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呐喊着冲出战壕,他们射击,退壳,再射击,在双方碰撞之前的百来步中,几乎每一步都有人倒下,很快双方就撞在了一起,就这么在泥地里厮杀起来,炮击终于停止了,然而日军已经逼到了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一线上的阵地全部都陷入了血战,黎嘉骏甚至看到旁边的山上都有人互相扯着滚落下去,带起一片泥石。

    有两个人厮打着滚进了前面的战壕,好一会儿都没有胜负,黎嘉骏实在按耐不住,双手一撑爬过去,滚进那个战壕,正看到日本兵正骑着一个人要往下扎刺刀,她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拿手里的枪托照着后脑砸过去,两人早在厮打中掉了钢盔,这一下直接把日本兵打得人事不知,地上那个战士正伸着舌头拼命呼吸,黎嘉骏看也不看,枪头换个方向就朝地上的日本兵的头补了一枪。

    这一下发生得太快,转眼就把黎嘉骏的状态调拨了起来,没等她想明白接下来干嘛,忽然听到一声大吼,一个人嘶叫着扑上来,从后面掐住了她的脖子往战壕上撞!

    黎嘉骏反应不及,只听到自己的头盔磕在湿软的泥墙上发出噗的一声,溅起的泥水扑了她满脸,她额头剧痛,却因为头盔的保护没有晕过去,她枪掉在了脚边,只能双手撑着泥墙发出呵呵的声音,身后的日本兵力大无比,这么一撞的功夫她就觉得自己喉咙都快被挤出来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掐死的时候,身上忽然一松,那个刚才在地上躺尸的兄弟终于起来,一刀结果了那个日本兵。

    两人都劫后余生一样喘着气,还没来得及对视一眼,下一个日本兵又扑了过来,这次刺刀从上往下直直的扎过来,黎嘉骏半个身子一软,连滚带爬的躲过,那刺刀却正好扎在她裤腿上,她连忙望向旁边的战友,却看到他大吼一声跳起来一把抱住那个日本兵的腰把他往下拖,两人再次一顿老拳合力干掉了第三个日本兵。

    他俩几乎承包了这道战壕……

    可很快,第四个日本兵又下来了,他是抱着枪被一个中国兵追砍着滚下来的,他啊啊啊的叫着滚下沟,在看到沟里情况的一瞬间,反应极快的扣动了扳机,砰一声,正好打中站在黎嘉骏前头的那个战友的胸腔。

    可他还没倒下去,他大吼一声:“跑!”随后站着靠向了战壕,黎嘉骏此时刚撕开裤管站起来,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接住这人似乎是向后倒的身影,可他没有,他站直着侧靠向战壕,死死的挡住了她,又喊了一声:“跑!”

    黎嘉骏哭了一声,她在士兵的掩护下再次跳上战壕,却发现这个方向是更前线,她没有退路,只能爬上去,下面传来一声枪响,黎嘉骏强睁着双眼,感到打在脸上的雨水热到烧灼她的脸颊,她沿着战壕爬了几步,地上满是尸体和枪支,她随便捡了一把,一拉枪栓,退掉了弹壳,随后毫不犹豫的瞄向战壕。

    而此时,那个已经身中三枪的男人正一边中着第四枪,一边怒吼着冲向那个日本兵。

    “砰!”命中要害。

    可那个男人也倒下了。

    黎嘉骏颤抖着喘息了两声,她还趴在地上,没等到站起来就被一个人踩到,她闷哼一声,而踩她的人也倒了下来,正好倒在她身上。

    不幸的是,那人也正在厮打状态,他正双手抓着一个日本兵抓着刺刀的双手,两人在争抢中双双被黎嘉骏绊倒,两个人全倒在黎嘉骏身上。

    “噗!”黎嘉骏一口浊气喷涌出来,白眼一翻差点昏过去。

    两人丝毫没注意他俩身·下压着人,共同高举着一把枪滚来滚去,三八式插·上刺刀长达一米六的长度使得刺刀不停的扎向下面的黎嘉骏,就在刚才,刺刀擦着她的脸扎到了土里!

