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硬生生迫他吃完整个心脏。
    在他因锈腥味而乾呕时压着他的嘴鼻,让他把呕出来的都吞回去。
    就算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就算他为了从这场恶梦得救愿意吃十、不、二十个心脏,那种愤怒、委屈还是毫不讲理地迫得他双眼通红。
    英雄代价被满足后,被整齐割断的手脚迅猛生长,白森森的骨头、筋腱像伤口冒出的蛆虫般蠕动......
    伊利亚脱下黑袍罩住他整个人,轻松把他抱起,然后往天花板轰了一炮。
    输液管脱出体外、止血带拖着长长的尾巴......他被带上高空。伊利亚开始飞行。
    星空美丽而冷漠,被剃光的脑袋及裸体让他倍感寒冷,抓着他的男人竟也没丝毫温度。
    他突然想到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星空、看雪貂市或任何东西了......他想睁大眼睛把世间万物尽收眼底,但眼皮却不断掉下来。从凌日被狙击的事到现在,简直像一齣两小时不间断的动作电影,他已无力支撑......
    「......唏,在杀我之前让我做场美梦吧?」
    一说完这句,他就陷入了昏睡。
    ——他在做梦。
    伊利亚发出的电流似乎只能让人做清醒梦。
    一望无际的草原及稀疏的野林,像突然摆在他眼前的地理杂志图片。
    这张「风景图片」正在摇摇晃晃地后退,他才发现自己坐在吉普车斗上,双脚凌空晃啊晃......啊,他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其中一次英雄自卫队任务。
    像证实他的想法,身旁的温暖存在感发声了,「在想什么?」
    「我好冷......」
    他脱离剧本台词,说出了此刻的心里话。
    梦中的凌日奇怪地挑起一道眉,从善如流地跪行几步,打开与车头连接的窗户,伸手在后座翻找衣物。
    他低头往旁一看,看见男人难得放下的长枪,便好奇地伸出两根指头去摸......
    凌日一回来就用脚尖把枪推开,推到他搆不着的地方,并将一件外套扔到他头上。
    「嗯哼,小子,你还没成年呢。」
    他把带着霉味的外套扯下来,抬目就见阳光下金灿灿的瀏海.....
    啊,如果他能带着头发死那有多好。
    「待你们多出几次任务吧,可能我就让你跟小爆竹练练上膛、射射靶,虽然巡逻这么多次只远远看过奇利,但你们都懂开枪,我也会安心点......」
    自卫队的任务主要是巡视电网漏洞、把追求刺激的熊孩子给抓回来,英雄跟见义勇为的平民们混集分成数个小组,能力及枪械尽量平均分配,但金钱跟资源有限,每个小组也只分配到几把远距枪,用作威吓奇利远离人烟,也让他们可以修补日久失修的电网。
    嘴上说着因为凌日会给他一点零用钱,所以他才肯参加自卫队的任务,但其实出电网透透气的感觉很好......山林原野间只有寥寥数人,十分寧静,彷彿他们拥有此辽阔天地。
    凌日现在应该已知道了吧,奇利已经消失了,人们不用再困在自织的网中。
    再不需英雄自卫队、再没有专属的隐秘时光......但想必凌日会为市民安全感到高兴的。
    「怎么了?你今天这么安静,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已经成年了。我快要死了。
    「......明天考物理。」
    「物理算什么?比得上我们隔三天两头就在山里赛跑,就为了抓一个跑得比兔子都快的臭崽子吗?经常摔个鼻青口肿的,这才是在社会上派得上用场的阅歷!」凌日嘴上那么说,想起一把老骨头被迫千米赛跑的惨况,就把脸埋进膝盖里,「啊~~受不了!究竟是谁兴起这胆量挑战?以前的胆量挑战顶多是去去鬼屋......」
    他也想起无数次追逐小屁孩或青少年的经歷,彷彿他们是马拉松校队,每次外出都为了地狱集训似的,也忍俊不禁。
