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杨已经一周多没有联系。最初两天,林九九频频不自觉想和从前一样和他分享些什么,或者问他好不好,手机拿起又放下。她心中很大一块土地塌陷下去,嗡嗡作痛,仿佛世界都空了许多,但有时又觉得这里终于变踏实了,自己平稳的站在地上。临近十月底,线上线下,目之所及处,都在紧锣密鼓地宣传着十一月大促。林九九所属行业更不例外,部门开会时宣布,分出三个小组外派,驻场客户公司,异地出差半个来月。
    林九九的直属leader毫不犹豫地主动报名,也就等于被动捎上了林九九。
    她的这位leader姓候,身材也像猴儿一样精瘦矮小,皮肤黄黑,声音尖利,南方口音浓重。他好像尤其不喜欢自己,有时是对林九九的工作挑剔,有时话里夹枪带棒,真让人无可奈何。可生活就是这样,不在意你的人永远是大多数,喜欢你的人少之又少,剩下还有一部分是无缘无故的八字不合。林九九也听说了他最近恋爱不顺,看到他社交网络写着让女朋友等他努力云云的话,想来是想靠出差争取绩效奖金。他有他的难处。
    她只得对酒吧老板请了假,有些犯愁。一个实习生的收入,应付一线城市的开销并不宽裕。虽然公司位于地铁近终点站,无需在市中心租房,但cbd集中在此处让附近房源紧俏价格水涨船高。她半个月的收入都花在房租上,也只能合租得起一个次卧,即使林九九很满足,但余下半个月的工资用于吃喝,还是捉襟见肘。所以她才在找到正式工作后仍然兼职夜班服务员。且出差费用需要垫付之后报销,她只能叹气,不富裕的生活轻易雪上加霜。
    好在同事莉莉也和她一起选择了这座城市,两人可以分摊酒店费用。
    由于周六就要出发,领导早早放她回家收拾出差衣物。
    此时她又在衣柜里看到了那件陆慢的西服外套。
    林九九其实不大相信这件衣服是无意中落下的,才把它带回了家。回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和一个陌生人秋毫无犯同床共枕。它就挂在那里,半月有余了,挺括平整,贝扣隐隐闪着蓝光,看起来也并不便宜的样子。总不能他永远不问,林九九就装作不知。
    她犹豫了一下,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大约再等到晚上就不合适了。她从电脑桌前的铁盒里拿出那张透明塑料包装起的名片,紧张地输入了他的电话。
    “喂?”,电话只响了一声,那个好听的低沉男声就在她耳边响起。
    林九九心一下就乱了,“你好,陆慢。”
    “你是……林九九?”
    林九九惊诧地脱口而出,“你记得我呀?”
    “我记性没有那么差。”他像从一个会议室走到了安静的环境,背后人声小起来。
    “你上次,衣服落在酒店了,在我这里。”
    “嗯,我知道。”
    知道还不闻不问,林九九腹诽,“我给酒店留了电话,以为你会回去找……”
    “那为什么不一早联系我呢?”陆慢声音有悠然自得的笑意。
    “我……”林九九索性坦白,“我不知道应不应当和你联系……我怕……打扰你。”
    “哦?所以你确实有我的联系方式,只是不愿意联系我。”
    害怕他的追击,只能转移话题,“我明天要出差,家里很久没有人,只有现在有时间了。衣服是寄给你呢,还是同城取送一下呢?”
    话筒对面沉寂了片刻,像是他在思考。
    “方便的话,麻烦你跑一趟,亲自送过来行吗。”
    “……啊?”还能再见到他吗,林九九有些情不自禁地喜悦。
    “这件衣服还挺贵,怕弄坏了。要是方便,还是送到那家酒店就行。”
    林九九沉默了,早知道她就不该把衣服带回家,又忍不住问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老住在那儿……”
    “?”陆慢揣度了一下她的问题意图,“可能因为我有钱?”
    “……”林九九语塞。
    “其实也就只有周五去,两次都遇到你。”他笑了笑。
    林九九喔了一声,轻声问,“那我给你放在前台吗?”
    陆慢略一思忖,“我现在还有事,六点半吧。楼下广场等我,南2门。”
    挂了电话,陆慢发着消息,“玥玥,晚上有事,过两天我去接你吃饭。”
    每周五也许广场上人都会格外多,林九九站在门口,倚靠在墙边,拎着装衣服的纸袋,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仿佛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很遥远之前的事情。
    人一生会与千万人擦肩而过,没有人在意,约等于每天都在失去一部分缘分,她想见陆慢,她知道再也无法像那天依仗自己的脆弱向他讨要安慰,一想到可以见到他,还是让她回到那晚的平静里。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林九九回头望向他,陆慢看到她时凝眉,他伸手擦了擦她的脸。“怎么又哭了。”
    “没有。你怎么从我背后过来了。”林九九仓惶撇头,整理好情绪,微笑着把手上纸袋递到他面前,“衣服。”
    “行,谢谢。”
    “那我走啦。”林九九的脚步没有动。
    “所以你哭什么。”
    “陆慢。”喊出他名字时,林九九的唇角像是冬天玻璃上画的笑脸,水珠凝结满满,终于模糊,“我很不习惯和人分离。非常,非常讨厌。”
    “这是失恋了?”他又用半是调侃的语气在问。
    “不……不是这个意思。”她摇摇头。“我中学时候,有一次夏令营,去的海南,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小教官,开始严肃得不得了,开始女生们说他帅,被骂了几次走不齐队形什么的,花了一个星期终于习惯了每天苦中作乐,和他开点玩笑,后来走的那天,一个车的女同学都在哭。”
    “……”陆慢不理解这个故事的逻辑。
    “只有我当时无动于衷,车开了半天时间才到家,我回家和爸爸吃了饭,说了些开心不开心的事情,然后回到房间,关上门,突然间就难过得扑在床上,抱着被子大哭,可能我太迟钝,我才终于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无论喜欢不喜欢,失去什么,都会难过。”
    林九九瞥了一眼他,继续说,“人会和人突然失去联系。就比如……今天我把衣服还给你。我们一辈子就不会再见面了。”
    “你想见我还可以打电话。”
    林九九摇摇头,“不是这样。”
    “只能是这样,如果你想见我,就告诉我,我们就会再见面。世界上所有人与人的关系都是强求,你不争取,就没有,争取,就可以得到。”陆慢叹气,俯身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怪不得你不化妆,大概是怕一天要哭花好几回。走吧,我们去吃晚饭。”
    “吃饭?”
    “是啊,不然能让你特意跑一趟直接回家吗。”
    “不用了。”林九九垂头,“我要是早直接给你放酒店就好了。”
    “走吧。”陆慢像没在意她的话,自顾走去,回头望着林九九一眼示意她跟上,他像自嘲地笑,说到,“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要站着说这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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