    黎嘉骏束手无策,她干脆手往回伸,一把抓住枪口,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拉:“啊啊啊我抓住啦!!”

    外力的加入让上面的两人都大吃一惊,发现使劲儿的是自己人,夹在中间的中国士兵立刻放开手一拳捣向对手,翻身骑过去一顿厮打,中国士兵的放手让黎嘉骏直面了日本兵抓着枪的巨大力道,先天的劣势导致黎嘉骏在那一瞬间肩膀差点被扯脱臼!她捂着肩膀半坐起来,瞄了一下发现没把握干掉地上的日本,干脆再次爬过去,用刺刀一刀结果了他。

    发现对手死亡,那个中国兵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站起来随手捡了把枪,又朝下一个日本兵扑过去!

    黎嘉骏喘着粗气,仅这么一会儿,她全身都在痛,她早就知道女人和男人力气天生差距大,当然没那个熊劲自己去找对手,可如果干坐着,也不能被无视,若要她装死,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可没等她想好怎么办,一阵枪声从脚边扫过,她滚到一边,却撞到了一双脚,看到是日军皮靴,她想也不想就抱了上去,那个日本兵重心不稳倒在地上,与他厮打的中国兵立刻一刀扎进他的后心……

    肉搏战持续了许久,左右阵地上的中国兵源源不断的从两侧赶来冲上去,竟然一点点的将劣势掰了回来,战况惨烈到无法用言语描述,沟里,战壕里,机枪边,到处都是疯狂厮打的士兵和血流成河的尸体,有些尸体堆叠起来,尤保持着厮杀的动作,仿佛还没有死去……直到天幕擦黑,日军反复进攻了三回,都无功而返。

    到了夜晚,炮击停止了,高桂滋再次派出了敢死队,摸黑又抢回了一个高地。

    此时,84师已近弹尽粮绝,一万多人剩下不到四千人,多个阵地已经永远沉寂,现在凑在一起吃饭的士兵,大多已经换过一轮番号,而且个个带伤。

    黎嘉骏整个人都是湿透的,刚才停了一会儿雨,现在又下了起来,许多战壕都积起了水,站在外面被风吹得冷得发抖,跳进及腰的水坑里时竟然有种温暖的感觉,可没一会儿,又更冷了。

    没人敢点火堆,大家只能一起听着牙齿打架的声音,阵地上一片漆黑,雨水淅淅沥沥的,没一会儿又大了起来,惨不堪言。

    至今,还是一个援兵都没有。

    而对面,新增援了五千人。

    黎嘉骏茫然的望着漆黑的四周,她觉得自己会不会记忆出错了,把平型关和台儿庄搞混了。

    比如,台儿庄大捷。

    ……血战平型关?

    ☆、第104章 平行之殁

    晚上的时候,上头终于施舍似的送来了两个连。

    两个新兵连。

    黎嘉骏找周书辞的时候顺便围观了一下,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两连白生生,嫩兮兮的,真的是兵,确定不是上面送来劳军的少爷?

    然而有总比没有好,长官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他们拉上了前线,可只用了一个回合,这群兵就吱哇乱叫着跑了,不仅溃不成军,还把坐都没坐热的阵地给丢了!

    日军什么眼力?啃了三天了,会放着一个突然出现的软肋不放?一发现好啃,立马一嘴咬下来,咬得我方血流成河!等到再派人上去抢回阵地的时候,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气得当时的旅长高建白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从此再也没人期待什么援军了。

    此时全军第一次统计的伤亡已经三千,精锐的老兵更是用得精光,战况四面开花,没有一处不惨,就连黎嘉骏都没休息多久,转眼就再也睡不下去,战壕里休息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事,饶是贴边睡也被来来回回的人踩了好几脚。

    她已经懒得害怕了,自认为表情已经和那些老兵一样麻木,她揉揉眼睛站起来,只听到远处三个士兵拿机枪向远处扫着,她略一抬头,几颗子弹就啪啪啪打在脑袋边,激起的泥土打了一脸,旁边有一双手猛地把她的头压下去,大吼:“不要命啦?!抬什么头!”

