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砖被晚风冻的冰冷,穿着鞋子却彷彿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刺骨。
    上一班列车经过所留下的味道像是漫着烟硝的战场,但或许战败,因为眼下只馀一片死寂。
    三两行人,行囊或大或小,他们低头让手机萤幕的光亮把脸照的诡异,最响亮的是一旁贩卖机落下饮料时的哐噹声响,那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引人注目,匆匆拿完充满香精的罐装咖啡之后便退到了柱子后方。
    收回视线,那双清浅的灰眸似乎有些倦了,宛如即将坠落的蝴蝶,一下又一下无力的搧动着眼帘,直到啵的一声,易开罐的轻响从看不见的梁柱另一侧传来,失神的眸子才又明亮了几分。
    同时间,火车在铁轨上奔驰的噪声逐渐靠近,最后一班的列车乘客已寥寥无几,从眼前晃过时可以透过玻璃看见月台的另一端以及自己的倒影。
    火车快速掠过让影像像是水面涟漪一般,紧接着,耳边突兀的响起了风铃的声音。
    银铃脆响扭曲放大,女孩的尖笑、猫崽的嘶叫、木闸落地的碎裂……他们是宇宙里爆炸的尘埃,璀璨炸裂到极致后猝然归于寂静。
    良久后,才又传来纸张相互摩擦的窸窣声。
    男子捏紧了手里的佛珠,终是完全从疲累当中清醒过来。他抬头,无数圆形灯笼垂掛,透着橘红火光的薄纸和绳结下的流苏时而碰撞着,而在他的正上方,也是数十盏灯笼的正中心,「如月车站」四个大字由右到左横列在木板上。
    这里是哪里?男子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改色,他嚥了口水后,环顾四周。
    虽说是车站,但是铁轨却消失了,只有面前石子路上留下了两条压横,更像是马车所留下的,以及道路另一端的四合院,屋脊一半暴露在灯火之中,另一半隐没在低垂的树梢。
    男子向前走去,他走的很慢却很稳,每一步都是试探。
    他佇足在院前,双目紧盯着掛在右侧墙上的门牌,眉眼深深蹙起,背对灯笼让他被褐发遮掩的灰眸阴影更甚。
    男子知道那门牌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但不知为何却是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几分轮廓。
    几番确认后,男子放弃那块门牌,直直走进庭院,里头鲜嫩欲滴的红玫瑰和斑驳古旧的建筑衝突却不对立,他们意外衬托出了彼此在年代之下的斑斕瑰丽。
    男子愣神一瞬,他能感觉到心跳在胸口躁动着,紊乱的加速。
    然而,和纷乱的心跳不同,他的思绪此刻无比清晰。
    他不再流连于这莫名令他心生留恋的庭院,目不斜视的前行,直到跨入门槛,进入正厅。
    迎面而来是一尊怒目神像,祂右手持剑,左手掛着金刚索,令人无来由新生敬意,不敢贸然前行,只是神像两侧形似花朵的灯却是晦暗无光,徒增了破败与无力。
    注意到桌上摆着一本以线串成的簿子,顶着由于靠近神像而越发显着的压迫感,男子小心翼翼拿起了簿子。
    不料里面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每一页泛黄的纸张上都只有似同心圆又似螺旋的涂鸦,就像孩童的随笔创作。
    看着看着,男子突然生出一股紧促感,他有预感时间不多了。
    快速走过客厅、房间,以及厨房之后,眼见没有其他特别之处,男子快步回四合院的门口,他总感觉那块门牌至关重要。
    只是当他看清外头却再也顾不上什么门牌,灯笼和高掛的木牌消失无踪,就连他最一开始所待的亭廊都不见影踪,那里只剩下一整片河流和耸立的木桥。
    在桥的起始点坐着一个人,他半个身子掛在栏杆外却一点也不怕掉下去,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这么回望男子,手里的羽毛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你是谁?」男子问道。
    那人将头倾斜向另一个方向,目光在男子的脸上打转,面上笑意不减却也没有更多的情绪或动作。
    就在男子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他突然出声,那是属于少年的嗓音。
    「弥生。」他说道。
    弥生在回答完后又继续摆弄指间夹着的羽毛,没有要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那里的意思。
    男子思忖几秒后决定主动走去,见状,弥生满意的眨了眨眼。
