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容远语气平淡又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不会。”

    豌豆却没有那么自信,它始终记得自己只是一个器灵,是《功德簿》的附庸,是一个兑换物。此时它拼命地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想起来它曾经做过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好像历代的契约者都不能接受它。

    ……

    三秋酒吧今晚几乎被包了场,三四十个同样年龄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又说又笑,又唱又跳,大多数人都是满脸笑容,但也有人抱在一起莫名其妙地哭。

    一个圆头圆脑的大男孩跳到舞台上,抓住话筒喊:“ladies alemen!一别半年,我想死你们啦!”

    “哈哈哈哈……”虽然也不是很好笑的话,但台下还是爆出一阵大笑声,还有人一边笑一边把手里的瓜子花生什么的扔到台上。

    “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同学会;今天,我们一中一班再次欢聚一堂!虽然有些人已经出国了,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来不了,但是站在这里的人,我相信你们的心情都跟我一样激动,嗷嗷嗷——”他说着说着一阵怪叫,让台下的人都受不了把他砸下去了。

    一个大眼睛的女孩看着周围的人笑着闹着打成一团,女孩都跟男孩一起放开矜持疯玩,转头对身边的男孩说:“你们高中同学的感情真好。我们那儿可不是这样,毕业以后都很少联系,到大学换了手机也没有通知以前的同学。”

    “为什么?”男孩的笑容虽不明显,但眼神温柔地能把人化掉。

    “苦读三年,竞争三年,什么感情都消磨掉了,跟陌生人也差不多。”女孩耸耸肩说:“所以我挺羡慕你们这样的,你们高中的时候就没有恶性竞争吗?”

    男孩回忆了一会儿,笑道:“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我们都被一个人甩得太远了,追都追不上,根本就没有彼此明争暗斗的心思吧?”

    “哦?那人是谁?他来了吗?”女孩眼神好奇地在人群中寻找。

    男孩正要跟她说没来,忽然一个人跳过来揽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手机搁在他眼前,兴奋地喊:“金阳,你看这个!”

    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女记者激动地说:“……临床试验获得巨大的成功,十二名患者全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好转,而今天,我们就将迎来第一位被彻底治愈的艾滋病患者。经检测,他体内的hiv病毒已经全部消失了!这是一个医学史上的奇迹!而创造这个奇迹的,是年仅二十岁的容远……”

    画面转到了记者采访容远的过程,当那双冷漠地如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向镜头时,金阳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第169章 挚友

    屏幕中,被记者尊称为“容先生”的容远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用语严谨而言简意赅,态度彬彬有礼却带着几分冷漠,挥洒自如的模样,看不出半点紧张,面前记者激动的表情或者诱导式的提问,也不能让他产生丝毫动摇。

    他像一块冰川,寒气凛人;又像一座高山,岿然不动。

    “啧啧啧,这小子,他是坐了火箭吗?”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好几个脑袋,其中一个男生含着几分心酸嫉妒地说。

    “你们认识他吗?”金阳旁边的女孩好奇地问,这些人的态度看上去十分熟稔,并不像是在网上看到一个十分出色的同龄人的模样。

    “嗨!老同学了!当初我们一个班的!”有人带着几分骄傲说。

    于是女孩的表情看上去惊讶中还带着几分仰慕。

    不过立刻有个女生走过来戳穿了他们的狐假虎威,说:“不过他以前从来不跟我们一块儿玩,同学聚会也联络不上,只跟金阳关系好点儿。是吧,金阳?哎,金阳你怎么了?”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金阳眼睛发直,脸色有些白,那一抹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金阳艰涩地移开视线,勉强笑了下,说:“我肚子疼,去下卫生间。”

    说完他就匆匆跑了,也顾不上看身后的人都是什么表情。到了卫生间,金阳锁上门,放下马桶盖,坐在上面,拿出手机,重新放了一遍那个采访视频,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就像父母与子女,感情炽热的恋人,相伴长大的兄弟姐妹,生死与共的至交搭档,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声音、一个随意的举手投足,就能将对方从茫茫人海中辨认出来。

    金阳反反复复得确认,自己第一眼所察觉到的那种异样感并不是错觉,不是时间和空间带来的距离感,不是成长过程中自然发生的变化,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异样感,原因只有一个——那个人,并不是容远!

    那个用跟容远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回答记者的问题、用跟容远一模一样的容貌在露出笑容、用容远的名字在镜头面前接受荣誉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容远!

    ——他的朋友……他的挚友……他在什么地方?

