺见她真的要走,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做了个「再等等」的口形。
    等?唐舒乔心里泛起一阵伤感。
    她等了这么多年,却等来一个谎言,那么她还是寧愿他一早拒绝自己,一早把自己推开。
    赖心荷对于梁日柯的欺骗行为同样觉得好气,但作为大姐姐,她还是强迫自己沉下气来:「日柯,你和杏梨到底是什么关係啊?」
    男生终于开口:「她是我高中同学。」
    「这到底有什么好隐瞒?」唐舒乔抢话:「你跟我们说一声不就行?难道我们还会拒绝让她进来『时日』吗?」
    赖心荷按了按她的手以示冷静:「日柯,别怪我们这样,你这个行为真的太让人伤心,毕竟换作我们这样欺骗你,你也会不舒服吧?」
    赵远倒没觉得有那么严重,于是替梁日柯说了两句:「也不一定是梁日柯的错啊,说不定是人家李杏梨不想相认,怕工作起来尷尬??」
    张诺诺忍不住反驳:「问题不是这个,现在我们谈的是『忠诚度』。就算李杏梨她不想相认,那也不代表梁日柯要隐瞒,难道她的感受比我们『时日』全部人加起来的感受来得重要吗?害我们还天天安慰她『别担心别担心,我们老闆很好人的』,殊不知人家比我们还早认识梁老闆呢,心里还不在嘲笑我们这群小丑?」
    梁日柯微微皱眉:「她不会这么想。」
    井小磊也开口了:「好了,我们也别越说越过分,现在把问题说开,以后大家注意一点就好。」
    其馀几个女生明显还不服,赖心荷盯了井小磊一眼,又带头问:「那么朱清仪又是谁?」
    「高中同学。」梁日柯给出一样的答案。
    「真的只是同学这么简单?」赖心荷挑眉:「你知不知道,你刚做出那张薪金两万的招聘广告时,曾经有一个女生打来问详情,她的暱称就是清怡。」
    赵远傻了,又是一个他不知道的秘密,不由大嚷:「什么时候的事?你们女生怎么什么都爱藏着掖着!」
    「现在是谁藏着掖着?」张诺诺提高声线。
    剎那之间,吵架的阵形分成了男女两派,一人一句地针锋相对。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经常自私约吃糖水聊八卦!」
    「什么叫自私约?你们又不爱吃糖水!」
    「就是!你们提早下班去酒吧玩我们也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要是算工时,你们早就被解僱了!」
    「??」
    「别吵了!」唐舒乔喊了一声,连忙扶着旁边的男生,问:「怎么了?头又痛吗?」
    其他人顿时闭嘴,只见梁日柯一隻手痛苦地撑着脑袋,不由纷纷站起身,想要帮忙又不知道该帮什么忙。最近男生常常熬夜赶画展,每天却依时回来教班,还要抽空去见客户,身体应该早就垮了。
    唐舒乔翻了翻他家柜子,很快找到止痛药。
    「我去倒水!」张诺诺跑进厨房。
    吞下药丸后,梁日柯最终在赵远的搀扶下进房间休息。
    重新围圈坐下,见忽然少了一个人,所有人都兴致缺缺,他们也好久没吵过架,刚吵了几句已经觉得元气大伤。
    「你们。」赖心荷扫了所有人一圈,忽然命令道:「明天上班一切如常,不准对杏梨摆脸色,知道不?」
    其他人一声不吭地点头。
    还能怎样?人家是梁日柯的高中朋友,梁日柯的朋友不也就是他们的朋友?才没有人要真的生气。
    餐厅包厢里,朱清仪和李杏梨有点侷促地对坐着,这里是高层,还有窗,能看到繁荣美丽的a市夜景。
    「这一顿我请。」李杏梨的手有点不安地搓着膝盖。
    a市物价贵,李杏梨很少到贵价餐厅吃饭,从前也就听过身边的人推荐这家店,她自己也是第一次来。
    可朱清仪来了,再贵的饭她也得请。
    「没记错的话,你现在的职位应该有两万吧,难怪这么大方??」朱清议本来是想用玩笑来开场,可话说到一半感觉有点刻薄,于是舌尖一顿,改口问:「工作??还习惯吧?」
    李杏梨迟疑地点头,很讶异她竟然没有问其他问题,碍于良心不安,她还是自顾自地解释:「其实,我来这里工作真的是一场意外,现在还没做满一个月,所以到现在还没跟你们讲。」
    「意外?」朱清仪双眼看着她,明显想知道更多,于是李杏梨便从配音面试的事开始讲起。
    「所以我现在做的并不是当初那个职位。」李杏梨笑了一下:「没两万,只有一万三。」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那还真是一场意外。」朱清仪笑着倒酒,她们点的套餐附送红酒,味道不错,「你也喝一点,这酒不便宜。」儘管知道李杏梨不喝酒,她还是帮对方倒了一些。
    「可是杏梨,」朱清仪放下酒瓶:「你觉得当初梁日柯在群组发的招聘广告,真的和你无关吗?」
    李杏梨牙齿轻轻磕着玻璃杯,唇间一片清凉。
    「我不敢多想。」她闷声。
    「那现在呢?你还是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吗?」
    「还是这么觉得。」女生倒很诚实。
    朱清仪气笑,手撑着脑袋看向对面的女生:「李杏梨,装傻也有个限度,旁人一眼都能发现梁日柯喜欢你,而且,还是喜欢了很久的那种。」
    「你说什么呀?」李杏梨以为对方在用激将法,不由苦笑:「你们从前不都是开玩笑说,梁日柯不会喜欢我这种女生吗?」
    就算天天待在一齐画画,也顶多是谈得来的朋友。