    此时东方已有微白,又是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虽然还是有哗啦啦的雨,可不妨碍黎嘉骏看到旁边这个人。

    “周书辞!你怎么在这?”

    “没人了!”周书辞一身军官装,聚精会神的往前射击着,他的姿势很标准,显然是受过专业的训练,“你在我旁边别动!这一块大概守不住,一会儿跟我走!”

    “……哦。”黎嘉骏蹲下去,她拿出自己的汉阳造,想干脆往外射两下,却直接被发现她意图的周书辞喝止,他又大吼:“别凑热闹!本来子弹就不够,你瞎折腾什么劲儿!有这子弹不如给我!”

    就在这时,一个提着弹药箱的士兵正猫着腰从他俩的身后走过,此时对面一波集中射击正落到他们面前,周书辞赶忙压着黎嘉骏一起低下头,却不想身后那个士兵啊的一声倒地了,一颗流弹正好打在他的脖子上。

    他手里的铁皮箱子掉下来打开,里面圆形的弹匣散落了一地。

    黎嘉骏下意识的扑上前掐住他脖子上的伤口,手伸进口袋不断摸索着绷带,那温热的血突突的往外冒,在冰凉的雨中几乎带着滚烫的温度,士兵一手抚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指着远处,他的声带大概受损了,除了发出喝喝的声音,完全说不出话。

    这分明已经没救了。

    “你是说送过去?对吗?!”黎嘉骏连声闻,“送到前面,用机枪的人那儿,对不对?”

    士兵点点头,他有一张干枯黑瘦的脸,如此的死状使他的表情更为狰狞,他拉开黎嘉骏的手,握着她的手伸向箱子的方向。

    黎嘉骏的眼泪断了线似的落在这人的脸上,她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连连点头,然后转身把那些散落的弹药收拾进箱子里,铁皮箱旁的腿忽然一蹬,随后再没了动静。

    她顿了一下,看也不看那个士兵,只是擦把眼泪继续装,却不想那手上满是鲜血,这一擦更是抹了满脸。

    “黎嘉骏!你要干嘛!?”周书辞刚才那会儿一直在射击,此时听到半天没动静,回头正看到黎嘉骏提着弹药箱要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黎嘉骏用乌黑的袖子再次抹了把脸,成功的让脸上混合多种颜色,表情狰狞,她头也不回:“我会小心的!你也小心!”说罢,她还特地拍了拍周书辞脚边,被她一直用油布包着的命宝们。

    “你!”周书辞怒极,却说不出什么话,他所站的位子不能缺人,此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黎嘉骏提着弹药箱跑进了战壕深处。

    弹药箱很重,没一会儿就手酸了,黎嘉骏换了好几轮手,还是没找到机枪位,终于有人给她指出了位置,居然是在一个小高地的工事里!

    这意味着她还要带着箱子爬一段坡!虽然是在高地的背面,可想想就知道多不好走!

    黎嘉骏趴在地上尝试了一下,实在觉得无论一手拿着爬还是拿头顶着爬于她都不现实,最后她想了个主意。

    她掏出了绷带,拧了拧,绑在弹药箱上,另一边套在她的额头上,箱子就放在她的背上,她像个乌龟一样,背着弹药箱就往上爬!

    要是天气好,一纵的整条战壕都能看到她的壮举。

    这种独特的运输姿势,完全可以感动中国了!