    在微弱光线之下,男子看清了弥生的装扮,那是一件黑底金纹的长衫,如同对方的眼眸一样耀眼的金色,就是这样一个顏色才让男子注意到了跨坐在围栏上的他。
    弥生在男子来到身边后跃下栏杆,将手里啃的只剩下籽的苹果扔进河里,然后就这么百无聊赖的趴在围栏上一动也不动。
    男子别无他法,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后只好跟着向桥下看去。
    起初一眼只觉诡譎,但那是一种不深刻的感受,直到他发现倒影里的不是弥生,而他的样貌也不全然与现在的自己相同时。
    男子知道那种诡异从何而来了,河面太过乾净,净的除了两道身影以外,连月夜的黑也入不了他的眼……没错,他感觉河面像是一个巨大的眼瞳,你低头看向他时,他也正在窥视着你。
    「别怕,他也是弥生。」
    闻声,男子转头,发现弥生正看着他。前者神情低垂,让人辨别不出情绪,却比刚才更加真实。
    弥生的话意外的起到了平定的作用,男子稍微不再那么紧绷,他再次望向河面,与河中的「弥生」打了个照面。
    「弥生」的年纪看上去再更小一些,比起身旁这个不羈的发型,河中少年的头发柔顺整齐,额前过长的瀏海遮住了些许面容,却挡不住那双空灵纯真的粉眸,他穿越了重重阻隔凝视河上的两人。
    「弥生」的头发是夕阳的顏色,眉心的发丝还有着紫色作点缀,但是气质却更甚内敛。
    确定两个少年都暂且没有危害后,男子看向了倒影中的自己。
    里头的他穿着青色马褂,衣襟有着精緻的刺绣,他彷彿能够想像出某个人笨拙却专注的一针一线为他量身打造的画面。
    影像中的他头发比现在长一些,恰好是能够扎起来的长度,慵懒却又清爽。
    那人是他,神情却多了一种柔韵,连他自己看了都不自觉愣神。
    正当男子看得入迷,弥生却冷不防叫了他一声。
    「欸。」
    转头,弥生又恢復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明矮了男子半颗头,却硬生生让人產生了一种正在被他俯视的压迫感。
    男子预感不妙,蹙起了眉心,果不其然,下一秒弥生直直朝他伸出了手,看着没花上什么力气,男子却脚下一个踉蹌,愣是翻过了高度直奔他胸口的栅栏,噗嗵一声,跌入河心。
    下坠的速度快到来不及思考,周围一切模糊成线,等意识回笼,是背部重重拍打在河面所带来的吃痛。
    河水剎时间像是有无数隻手一样汹涌翻腾着抓扒堆叠,他们生拽着男子的四肢,把他拖入水中。
    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弥生,他不明白为何对方就突然将他推落桥下。
    然而紧接着,他落入了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
    娇小的身子硬是撑起了他整个后背,「弥生」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回盪。
    「这一次,换我们来救你了。」
    来不及思考话中的含意,男子只感觉背后的人忽然离他远去,然后本来在涟漪之上的那些朦胧景色化作一束束的光点,他们宛如坠落的流星一般投入河中,这座河转瞬间便成了吞噬一窃的黑洞。
    男子的视线璀璨斑斕,又一次的,耳边响起了风铃的声音。
    等那些杂乱的噪音与流水的涓声被拉扯到极致时,一切重回平静。
    木桥与四合院不见踪影,一旁的柱子后男子喝着罐装咖啡的声音在夜幕里怎么也掩盖不了,而四散的三两旅客纷纷动作,等待着逐渐趋缓的火车,直到停止。
    男子倏地想起了什么,他赶紧回头张望。
    「庭恩?」他喊道,却无人应答。
    眼看紧促的音频想起,列车即将关门,他更着急着四看。
    「阿特。」
    终于,记忆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赶紧回头。
    「庭恩!」男子唤道。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震悠扬琴声传来。
    琴声温婉绵长,可是男子却浑身动弹不得,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都像在被撕扯,疼痛至极却无法动作。
    剧痛使他眼前逐渐发黑,急促的鸣音也彷彿离他越来越远。
    最终,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任凭意识陷入无尽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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