    「这就对了。」凌日把长枪托于肩上,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拜託你别突然缩回壳里,十八号会很担心的......那傢伙嘴上不说,可对你跟小爆竹都玻璃心得很。」
    他们的眼神都被牵引到话题主角上,十八号低飞在两架吉普车中间、他们的后方,不时打个旋转或飞到高空视察周围、悠然自得,红锈色头发在阳光下都映成浅红了。
    十八号好像在哼歌,緲緲站在另一辆吉普车斗上,举高手机对十八号挥了挥,好像在对她示意飞太远,蓝芽断线了。
    「......这就是你们不经人同意,就自认组爸跟组妈的后果。」
    「还是这么牙尖嘴利啊小子?」凌日立起大腿踩在车沿,将下巴搁放在膝上,「老实跟你说,我超讨厌这种流浪猫狗的性格.....虚张声势、不知好歹、不感恩图报,超~级令人沮丧的,每次被拒于千里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凭什么要自找罪受?是学医的课业太轻了吗?」
    因为记得接下来的对话,所以他的心跳没有像当时般惊惶又愧疚地失控。
    「但她哭了。」凌日向十八号的方向摆摆下巴,「我从三岁认识她到现在,看她哭的次数五隻手指都能数完,她就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天塌下来也试着扛回去。塌方任务完结、你被她飞抱着送去医院后,我们累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地回家......我跟十八号家前不是有道小湖桥吗?她在桥上突然抱着我哭,哭得惊天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她说她差点害死你,她说她决定了英雄外号了。」
    「我从来都没见她哭得那么厉害......面上又灰又泪的丑到爆,但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英雄。她决定了外号、决定去当警察,突然从烦人的邻居转化成我不认识的生物似的。」
    「......所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就是你喜欢人的契机。」
    凌日倒也很瀟洒地不否认,可能认为男人之间有不成文的规定,他不会『出卖』同伴吧。
    啊,他之后会令凌日后悔的。
    棕发男人开玩笑地用手掩着他的嘴巴,「我刚说什么?伶牙俐齿不讨喜!」
    「总之吧,若不是十八号坚决要餵你们这对流浪猫狗,我也不会被拖下水,她总是什么麻烦事都要算我一份!小爆竹倒是容易啊,性格灵活又懂摇尾,很快就找到好心父母了,麻烦的是你......天天嬉皮笑脸的,但满脑子盘着钱想自力更生,不接受赠礼、怕欠人情,我超讨厌这种不切实际的性子!你应该更聪明的,你应该知道五岁时弄坏的生日礼物不是他们遗弃你的理由,你应该......就是,比这更聪明的。我每次想到就生气!」
    他像当初第一次听到般无言而对,凌日把他想得太好了,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蠢货。
    他就是攒钱想买已停產的绝版机械狗,坐在门廊上等待不会来临的身影的蠢货。
    普通人的人生在五岁被划下休止符,十二岁发现的代价又让他永远当不成真正英雄,他的前路被截断得支离破碎,只能尽力走在每一条断路上。
    「不过啦,就像十八号说的,你总是尽力对她好,一口答应她的请求、帮她所有小忙,不时像被打到头般送巧克力、小蛋糕给她?哦~你之前无端端买蛋糕託凌笙拿给我,让我在医院当值时有宵夜。」凌日夸张地一手掩左胸,摇头叹谓,「......那一刻我才明白十八号说的心都融化了,简直就像流浪猫把老鼠叼过来了。」
    「你一个月打工才赚多少啊?这么多事呢??还有一次呢,你拿着大学章程来医院找我,问我可不可以帮你看看大学,让我多有面子啊那次!我承认这种感受是会上癮的,人真是贱骨头......」