    金阳紧紧地攥住手机,过了很久,才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他不可避免地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

    “嘟……嘟……嘟……”

    手机中传出的未被接通的声音像让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振动得耳膜微微发颤,仿佛整个密闭的空间中都充斥着那种轰鸣的声音,让人口干舌燥,各种可怕的猜想都冒出来。

    “咔”地一声电话被接通的声音,让他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喉咙被卡主,一时说不出话来。

    “……喂?”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人发出疑问声。

    ……

    容立诚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杯仍然散发着热气的茶,然而坐在他对面的客人早已经离开了。

    茶几上,还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里面装着一张薄薄的支票,数额并不算大,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却也可以算是不菲。

    这点钱容立诚并没有放在眼里,他给圆圆一年买玩具的钱都不止这些,让他心痛甚至愤怒的,是这张支票的意义,和送来这张支票的人。

    容远崭露头角以后,就有很多势力开始打他的主意,包括容远亲生母亲陆杳现在所在的家族。然而在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开始彼此试探、争夺之前,糖国政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容远收归旗下,开出的条件没有人知道,但从今天一场会面来看,容立诚也能猜得出政府对容远的重视还是超出了他当初的预料。

    今天,容远并没有露面。容立诚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是以怎样轻慢的态度签下这张近乎羞辱的支票,然后随意地把事情交代下去。他不用面面俱到地去关注,自然有人能体会到他的意思,然后请出最有分量的人来办这件事。

    容家财大势大,然而这块土地上他们招惹不起的人也很多。比如今天来的那位客人,是以前容立诚提着重礼都没有门路去上门拜访的军方大佬,对方却能为了他儿子的事情亲自跑这一趟,听语气,容远甚至不知道是他过来。

    支票,是为了感谢他的生养之恩。虽然他实际上既没有“生”也没有“养”,但容远毕竟有一半的基因源自于他,而且也是容氏的姓氏给他提供了最初的庇护之所。

    但对方的言语中也非常明显的“暗示”了:容远今后,跟容立诚,跟容家,都没有半点关系。如果容氏不知好歹的话,自然会有人跟他们过不去。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或者说是通知。同样差不多意思的话容立诚其实听过无数遍,但今天的这句,却因为说话之人的身份,而具有了沉甸甸的、能砸死人的分量!

    容远的名声蒸蒸日上之后,一方面,容氏曾经让宝珠蒙尘的愚蠢和无情让人嗤笑并唾弃;另一方面,有些人却认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并且因为他们家走出了这样的人物而对其充满热情和好感,一说起“这就是容远的那个容家”,随之而来的都是叹服和尊敬。

    于是容氏更加态度积极地承认曾经的错误,经过公关部反复包装才推出的忏悔之诚恳足以获得任何人的谅解,在宣传中也有意无意突显出这种关系,经过一段时间的低迷后,企业的经营明显出现了较大的起色。尤其是容远治疗hiv病毒临床实验进展顺利的新闻传出后,容氏更是能感到明里暗里各方的让步,尤其是一些难缠的政府部门对他们都比以前显得宽容了许多。

    信息社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想见,当实验成功的新闻播出以后他们能获得更大的利益。这是一种很普遍的代偿心理,很多人因为无法将自己的感谢、怨恨、愧疚之类的感情直接传达给本尊,就会把这种感情转移到一个替身上。由于容远治愈艾滋病而因此获益、或因为这件事而对他感到钦佩的普通人,是无法直接接触到容远的,所以很容易就会把这种好感转移到跟容远关系最近的容氏身上。

    而现在,他们收到了明确的警告,来自容远和糖国高层的警告。

    容立诚脸黑如铁。

    这个宣传策略,他一开始其实是反对的,他实在没脸扒着已经放弃的儿子继续牟利。然而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公司,有时候,哪怕他是总裁,也不得不对集体的意愿让步。

    而现在,他觉得脸火辣辣地疼。

    容立诚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猛地喝了一口,满口尽是茶叶苦涩的味道。他把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地毯很厚,小巧的瓷杯在地上蹦了两下,咕噜噜滚到墙角。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双手支额,显得那么疲惫而颓废。

    ……

    “……喂?”过了一会儿得不到回答,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阳阳?”

    金阳吞了口口水,干涩地问道:“小远?”

    “嗯?”微微上挑的鼻音,是很熟悉的感觉。

    金阳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熟悉感在,陌生感也在,他们很久没有联系了,那视频带来的恐慌依然如影随形,后背冷汗透湿。过了很长时间,他迟钝地注意到,电话那边的背景音似乎有些噪杂。

    “你在哪儿?”他忍不住问道。

    “呵。”容远轻笑一声,然后听筒中传来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杂乱,像是他打开了免提,乱七八糟的声音猛地冲进耳朵,金阳不自觉地偏了下脑袋,把手机拿远点,正要皱眉,忽然觉得那背景音有点耳熟。

    很多人在笑,很多人在说话,高跟鞋踩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女孩子捂着嘴“咯咯咯”的笑声,酒杯碰撞,吉他弦声断断续续,架子鼓“嘭嘭嘭”被敲得不成节奏。

    ——有点耳熟。

    金阳把耳机拿得更近了些,贴着话筒,他从各种声音中分辨出一个并不陌生的男声在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唱道:“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靠你太近却伤得太深,迷乱的灵魂乱了分寸,你却像一阵无情的风……”

