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伏天,亦是香港最热时,暑气蒸腾,热浪滚滚。
    正值八十年代末的香港,空调也渐渐普及,走进寻常百姓家,炎炎夏日,享受着冰凉舒爽的风儿吹拂,再饮一杯冷镇西瓜汁,好不自在啦,简直快活胜神仙,谁还愿意顶着灼灼烈日出门游荡?更别说舒窈怕热又怕晒。
    暑假还未结束,舒窈镇日在家中纳凉,几个电视频道来回换也找不出半个精彩节目,一天胜一天,过得无聊透顶,也在心里埋怨起李行——自从暑假开始他便问她想去哪玩,转眼过去一个月,连钟悦兰都离港而去,李行却整日繁忙见不到人影,只会在每晚黄昏时,带一身风尘归家,然后便想方设法的缠着她不放。
    等第二日天微亮,又出门离去,真不知道哪有这么忙。
    这天上午,舒窈骨软筋酥从床上起来,一看房间空空荡荡,身畔了无一人,唯有阳光洒落一地,哪里还有李行的身影。
    她倒是累得不行,下身又酸又软,再低头一看胸口处红痕斑驳,雪白肌肤上尽是吻痕手印。
    昨夜李行回来很晚,她已睡下,只在迷迷糊糊中察觉他从背后摸了上来,用滚烫的唇亲吻着她的后颈,当时舒窈困得眼皮打架,便哼哼卿卿任由他去了。
    今日回想起来——
    昨天翻云覆雨结束后,李行还不肯退出来,她依稀听见李行搂着她说什么:“BB…我好难受,能不能插进去睡,我不动。”
    她忘了她当时说了什么,实在太困。
    但今天腿心格外酸麻,不用多想必是他干的好事!
    舒窈气得用拳头捶床,李行这个王八蛋,真是个衣冠禽兽!不折不扣的色狼!半点良心没有,把她当什么了啊?不但言而无信,天天早出晚归,竟敢这那么堵了一夜……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舒窈又羞又恼,咬牙切齿大骂他三百回合还不解气。
    舒窈气哼哼,赖了好一会床,才拖着酸软的身子走进浴室洗漱一番,下楼用餐。
    午后,一辆陌生奔驰车正停在舒宅门口,管家敲门告知舒窈,来人是找她。
    “谁会找我?”舒窈一头雾水去了前厅,从车上下来之人让她一愣,是方诚。
    自从上个月两人一同送走钟悦兰后,已是半月未见,方诚一脸无奈,向舒窈递上一张精致请帖:“周末是我二哥生日宴,他知道我们是同学,所以——”
    舒窈低头,正见泛着淡淡清香的红色请帖之上,书有烫金三字:方宗玙。
    “他…请我去?”舒窈自觉与此人不熟,顶多见过一两回,同他看了回电影而已,便想请她去生日宴?凭他也配么。
    大小姐可不是人人能请动的,舒窈冷哼一声,当即要拒绝。
    话还没出口,就见方诚面露难色,深吸一口气,好似恳请般开口:“舒窈,你…能不能来?”
    “为什么?”舒窈不解,他这幅样子,倒像是非要她去不可。
    真是奇了怪了。
    方诚面如土色,闭目吐息,耸肩讷讷道:“我之前说过,我很羡慕你。”
    家中独女,掌上明珠,活得自由自在,一点也不像他。
    “你或许不知,我大哥与我二哥为争话事人之位相斗多时,而你的…”方诚想说李行,又不知如何形容李行与她的关系。
    若说两人是兄妹,就他所见的几面下来,又觉得他们过于亲昵,但是道上人人都讲李行必是义安会下任话事人,他如果不是舒龙亲子,这位置怎么能坐稳?
    方诚顿了下,索性直接说名字:“我二哥想邀李行谈和议事,可他贵人事多啊,实在难寻,若你愿意来,那他——”
    他苦笑道:“舒窈,我不想麻烦于你,可我与你不同,我在家中无权无势,说不上话,此事是我二哥相托,我不能不应。”
    方诚低下头去,目光闪烁,心底生出愧意,他撒了谎。
    如今兴华内讧不穷,外患不断,他阿爸年岁已高,势必要在兴华另择一位话事人,他大哥方宗强乃是其父所认义子,早年兴华与各方势力周旋,方宗强都身在一线,冲锋陷阵,以身作责,可以说,兴华有七年独霸于港的风头,方宗强功不可没。
    可俗言道血浓于水,家族观念更是根植于方家大佬的心,在义子方宗强与同样不甘示弱的亲生子方宗玙面前,方家内部会偏心于谁,不言而喻。
    至于方诚,他乃是二房之子,性格文雅怯懦,加之年纪尚小,不成气候,也说不上话,因此方诚能做的,便是在两位兄长相争之际,早早站对位子,待日后阿爸离去,那人上位,亦能保全他与其母,安度余生。
    作为同样是方家亲子的方诚,自然也偏向于方宗玙,这次方二少作东设宴,帮他邀义安会千金出场,也是无可厚非。
    舒窈眼睛一转,她心里对这什么生日宴毫无兴趣,又凭什么要去?