    我想永远躲在这里。
    因为这是大脑记忆碎片所凑合的清明梦,所以大声说出来也没关係。
    「我想永远躲在这里。」
    凌日从自我沉醉中醒来,警觉地挑眉看他,「......不行吧。只游车河不干活,你今天的打工钱不想要了吗?」
    ......反正那些钱都是你自掏银包的,只为了让我能不时跟大家凑在一起。
    比起逼退奇利,他们的工作更像野外群捕小屁孩,而九成电网破洞都是熊孩子剪的。
    后方传来的吵杂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第二辆吉普车不知何时停下了,一名青年从车斗跳下枯黄的平原,追逐什么而去,其他男女也纷纷跳下去,互相推挤玩闹,緲緲坐着看了一阵子,也拔走耳机跟随着加入战团。
    悬浮在前方远处的十八号飞回来,在他们头顶飞了一圈后俯衝而下,将伙伴推倒......一时间欢声震天。
    十八号飞离不及,被人抓着靴子扯回来,失去平衡后摔了个狗吃屎。
    趴在地上的红发女人抬头,边摀着下巴边望着他们大笑,笑得无比鲜活,彷彿在叫他们也加入。
    十八号不说话就不会露馅,冰山美人是假象。
    但凌日看见十八号摔得灰头土脸的、头上还顶着两根乾草,眼神难以界定是噁心还是动心。
    看着凌日惊叹的表情,有时候真不是他想担心凌日的精神状态,实在是这种性癖很不妙。
    凌日跟他光远眺就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凌日拍拍车顶让吉普车停下,站起来以双手圈唇,「虞渊——!你这混蛋不要再抓飞虫了,咱是自卫队,不是昆虫考察队!你们别帮他抓......别、凌笙你这样哪抓得到啊白痴!?小葱,你也不用阻止他抓!」
    根本没人理会的凌日双手掩脸,朝天呻吟,「啊......我是作了什孽,要带这么一群智障!」
    说是这么说,凌日却皱着眉笑了,脸上的笑容扩大。
    「那小子平日连屁股都不挪一下,不知道攒那么多英雄代价干什么,恐慌性抓虫也是一种病吧......」
    凌日跳下车斗,他也跟着走过去那团混乱。
    他们几乎就发展到集体摔跤了,忽然,伸手往天空发动电磁力,想把飞虫电晕的虞渊停下来,望向林间......两秒后,有一个青少年衝出林间。
    所有人都停下来了,与满头枝叶的青年大眼瞪两眼。
    沉默中,凌日忍不住喷笑一声,拍拍他的背,「当个乖孩子,去叼老鼠回来吧。」
    十八号直接躺在地上,手指天空笑喊——谁最先抓到那小屁孩,她就请谁吃披萨!
    煽风点火的傢伙。
    英雄们一听之后双目发光,盯着那突然出现的「披萨」像猫盯老鼠。
    青少年脸上血色尽失,拔腿就往回跑。
    他们追着青年就能找到电网破洞,当然,把熊孩子吓到屁滚尿流也是工作的高光点。
    与其他一脸兴奋、各施各法地超越他的英雄们相比,他显得过于悠间了。
    忽然腰间一紧,十八号从后抓起他,带他直飞,「你走得太慢了!」
    其他人指责十八号偏心、作弊,十八号辩称是因为洛希食量最小,她心疼银包。
    现在想来,那天风和日丽、阳光普照,正是适合玩胆量游戏、或一群英雄在林野间肆意笑闹的好日子。
    他想永远躲在这里。
    ***
    他不情不愿地从美梦中醒来。
    梦中被阳光晒暖的身体也渐渐冷却,他仍然浑身赤裸。
    一定已过了不少时间,左手及右小腿已经长回来了,他弯弯左手手指,新生敏感的指甲刮到冰冷的金属。他躺着的床十分窄,感觉像是医疗床。
    而四周昏暗,只有从拉上窗帘的窗透入的月光让这里没有陷入漆黑。
    他身上只有薄薄一张毛毡,毛毡及房内都有消毒剂的味道,还有种说不清的气味。周围有异常多的组合式高矮柜,还有几个像是被布蒙着的笼子,光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人的睡房。
    他转头,看见男人的身影轮廓,伊利亚就坐在床边的高椅上,不知道看他多久了。
    ......此情此景怎么有种既视感?