    然后是一阵忽然爆发的“哈哈哈哈”,他眼前清晰得浮现出那一群人笑得前俯后合无比欢快的样子。

    金阳立刻站起来拉开门出去,把卫生间外正要推门的一个男人吓了一跳,但他根本顾不上,着急慌忙地跑到酒吧大厅,视线在人群中快速地搜寻着。

    舞台上,他的高中同学蒋洪波正挤眉弄眼地唱着走腔跑调的情歌,七情上脸表情十分夸张,调戏他们班一向最古板的一个书呆子,备注——男生。书呆子面红耳赤,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发什么神经,居然一捂脸一扭腰,模仿小女生撒娇的样子跺了一下脚,嗲声嗲气地喊:“我不信我不信!”台下的人全都笑疯了。

    所以此时既没有笑也没有看着舞台的人就很显眼。

    金阳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人,他懒洋洋地靠在吧台边,很随意的姿势,非常陌生的脸,见他看过去就笑着扬了下手。浅淡的笑容,还有点漫不经心,但却熟悉地让人刹那间浑身都放松了。

    金阳一步步走过去,然后狠狠锤了下他的肩膀,叹息道:“你啊你!”

    虽然这么说,但他嘴角的笑容根本是掩都掩不住。

    容远揉了下生疼的肩膀,斜睨他一眼,不满地说:“这么长时间,你就这态度?”

    金阳揉了把他的头发,飞快地说:“等着,我有个人想介绍你认识。”

    容远看着他脚步十分轻快地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找到一个坐在一张淡黄色矮几边的女孩,跟她耳语几句,然后手拉手走过来,眉宇间是满满的幸福和甜蜜。

    “这是我女朋友,柳婷。婷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170章 告别

    金阳说到这里突然卡住了,因为他这时候才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容远。

    容远站起来,主动伸出手,接过话头说:“你好,我叫谷远。”

    金阳眨了下眼睛——你这名字起得也太随意了吧?

    容远嘴唇勾了勾——难道还有人能认出来?

    ——好吧,你赢了。

    看着他跟以前完全不同的脸,金阳无奈妥协——确实,就算他现在说他叫容远,其他人也会当成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你好。”

    柳婷握了下手,抿嘴一笑,坐在金阳旁边,明亮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容远。她知道金阳有很多朋友,在大学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有多么受欢迎了,只是从没有见过他这么高兴这么正式地跟她介绍一个朋友。

    在她打量容远的时候,容远的眼神也对她暗中估量了一番:中长的茶发刚好到肩膀,略带一点向内收缩的弧度,一侧垂下来,一侧捋到耳后,露出戴在耳朵上的一个样式简洁的贝珠耳坠。眼睛黑白分明,眸光清正,琼鼻朱唇,脸颊两侧带点肉,并不是那种非常骨感的女生。她的个子在女孩中算是挺高,只比金阳矮一点儿,穿着带格子的长毛衣依然显得腿很长,脚下踩着缀着金属环的黑色短靴。

    容远的眼睛只略停顿了一两秒,就把她身上的所有细节都记在了脑子里。

    从皮肤、头发和手指上可以看得出来经过精心的养护,举止优雅,笑容得体,家庭条件应该很不错;从头到脚,都是中等价位的东西,并不算很贵,重点是舒适、大方、美观。她很懂得打扮,在生活中应该是个很精致的女孩,却不张扬,也不脆弱;眼神中看得出来她比较坚强而且独立,并不因为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就对金阳十分依赖,但很尊重他的意见和他的朋友,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急着发问或者拉关系,保持在一个令人十分舒服的距离上;功德:1388,在普通人中已经算是相当高了;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落到金阳脸上,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自己的喜怒哀乐,而有趣的是,他们两人好像还没有发现这一点。

    容远嘴角露出一抹不经意的笑容,眼中有几分暖意流淌而过。

    “是个好女孩。”在金阳自己也坐下来的时候,容远压低声音笑着说,并举了下杯:“祝你们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还用说?!”金阳回道。

    耳边,诺亚已经积极主动地把柳婷的身世背景都查了个底朝天,通过隐形耳机跟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串,以它的排查功力,都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污点,反而查出她经常去容远的白棋之一建立的流浪动物收容站里做志愿者,对小动物的亲和力很强。

    几分钟下来,以诺亚那种机关枪一样的语速,容远不禁知道了柳婷从小到大的大部分事,还知道了她和金阳的恋爱过程。说起来,这两人中还是柳婷主动追求的金阳,这女孩表面看着文雅中带着几分傲气。实际上表白感情时直白而热烈,行动果断又迅速,她曾经跟金阳说:“我怕被你拒绝,也怕会被你嘲笑,但我最害怕的,是会和你错过,所以我宁愿赌一次!”

    “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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