    而她自己也的确这么认为。
    「那是因为,我们都不愿意承认。」朱清仪的笑容渐渐褪色,温婉的双眸陷入回忆:「或许是出于嫉妒,也或许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嚮往??你知道为什么从前我们谈校草校花时,从没有提过梁日柯的名字吗?」
    「梁日柯明明那么帅,却没有人将他和『校草』两个字掛上等号,因为他的才华远胜于他的外表。那时候没有女生敢主动讨论他的好看,就生怕提一个『帅』字就会被标上肤浅的标籤,只能说『他好厉害』、『将来前途一片光明』、『为学校争光』??那样的男孩你说能不让女生心动吗?」
    「而你,李杏梨。」朱清仪重新掛上笑意,偏头朝女生笑:「以前的你真的太普通,没有才华也不会打扮,和世界上大部分的女生一样,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偏偏就是你?」
    「儘管现在的你也一样。」她不忘再插一刀。
    「朱清仪。」李杏梨本想佯装生气,喊了一声,眼角却红了。
    「我那时候就经常吐槽,世上哪有什么偶像剧?可现在回头一看,偶像剧的类型竟然有那么多,有美女帅哥、有学霸与学渣、败家女和穷小子、甚至是残障人士的题材也包含在内,爱情明明有那么多种,我们却早早擅自下了定义。」
    「你哭什么啊?我都还没说完。」朱清仪将纸巾递给她,自己的眼眶也不争气地湿润了,「还没跟你正式道歉呢,上回电话里借醉跟你发酒疯,那不是我的本意??杏梨,你拥有其他人都没有的机会,那就好好把握一下,当一回女主角吧。」
    「那你呢?」
    「我?」朱清仪心头一震。
    李杏梨轻问:「你喜欢梁日柯吗?」
    刚认识时,两人自觉像双胞胎一样,成绩、发型、谈吐,连胆小都一样相似,可是随着年月增长,朱清仪的个人特质越来越鲜明。李杏梨与她对视而坐,中间像隔了一块镜子。
    一个她,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嗯??」朱清仪皱眉,嘴角却笑了:「或许,喜欢过一瞬间?」
    「什么意思?」李杏梨隔着雾气看她。
    「从前我时刻提醒自己要讨厌梁日柯这个人,喜欢的念头一起,下一秒就是无止境的厌恶。」朱清仪偏头看窗外的夜景,说着说着连自己也觉得可笑:「杏梨,年轻的我们都太平凡了,我不想变得和其他女生一样,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如果让她回到过去,哪怕是主动跟梁日柯说一句话,现在又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梁日柯休息了两个小时就起来,外面的大厅没有声响,原以为所有人都离开了,殊不知一打开房门,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女生。
    唐舒乔抱着膝盖,半个身子陷入沙发里,正出神地不知想什么。
    「还没走?」男生刚睡醒,声音有点沙哑。
    唐舒乔回过头,脸一下清醒:「头还痛不痛?要不还是去一趟医院?」说完又站起来准备倒水给他喝。
    「不用了,舒乔,谢谢你。」
    女生脚步一顿,听到身后的人继续说:「这几年来,你花太多时间在我身上,以后,我们还是专注于『时日』吧。」
    唐舒乔不敢置信地回头,笑了一下:「怎么?有喜欢的女生了,所以开始跟我划清界线?」
    「我的确有喜欢的人。」梁日柯缓缓抬眼。
    第一回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么确实的答案,唐舒乔的心好像被狠狠爪了一下:「是李杏梨还是那个朱清仪?」
    「李杏梨。」
    唐舒乔鼻子一酸,硬着声问:「那我呢?对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
    「你一直是我敬佩的艺术家,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这几年来一直是她单方面在死缠烂打,要不是两人在艺术方面合得来,按照梁日柯的性格,早就与她拉开距离。唐舒乔搁下最后的面子,颤抖着声线:「可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讲明白?你给了我整整三年的希望,梁日柯,你知道这有多残忍吗?」
    「对不起,以前我不肯定。」
    「不肯定?」
    「曾经有一个女生和你一样对我很好,可她最后只说当我是普通朋友。」梁日柯一顿:「但我现在明白了,那不可能只是朋友,她一直在说谎。」
    那个女生以前说了一个谎,现在还说了另一个谎。
    唐舒乔最后夺门而去,梁日柯一如既往地内疚,可同时,竟然有放下心头大石的感觉。
    房间里刚好传来电话铃声,他转身进房,在漆黑中看见了「朱清仪」三个字。
    按下接听,另一头传来女生瞭亮的声音和很大的风声。
    「梁日柯,你现在有空吗?李杏梨喝醉了,你能不能过来接她一下,我还要赶末班车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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