    可再一见方诚这幅担惊怯弱的样子,又觉得拒绝过于残忍,心想不就是一场宴会吗?去走走过场也就罢了。
    至于李行去不去,谁管他呢?她还在气头上,想借她的面子请人,必不可——等下,舒窈思绪一顿,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什么。
    方宗玙坐在驾驶位,他这个角度正对舒宅前厅,透过车窗,正巧能看见犹豫不决的舒窈。
    方宗玙目光沉沉,低头点燃一支烟。
    他自知出面相邀舒窈,多半会被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拒之,不如以迂回之术让方诚以同学身份邀她前来。
    一根烟燃尽,他弹灭烟灰。
    方诚拉开车门,方宗玙透过后视镜与他对视:“答应了?”
    方诚闷闷应一声:“嗯,她说她会来。”
    方宗玙淡笑一下:“你做的很好,三弟。”
    “二哥…”方诚忍不住出声:“你一定要和大哥争吗?”
    方宗玙笑容收敛,冷声:“争?他方宗强根本不是方家人,兴华待他不薄,令他与我平起平坐还不够吗?是他非要与我争话事人之位!”
    “那与舒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得让她来。”方诚鼓足勇气开口:“她是我同学,我不想利用——”
    “现在知道讲利用了。”方宗玙冷笑道:“既然做都做了,何必说这么多自寻烦恼?”
    李行忙完手头事,谢绝了手下人去唱K喝酒的相邀,腾出时间提前回家。
    一入家门,穿过堂厅,透过一扇落地窗,李行见到一道窈窕婀娜的身影,慵懒地躺在庭院凉椅上,正是舒窈。
    她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刺绣旗袍,浓密如绸的黑发挽成髻,露出纤白修长的脖颈。
    她身后的凌霄花爬满院墙,像一片连绵于碧空的火烧云。
    李行脚步一顿。
    看着老旧院墙下伶仃姝丽的背影,与绚烂盛放的凌霄花,他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一幅民国旧画卷里。
    走不出去了。
    舒窈百无聊赖地摇着扇子,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椅子随着她脚尖轻点,悠悠晃动,正被晚风轻轻吹过。
    李行看得入神,匆匆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视线凝在她脖颈处,那儿挂着几滴汗。
    他记得她怕热,怎么会坐在院子里?
    像是怕惊扰了舒窈,李行放轻脚步,转身去往厨房。
    身后的舒窈扭头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又轻哼一声,晃起摇椅。
    今天倒是回来的挺早。
    李行去往厨房,自冰箱里拿出一个西瓜切好端来庭院。
    “怎么不进去吹空调?”李行低头问。
    摇椅停止晃动,舒窈双脚顿地,回头一瞪他,用力摇了几下扇子,没好气:“想看看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不会已经被热死了呗!”
    “抱歉。”李行敛目,从她手中接过扇子,替她扇风:“是我太忙了。”
    李行将切好的西瓜放在茶几上,正要用叉子叉起喂她,忽地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张精致的请函,亦看见了分外刺目的“方宗玙”三字。
    李行一怔,目光渐深,近日他之所以忙得脚不沾地,正是与这人有关。
    兴华二子不合,人尽皆知,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行作为义安会之人,自然不介意去搅这一趟浑水,从中获利。
    只是不想他才起了一些动静,方宗玙就妄将主意打到舒窈身上。
    那可犯了他的大忌,李行心生戾气,面上装佯不知,不动声色问:“今天有人来过吗?”
    舒窈才懒得与他打太极,故意起身,在他眼前转上一圈,月白色的旗袍剪裁贴身,衬得她一身曲线玲珑有致。
    李行难移目光,舒窈笑容明媚,仰头凑近他,手指从他胸口处往上爬,往那凸起的喉结轻点两下,呵气如兰:“你说,我穿这身去赴宴。能不能艳压群芳?”
    指腹划过皮肤,若有若无的触感让李行喉头一痒,他嗓音微涩,道:“大小姐自然是最好看的。”
    “不过。”李行抓着她作乱的手,沉息凝神道:“大小姐能否不去?”
    “那可不行。”舒窈看着他逐渐变冷的脸,唇畔弯弯,眯眼一笑。
    “我答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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