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君见她答非所问,知道她大约是还没完全清醒。无奈叹了一声,抬头对那青玄道人道:

    “你也不过是个小卒,杀你也无用,你回去给你的主子传个讯息,就说本座就住在这酒肆,他们若是敢来,就来罢。”

    青玄道人得了性命,低着头,一边称是,一边后退,想要离开酒肆。却听明夷君又道:

    “慢着!”

    青玄道人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再动,只听明夷君又道:

    “你的饭钱还没有给过。”

    青玄道人闻言,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明夷君皱起了眉:

    “不够。”

    市面上卖一只母鸡,不过三四百钱,这一顿饭一两银子已经算得上是极贵了,可青玄道人哪敢与明夷君争辩?只得又摸出六七两银子放在桌上。他看明夷君仍皱着眉,不免苦着脸道:

    “上神,小狐身上……只有这些了。”

    明夷君这才点了点头:

    “滚吧。”

    青玄道人如蒙大赦,使出独特身法,足下一蹬,便向后退了三丈远,立即出了店门,一转眼就不见了。

    湛露经过这么一出,已经渐渐清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明夷君护在怀中,不免有些羞涩,挣脱了他的手臂,跑出了店门往左右两边看。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那道士却早已不见了。她咚咚咚跑回店里,却见明夷君已经坐倒在桌旁。他伸出手臂撑着头,合着双目,面颊绯红,牙齿几乎要把嘴唇咬出了血,模样与平常大不相同。

    他听见湛露回来,咬着牙嘱咐了一声:

    “去给本座……倒一盆冷水来”

    湛露连声答应着去了,明夷君趴在桌上,低低喘息。

    方才那狐狸对着他施展媚术,他虽然立即就觉察到,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方才他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反应,如今骤然释放开来,一时间确实有些难以忍受。

    他趴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一个清泉似的声音叫他:

    “郎君,水拿来了。”

    他抬起头,看见一双纤纤素手端着面盆放在他面前,□□轻轻拂过他的头发,弄得他有些痒。

    明夷君坐直身体,盥洗过,面上红晕渐消,才有了些精神。他抬起头,看着湛露懵懂模样,轻声说:

    “你也洗一洗罢。狐妖所用的媚术,要用冷水才好解。”

    湛露应了一声,也从盆里撩了几把水拍在脸上,只觉得神清气爽,头脑也灵活了。不觉问道::

    “郎君就这么把那道士放走了?”

    明夷君擦了擦脸,笑问:

    “走了了便走了,他还能如何?”

    湛露摇了摇头:

    “那道士不是好人,怕是会做出些什么对郎君不利的事。”

    明夷君哼了一声:

    “现在倒担心起本座来了,若不是你被那淫狐所惑,本座也用不着现身救你。可笑那狐狸模样生得如此平常,竟也能让你迷了心神。”

    湛露听了明夷君的奚落,脸上红了红。也不说话,端了盆就走了。

    明夷君看看她的背影,觉得……有点奇妙。

    分明刚才用不着出手救她的……那狐狸引诱她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找他,她本来不会有一点危险。就算是那狐狸从她那里得到他的消息,一定也不会完全相信,反而不敢轻举妄动,这般虚虚实实,反而更容易隐藏痕迹。

    这些事他在暗处看得分明,可是当他看到那青狐揽着她的腰身,轻轻在她耳边说话的样子,他还是感到相当气愤:

    那爪子!那么自然就搭上去了!本来一个香喷喷的小妞儿,叫那满身骚味的狐狸碰了,以后还怎么吃!

    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手上的酒盅就已经飞出去了……

    现在想想,其实不过是一个好吃的小妞儿罢了……何以竟让他动了这么大的肝火呢?

    啊啊,果然是太久没有吃人了,他的脾气也变得太多了。

    若是从前,依他的脾气,早就一掌把那狐狸劈死,以绝后患了。他从前法力强横,从来无需如此殚精竭虑,如今却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要提前想好三步的路数才行。

    如今放那狐狸去了,他还要想法子防范才行。

    烦,真是烦。

    他正烦着,忽然又嗅见酒香。

    明夷君抬头一看,只见湛露又回转过来,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小瓮酒,旁边还有一只碗,盛着一只鸡腿。

    “这些是什么?”他问。

    湛露放下托盘,向他躬了躬身子:

    “这是湛露赠郎君的谢礼。”

    明夷君端过碗来,嗅了嗅那鸡腿,然后又放在了一边。

    湛露有些迟疑:

    “郎君……怎么不吃?”

