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开始逐步削减为清理太岁之气而生的神位,若无变故,大概一个月后,就可以全部削去了。”
    这些神位都是昊祇辅助而诞生的,专由仙道修士担任,本就不长久。等用不上这些神位后,昊祇对乾坤也就没有辅助之用了。
    “我想留下来看乾坤晋升完毕。”昊祇提出道。
    只是一个小要求,双文律自然应允了。
    昊祇很高兴。见证一个大千世界晋升圆满是很难得的机会,这对它来说也是很大的帮助。
    解决完昊祇的事情,洛平澜还有一件事。
    乾坤即将晋升圆满,世界的每一次晋升,都是一道门槛。平日里稳固的规则会产生动荡。这是一个世界最虚弱的时候。而乾坤从大千世界真正晋升圆满之前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将是最危险的时候。
    诸大宗门一直在为此做准备,早已于各处节点设下阵法。中途又有神道重立,天宫地府镇守星云海与幽洲,乾坤的防护已然强悍到可怕。
    双文律听罢颔首:“绝连峦我来守。”这是乾坤中最大的一处节点。
    “再过一个月,乾坤就晋升圆满了。过去的因果,到时候再了断也不迟。”
    洛平澜点头。
    目前乾坤晋升是最重要的。等到乾坤晋升结束,魔渊、沓临……一桩桩一件件,就到了该清算干净的时候了。
    第82章
    朔洲。
    这是一处荒漠之洲。白沙与狂风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朔洲曾经也是一个生机盎然的大洲,但是在三千年前那场劫难中,朔洲被斩断了生机,从此以后,草木不生、鸟兽不长。
    随着乾坤的愈合,现在的朔洲已经重新有了生机。从死寂中重新挣扎出来的生机,在这个大洲上诞生了独特的生命。
    干枯的、尖锐的、披满甲壳或鳞片、用尖刺和革质皮保存水分。
    楚狂人躺在细腻的白沙上,风吹过一次,就给他盖上一层白沙。他身上的血腥气吸引来了许多动物与昆虫,但这些昆虫在楚狂人身旁三寸外就停住了。它们天生的敏锐觉察到了危险。
    楚狂人还活着。他被夏遗一剑刺破心脏,但这对于他来说其实不算致命伤,夏遗的杀念入体,也不至于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他躺在沙地里,好像已经彻底昏了过去,任由风沙打磨着他的身躯,也没动弹一下。在风带来的白沙彻底将他掩埋前,风里传来了铜铃声。
    一支驼队从沙地上走过。
    这是一个生活在沙海中的聚落,驼队中有一只高大健壮的白骆驼,白骆驼背上坐着一个披着宽大白袍,用兜帽与纱巾挡住了脸的人。
    她的眼光很利。隔着风沙看到了还没有被完全掩埋的楚狂人,也看到了他周围虫蛇围绕却又不敢靠近的异象。
    她的目光闪了闪,叫停驼队,伸手一指:“那里有个人,把他带回去。”
    她从白袍下伸出的手几乎与那袍子一样洁白。
    ……
    楚狂人睁开眼。
    他躺在一张洁白的帐子里,身下垫着兽皮,身上的伤也被裹好了。
    他并没有昏过去,只是想看看这些人要干什么。
    朔洲大漠中常有快要死的人,但救人的却很少,救偏离道路的人,就更少了,因为谁也不知道没有探明安全路线的地下是否有流沙坑。
    楚狂人当时躺着的地方,就是一处偏离道路的地方。
    但那个骑着白驼的女人一声令下,把他抬回来的那些普通人就立刻走进了危险的陌生沙丘。
    他从那个女人身上觉察到了修为。她必然也能看出自己是一个修士。
    她把一个重伤的陌生修士捡回来,是想要干什么?
    这些人把他带回来,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看见了他带着的芥子袋,但没有拿走,仍放在枕边。他的身上也没有被布下禁制枷锁。
    不图财,那图的必然更大。
    但楚狂人没心思去猜。
    他活不了多久了。
    夏遗那一剑杀得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狂心。他的狂心去了,牵他作傀儡的丝线也就断了。
    但线断了,他的命也就断了。
    楚狂人不恨夏遗,但也不谢他。
    夏遗至少让他明白了自己这荒唐的一生,在快死的时候终于摆脱了控制。
    只可惜,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在暗地里把他当做傀儡控制了一生的人是谁。
    楚狂人回想自己的一生,竟不能得知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别人手中的傀儡。
    也许从他一朝悟道入魔开始,也许从他以人为粮开始,也许从他屠城开始……当他心中生出魔念的时候,他就成了魔的傀儡。
    可为什么?
    若天不许杀,为什么要让他生而爱杀?为什么要让他生逢乱世?
    既然生了他,为什么又要予他这样的命运?若他的苦楚皆咎由自取,是前尘所种之因,那大楚朝廷中那些手不染血靠阴谋诡计杀人的皇帝与官员,得享富贵权势,他们的前尘竟是大善之人吗?
    可如果他们前尘身具大善,怎么今生又成了恶人?
    怎么又让他这样的人,一朝顿悟修成了这样的魔道?!
    帐帘被掀动,走进来一个身穿白袍的人。
    戴着面纱与精致的金饰,只露出一双眼,眼睛周围的皮肤极白,衬得那双眼格外的黑,可是黑色之中,又好像藏着一点粉意,莫名地蛊惑人心。
    白芽走进帐子,看见楚狂人清醒的眼睛,心中不由一突。
    她救这个人,自然有所图。她看出这人是个修士,而且是个很厉害的魔修。但是没关系,她现在也是魔修。而且,这个人受伤如此之重,他只能靠自己。
    想要获得更多,就需要赌一赌。她觉得这一把胜率很高,可是,在看到这个人清明的眼后,白芽忽然开始担心。
    “你感觉怎么样?”她慢慢走进,在距离楚狂人两步远的软垫上坐下,声音温柔。
    “你受了好重的伤,我一直担心你撑不过来。还好你醒了。”那双带着粉意的眼睛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欢喜。
    “你救我,想要什么?”楚狂人问道。
    白芽似没料到他这般直白冷硬,愣了愣,仍旧温柔道:“你先休养吧,养好伤再说。”
    “养好伤……”楚狂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忽然喝道,“过来!”