    他舔舔乾燥嘴唇,「.....接下来呢?」
    黑暗中的伊利亚没有回答,彷彿在他昏睡过去时也还没思考出答案。
    既然男人不急着立即杀死他,「......为什么你们世界的异能者们都在抢那个女孩?即使她有操控时空能力,但她根本不懂操控......」
    「我们的世界早在多年前就被分党分派的异能者大战摧毁,超能力碰撞改变了粒子结构,电子变大、磁力变轻、重力混乱......人祸引发了地震海啸,建筑物倾斜倒塌而空气中充满毒气,没有人类能长久在地面生存,所以他们都转移到地下居住,但因为资源严重缺乏,只不过是在缓慢死亡罢了。那女孩,欧若,被视为弥赛亚,因为她可以带人逃去其他时空,或她的能力可以被研究如何操控时间。」
    经歷了一连串事件,他荒谬地赤裸躺着,这黑发男人的姿势语气平静得仍像在教书。
    「那老人......你的同伴,他很强吧?数一数二?」
    若老人不是顶尖级别的异能者,名为十九的青年不会在抢到女孩之后直接找他,相信老人跟伊利亚能好好保护女孩——虽然没人能预见这个末来。
    「客观分析上,难以有人能与我的主人为敌。」
    本来雷打不动的伊利亚转换了坐着的姿势,「我建议你不要再提到他。」
    「为什么?因为这样让你很生气?恨不得立即杀了我,为你的...主人?家人?什么都好的去报仇,你不是都准备要这样做了吗?」
    伊利亚浅吸一口气,缓缓地站起来。
    「......就当你那时在山洞中好了,为什么你要把其他尸体的心脏全挖出来,替我隐暪我的代价?」
    「这是我主人的吩咐。」
    伊利亚当时若真在山洞中就是那隻吉他盒,谁知道呢?也许伊利亚的能力除了操控电磁之外还能变成吉他盒。
    ......老人的遗言竟是吩咐伊利亚替他掩饰?到了生命将燃殆的关头,慷慨赴死前竟还想到要保护他......这个将会吃食他的间接兇手。他难以想像伊利亚的心情。
    「那女孩呢?女孩......有在塌方生存下来吗?」
    他想到在梦中千回百转出现的吉他盒,有时候他能拯救吉他盒、有时不能,更多时候当他打开吉他盒时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我相信是。我没找到她的尸体,我认为她在危急之际跳跃到其他时空了。」
    「这五年......」他嚥一口唾沫,「这五年,你唯一做的事就是找我报復?你迫问矿工们、参与塌方救援的英雄他们的代价、我的所在时......有没有......杀过人?」
    「人们大多爱惜生命,现时为止,我接触过事件相关的近五十人中,没有一个守口如瓶,平均支撑到二十分鐘已吐实,或真的没有掌握相关资讯。」
    那并非否定,但鑑于现时还没有新闻报导找到任何当年塌方事件倖存者的尸体、英雄尸体,他也只能认为伊利亚不杀人......或是将尸体藏得够好。隧道工们亦因为心虚所以没有将伤情上报。
    「四市的英雄不多......你不迫问那些人也很快就能找到我的......操,即使你只问路人,大概半天就能找出所有嫌疑人了......」
    「你似乎误会了我与他们接触的主要动机。」
    伊利亚接近钢床,「事实上,我在处理完迫切的私人事务后就开始调查谁的英雄代价是吃心,不足三个月就把嫌疑人收窄至五个。」
    所以伊利亚迫问谁是山洞中的未成年英雄,更像是种对倖存者的精神虐待;他在迫问那三十六个英雄的代价后,若发现哪不对他的胃口就施以伤害。
    因为当时在山洞中的矿工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因为总有英雄的代价不光采。
    「......但凌日没有惹你,就算你痛恨所有暗里做坏事的英雄,凌日的代价是吸收别人的痛苦.....」
    「他只能怪自己与你关係密切,那名红发警察也是。」
    「你既然都知道是我了!你就直接杀我啊,为什么要迁怒......」他突然醍醐灌顶,对啊,明明是摆在眼前的事:「......因为我还没成年对吗?」
    他不知道伊利亚被他主人下了什么圣旨或是异世界的某种宗教教条......怪不得十二点一过,伊利亚就闯入实验室了。
    「我被你的年龄限制,此外,我还没决定让你『痛快死』是一个最佳选项。」
    「......若你想把我的人生变成活地狱,大可把我留在实验室。」他下半辈子的折磨都有别人代劳,伊利亚绝不用费劲把他救出来,何况他肯定在旁边杆了六个小时去观赏他的折磨秀。
    「我的确曾有过这想法。」
    「......老人家......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在一百天后毁灭半个地球?待我下去后可以告诉他,你这场报復做得有多好......等等,你既然被不能伤害未成年的规条限制,就没可能随便杀人......」
    「我主人的确说过不要向你报復,我承认当时也不理解,他并非以仁慈宽容见称。但当我看到你的照片时,我就明白了。」
    「我的照、嘎.......嗯呃......」
    「而且,我应该有说过,不要再提起我主人。」伊利亚缓慢地伸出双手,扼着他的喉头。
    那双手像钢钳般坚实,黑发男人直挺挺地站着,不需倚赖任何物品来借力,只靠双手的力量已可以把他生生扼死。
    求生本能催使他伸出双手,扒拉着伊利亚的手臂。
    伊利亚纹风不动,双手没有一丝温度,黑色眼眸似深不见底的黑洞、无悲无喜。
    在逐渐加大的手劲下,他连像样的呻吟都发不出来,只能在沉静昏暗房间中、窄床上蜷缩成团及极力挣扎,生命中最后的声音极细弱......