    明夷君不理那鸡腿,伸手去拿那酒瓮:

    “难吃。”

    湛露满心指望明夷君能称赞她两句,却想不到他连尝都不肯尝,未免有些气恼:

    “你又没有吃过,怎么知道难吃!方才那青玄道士也吃了,分明说是好吃的!”

    明夷君仿佛根本没有听她说话,只是拍开酒瓮封泥,凑到鼻子前面嗅一嗅。

    嗯,这酒……真是很特别呢。

    她说完了,他才又斜了她一眼:

    “你竟敢拿那骚狐狸吃剩的东西给本座吃?”

    湛露愣了一下,摇摇头:

    “才没有!只不过是同一锅煮的!”

    明夷君端起碗,塞到湛露手里:

    “你自己尝尝!”

    说完,他就不再理她,只是专注于眼前的酒。他懒得去找酒壶酒杯,只拿了一只白瓷碗,将酒倒在其中。

    那酒呈淡绿色,看上去极为诱人,他端起碗饮下一口,芳香酷烈,其味甜美异常,与寻常酒水不同。

    竟然是葡萄酒啊……

    他阖上眼睛细细品味,那芳香的酒液盘旋于他的唇舌之中,实在醉人。

    他咽下酒液,赞道:

    “现在人大抵不懂怎样酿葡萄酒,多将葡萄与谷物掺杂在一处,你这酒倒是好得很。”

    湛露一边吃着鸡腿,一边答他:

    “也是阴差阳错。当初有人赠了我一筐葡萄,我从未吃过,不舍得就这么吃掉了,便把葡萄藏在瓮中。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成了酒。我闻一闻,倒是很好,就留下来了。这瓮酒我藏着好几年了,一直没舍得卖给别人。”

    明夷君微笑,又饮了一口酒,看她咬着鸡腿,问道:

    “你做的鸡腿你尝了,觉得好吃么?”

    湛露没味觉,再好吃再难吃的东西也尝不出味道。她一挺胸:

    “哪里会不好吃?这可是鸡腿!当然好吃啦!”

    这么说着,她像是要向他证明些什么似的,又咬了一大口吃。

    明夷君被她逗得笑了,抚上她头顶,像摸只小狗似的:

    “这乖乖真可怜,没吃过好吃的东西,就算是吃过,也不知道味道。”

    湛露听他这么说,心里很不高兴,手一伸,把她吃剩的鸡腿递到他面前,顾不上嘴里还塞着满满的鸡肉,冲着他说道:

    “好不好吃,你不尝尝怎么知道嘛!”

    明夷君摇头:

    “我不尝。”

    湛露有些泄气,恶狠狠咬着鸡腿泄愤。正在这时候,阿箸从外面跑进来,看见桌上摆着方才青玄道人只吃过两口的整鸡,拍手笑道:

    “咦!这有只鸡,可是为我准备的么?”

    湛露还没来得及答话,阿箸就撕了只鸡翅膀,一口咬过去。

    只是一瞬间,阿箸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她苦着脸把嘴里的鸡肉吐出来,带着哭腔向着湛露叫道:

    “阿露呀……你是怎么把鸡做到这么难吃的程度的呀……我吃你做的饭吃了快十年,自以为已经吃过了天下最难吃的东西……但是你还从来没做过这么难吃的菜啊……”

    阿箸一边哭一边往里走,哭声渐渐听不见了。湛露不知所措,明夷君在一旁却笑得快要背过气去。

    湛露把鸡骨头丢在地上,有些难为情地看他。他笑够了,转头看她神情那般可怜,也觉得有些心软。安抚似的轻轻拍拍她头,用手指替她梳理凌乱的额发。

    她怯怯的,小声儿问他:

    “郎君,你说说,好吃的东西该是什么味儿的?”

    她那样儿真真可怜,就连那些从前被明夷君吃掉的人,样子都没有她可怜。明夷君要是个人,看了她这样儿,听了她这话儿,就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不过明夷君不是人类。

    所以他只是认真想了想,然后把她拉到他近前,一手搂着她的腰身,一手端起面前的白瓷碗,含下最后一口酒。

    他站起身,伸手在她身后抓住她后脑,让她把头仰起来。

    然后低下头,慢慢靠近了她的脸。

    她闻见了他口中散出的那特殊的酒香。

    她似乎察觉到他想要做什么,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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