    白芽忽然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她惊怖地睁大眼。
    这魔修究竟是什么人?他受了那样重的伤,为什么还能使出这样的力量?
    “为什么救我?”楚狂人钳住她的下巴,目光像刀一样从这双带着粉意的眼睛挖向神识深处。
    白芽意识到她不能说谎。说谎会被这个魔修觉察。
    “我想要你的功法。”白芽的面纱已被扯落,兜帽掉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脸和绸缎一样的白发,被钳住的皮肤周围已经开始发红,带着粉意的眼睛里盈满了水意,显得楚楚可怜毫无威胁。
    但楚狂人从这双眼睛的深处看到了冷静,她还在思考该如何从眼前的情况中挣脱。
    “你是什么来历?现在修得什么功法?”楚狂人问道。
    “我……我的来历……”白芽洁白的眼睫轻颤,像蝴蝶无力的翅膀,好像这个问题让她很哀伤,“我本是五灵宗的弟子,意外被魔修所捉,来到了这里。我想回宗门,但我一时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只能先在这里待下去。沙漠里太危险了,但我修为太低,在五灵宗也只学到了最基础的功法。我想活下去,就……就转学了得来的魔修功法。
    “我成了魔修后,才找到返回中洲的传送阵。可是、可是我已经是魔修了,我回不去了……”
    她稳了稳呼吸,好像这样才能继续说下去:“那功法名叫《桃花经》,有些迷人神智的法术,但我没有对你用过。我靠它掌控了一个小部族,他们很了解沙海。你受了很重的伤,我有些独门法子,我能救你。只要你教我修行。”
    “说说‘意外’。”楚狂人不为所动。
    白芽脸色开始发暗。她没想到这个魔修这么难缠。可是问到这一步,她就没办法再用言语遮掩了。
    她的确是意外被魔修所捉,但不是被那魔修带到朔洲的。
    当初魔修们准备利用天外规则碎片将五灵宗整个儿替换,白芽也被捉了去,关在一个洞里。因为她修为低,看守她的魔修并不太警惕,见她生得相貌美丽异样,就起了色心。
    那魔修也有个金手指,唤做信仰系统,可以强行将人契约为自己的信徒,契约者可以从信徒身上获得加成、利用收集的信仰获得好处,也能用信仰给信徒提升能力、治愈伤势。
    强行契约的代价太大,那魔修想哄她自愿签订契约,再不济也反抗低些。
    白芽拖着时间,从他口中骗出了金手指的消息,之后利用魔修强行契约自己过程中的僵直,用藏在口中的暗器伤了他,又说服了信仰系统,让它放弃那魔修选择自己。
    那魔修口才不行,又眼高手低,得到信仰系统后,还没成功契约过一个人。
    白芽杀了那魔修后,就从他的储物袋中翻出了大挪移符。这本是那魔修用来保命的东西。白芽直接用它离开了五灵宗。
    她不能再在五灵宗待下去了。当初那个给了她两块碎银的修士没有死,还拜入了剑阁。万一他知道自己在五灵宗,知道是自己将他的消息出卖,她就危险了。
    大挪移符把她带到了朔洲。
    白芽在朔洲找到了一个小聚落,利用自己在五灵宗学到的五行术法,在荒漠中凭空聚出水来,又用药救了一个被沙狼咬伤的濒死之人,成了这些人供奉的“神女”。
    那个被救活的濒死之人对她最为敬仰,白芽就挑了他先契约,而后又利用信仰系统赐给他一些“小神术”。见到这个人拥有了神异的力量后,再想契约部落中的其他人,就容易多了。
    这段时间里,白芽已经收服了七个小部落。她找到了一处小绿洲,准备将这些小部落们整合成一个小国,逐步在朔洲发展起来。
    白芽的力量虽然增长得很快,却都是靠信仰系统得来的。这并不能使她安心,她一直在寻找更高深的功法,但这里实在太荒僻了。
    楚狂人听到五灵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时候乾坤开昊祇神道,有一批魔修也想沾这个好处,就想了个替换身份的法子。
    白芽的脸已经彻底白了下去。她的脸之前还透着美丽的粉色,此时却一点血色都瞧不见了,像纸一样惨白。
    “前辈,我之前说能救您,不是虚话。信仰系统很神奇,我还没见过它做不到的事。就算治不好您的伤,至少也能拖延下去。”白芽哀求地看着他,“我愿把它交给您。您可以契约我,只要让我活下去。方圆万里之内,再没有别的修士了。我可以帮您。”
    她伸手试探着轻轻触上楚狂人的膝盖,见他没有动作,就慢慢向上移:“《桃花经》中也有一些疗伤的法子。我愿服侍前辈。”
    她的手沿着楚狂人的大腿,轻柔地向上移动,像蝴蝶的振翅那样,让人心头发痒,从腰腹缓缓挪到胸口。
    楚狂人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向外一掰。
    白芽痛呼出声。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楚狂人看着身上同时出现的术法枷锁,笑了一声。
    他醒来时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术法枷锁。不是白芽没有布置,而是她把阵法藏在了兽皮下与帐篷夹层中。
    她在含着眼泪冲自己祈怜的时候,正想着该怎么把匕首捅进他心口上的剑伤里呢。
    够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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