    这次没人会来救他,没人知道他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没人赶得及救他......
    ......这次......他真的要死了......
    眼皮上都是被红绿缀边的棕色点点,他因缺氧而头昏脑涨,全身开始抽筋......
    不,不是抽筋......他、他又开始发动共振了......
    床架发出嘎啦咔啦的声响,被愈来愈大的振动震得快散架,意识到这点,他从微弱抵抗,变成疯狂地趴拉伊利亚的双手。
    「嘎......等......啊等......」
    伊利亚放松双手,让他可以说话。
    「......咳!咳咳咳——咳...你不能......我会把你杀死的......」
    他濒死之际失控发出的超声波会杀死伊利亚,可能他还没死成就将男人的内脏液化。
    「我也......既然我能自癒,代价是吃心.....我也试过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那简直像是命中注定的配搭又或是神明的玩笑,「但从没有成功......没挖出来就震飞了、震断了我的手指......」
    伊利亚侧侧头,嘴角牵起了一丝似嘲讽的微笑,至少他让这男人终于有了表情。
    搁放在他脖子上的死亡项圈再收紧,「这就不劳你担心了,我已经做过这事千万次。」
    好、好的......
    那他...这次是终于能死成了......
    这五年在尝试过自杀不成功、无限个夜不成眠的恶梦跟被罪恶内疚感折磨的独处后,终于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他应该......应该松一口气才对......
    但随着双手收紧,呼吸快掐断时,他感到炽热温度流入耳廓内。
    他听到自己尖锐的抽气声夹杂啜泣,连氧气都不够了,却奇怪地还能哭得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挣扎?......为什么要哭?......
    ......到了最后关头......他却突然不想死了?都怪、都怪这男人让他重温那一场美梦......
    原来他还想再跟大家一起多出一次任务。
    原来他还想再与十八号飞翔、还想跟凌日聊着末来......
    他的脚跟在床上疯狂踢动。
    房内所有物品都开始剧震、锐角爆出火星,千种万样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他耳边响起了一种特别的、奇怪的声音——金属碰撞声。
    彷彿呼应着他泛起蓝光的泪眸,伊利亚的眼睛也开始闪烁橘色光芒......
    濒死之际,伊利亚的双手不知为何放松了。
    他的身体比意识快一步行动,扯开那双虚握的手,翻滚下床。
    「咳咳!咳咳咳——」他摔在地上又立即爬起,慌不择路地逃离男人。
    他见路就衝,衝出门外的小走廊来到厅堂,跌跌撞撞地摔了一跤,滚到厅堂的中央......他在极度恐慌中站不起来,跪爬了数步......「咳、咳咳咳......」
    伊利亚慢条斯理地跟着他。
    他好不容易站起衝往大门,还没碰上门把,整个人就被隐形力度弹走,衝力令他翻滚数圈。
    电、电磁盾......
    门口前泛起一浪肥皂泡般的幻彩光泽。
    此路不通,他左顾右盼,但暗黑中的身影阻挡了他唯一退路。
    窗廉透进那狭窄微弱的月光,映出身旁一组沙发,两张沙发夹着......盆栽架!
    他抓起塑胶盆栽就砸向伊利亚,男人举手唤出护盾,然后手心摆平,牢牢接住下跌盆栽。
    「人类总是出尔反尔,以为自己有多高尚。一开始都说我早就应该死,最后却说『我不想死』。」
    他再衝去另一方向,抓起月光下泛亮的杂志架,砸向步步迫近的黑发男人。
    他气喘吁吁、不够力气,杂志架砸的角度太低,伊利亚不痛不痒就挥走了架子。
    被求生本能控制,他完全停止思考,又衝去拿柜檯上的笔筒掷出去!
    伊利亚的电磁盾把所有笔都凝固在半空,然后走前数步,轻松把笔筒取下。
    「请你停止破坏我的诊所。」
    他像隻绝望动物般想绕过伊利亚去寻找其他出口,又想找物品自卫......
    此时,伊利亚一弯手指,隐形力场像隻大手般把他猛推在地。
    「啊!嗬......」他想翻滚、想爬走,赤裸的他像条白色肉虫在地上蠕动。
    伊利亚冷眼旁观,放好笔筒后向他走来。
    他才半翻身,黑发男人的阴影便覆盖着他。他立即发动共振,伊利亚只用单手便钳制住他双手的手腕,举高于顶。
    然后,黑发男人的手按在他的左胸上,那隻手异常冰冷。
    「人类本来就脆弱得像一掐即死的虫子,这个时空的异能者更是无能。那医生的能力除了吸收治癒还可以转移伤害,那女孩的能力只用来放烟花,明明可以操控金属离子......」
    伊利亚的手掌下压,那种冷酷无情的力度足够把他的心脏直接压碎。
    「若不是你太不自量力、太软弱,不懂得如何操控自己的能力,我的主人就不会死。」
    ......对、若不是他太弱、需要吃心脏以充能......老人也不会因他而死.....
    「你们不值得生存,这世界,动物远比你们更有价值。」
    伊利亚的手掌一握成爪,手指嵌穿了血肉、像插破一张纸般轻松。
    滚烫血液从胸口大洞喷薄而出。
    黑发男人的手指灌入力度,压裂了胸骨......
    「你的无能却要我主人付出代价,令他死得卑微、失尊及浪费,这是必须修正的错误。」
    他大叫,伊利亚掐碎了胸骨,把骨头掐得嘎吱作响。
    超声波振碎了周遭所有能振碎的东西,地板阶砖、窗户玻璃、陶土盆栽......唯有身处风暴中心的黑发男人不痛不痒,血肉没被振飞......
    他又听到金属激撞声,愈来愈大声。
    「你.....嘎啊!你......不是人类......」
    「正确。我是这个时空唯一能杀死你的机械人。」
    伊利亚无动于衷,脸容冷漠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痛叫。
    男人的手掌愈探愈深入,最后,大手握住他的心脏。
    连天花板都出现裂痕,男人完美的脸容才有一点破损,像被笔尖戳破的床褥,左眼下的皮肤被震撕出破洞,硅胶般肉色物料下露出金属,反映着冷光......
    天啊,伊利亚是机械,形态千变万化。
    他当时就在山洞中,以某种细小的机械形态在吉他盒中,全程听着主人的死。
    那随时随地出现的枪炮,是由机械臂变化重组而成......
    伊利亚的确是唯一能杀死他的人。
    伊利亚不断救他,只为了能在他十八岁生日当天亲手杀死他。
    「你也不知道,你即使心脏受损、缺了一片都可以存活,共振会短暂代替心脏跳动供血,直到自癒。理论上,你的确可以吃自己的心脏。」
    「......咳嘎!我不......我不想死......」
    「我会把你的心脏整个掏出来,再从嘴巴伸进去把脑袋掐碎。」
    「......求、求你......对不起......我做、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伊利亚的手臂挤开肺部,握着剧跳不已的心脏却没使劲。
    他一次又一次全身抽搐共振,血潭滚热冒泡,断开的血管被异能极速修復......
    「对、对不起......我会做任何事来...补偿你......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甚至、甚至会找方法倒流时间去拯救你的.....」
    诊所中只回盪着他的哀求、道歉与胡乱承诺。
    他上气不接下气,疯狂语无伦次,豆大的泪珠滚下脸庞。
    他们彷彿相连的一对雕像,以漆黑及纯白的材质雕成,一半冷硬一半柔弱。
    声声哀求就像共振,撞上冷肃的机械人后只有回声是唯一回应。
    伊利亚非人地完全静止,半跪在血潭中,沉默凝视他的鈷蓝色泪眸......
    「伊、伊利亚!求求你!」
    手松开了。
    机械人俐落地把手抽走,他啪一声跌落地上、溅起血花。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伊利亚回心转意,只能颤抖着蜷缩成团。窗户破口倒泻而下的长方型光格中,他像一幅浓彩重墨的圣经壁画,红白对比强烈得又像医学书的某种器官图片。
    橘眸完全熄火,蹲着的男人侧侧头——
    「有关操控时间的研究,你方便明天0900就开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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