    可即使如此,难度还是没有减少一半,就算是个小坡,那也是一个被雨水浸泡了两天的,满是黄泥的小坡,头一低能吃半嘴泥,手一挖就是一拳头泥,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被黄泥水冲下来了,胸前的衣服全湿透了,等她拼出吃奶的劲儿爬上那个小高地时,整个人都已经如刚挖的藕,淤泥满身了。

    幸好她到的还不算太晚,在碉堡里的士兵打完了□□里的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她恰好感到,总算免于这个高地熄火的命运。

    最后她连滚带爬的回到了战壕,沿途不少士兵朝她叫好,她只能苦笑应对,只觉得多走一步都是负担,等挪到周书辞身边时,差不多要虚脱了。

    周书辞一句话不讲,专心的扔手榴弹,黎嘉骏左右望望,都看不到什么希望,不由得有些轻微的伤感:“喂!这儿多久才有人来收尸啊?”

    没人答她,过了一会儿,周书辞突然扔了一包东西来:“你不会死的。”

    黎嘉骏听了都要笑了:“我说,战场上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啊,我都想开了。”

    周书辞又是往外疯狂的打了一轮枪,回头一摸口袋,叹气:“你还有子弹吗?”

    “不全都给你了么?”黎嘉骏很不爽,她左右摸摸,打起了周围尸体的主意,“要不我……”

    “炮弹!”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大吼,等到吼声刚落下时,一颗炸弹正落在周书辞前方,他当场被炸飞了起来,狠狠撞到了战壕的另一面!胸部以上血肉模糊!

    黎嘉骏几乎要惊呆了,她因为趴在周书辞的脚边,在炮弹爆炸范围的死角,全然没有受伤,可周书辞那时正专心往外射击,根本没时间躲!

    她扑过去,一把抱住周书辞,几乎不敢下手,也不知道该按哪儿止血!只能开了哭腔:“周书辞!周书辞!”

    周书辞还没死,他眼睛的部位也模糊了,整张脸就没个像人类的地方,此时只能看到嘴的部位有一条血线一张一合,黎嘉骏凑过去,只听他说:“对不起……”

    “啊?你对不起什么?”

    “应该,留你,在,八,路,军,那儿……安全……”

    黎嘉骏哭了:“这时候说这有什么用,哪儿打仗不是打仗!不都得死人吗?周书辞你有什么必须做的事你和我说我帮你!”

    “我想做的,只有我做,做才好。”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带着细碎的血块,“嘉骏,你顺着,走,往,西,有小路,那儿,指挥部,最后的,后方,再顶不住,就要撤,你跟着,别怕……”他抿了抿嘴,加了句,“你,不会,死。”

    黎嘉骏任由眼泪落下,擦也擦不完,她哽咽着喊:“我怕什么呀,我知道未来什么样,我从来就没怕过呀!未来有多美好你知道吗?可我就算活到一百岁,我也没这年轻劲儿去享受未来那样的生活,我现在最怕的,是没有你啊!”她嚎啕大哭,“我们不能没有你们呀!周书辞!你们倒下一个,我就觉得希望渺茫一分,我会担心连我自己坚信的未来都只是梦啊!”

    “所以,你是,来,监工?”周书辞咳着,声音越来越虚弱,却竟然带着笑意。

    他竟然听懂了!黎嘉骏噎了一下,她还是擦不完眼泪,只能傻呆呆的:“好像是这样哦。”

    “那就,继续,看着吧……”他头缓缓的转向一旁,轻声呢喃,“看着吧……看我们……怎么……”

    “赢的。”黎嘉骏嘶哑的接上他未竟的话,合上了他早已睁不开的双眼。

    9月25日,高桂滋的17军伤亡过大,不得不收缩防线,丢失大量阵地,板垣师团如潮水般涌入,欲继续前行,方发现后方遭遇伏击,辎重部队全灭,顿时被滞留当场不敢前行。

    阎锡山此时方知平型关为主战场,派手下陈长捷出击,一举击退平型关板垣师团,然而他孤军深入,上司却没给他派后续部队。

    等到阎锡山在傅作义等名将多方苦劝之下决定往平型关增兵时,他自己所驻守的雁门关遭东条英机轻松占领,雁门关以西包括平型关在内所有主战场全在日军包夹之内,再无转圜余地。

    10月2日夜,中*队全线撤退。

    高桂滋撑了十天,八1路2军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伏击还有陈长捷趁胜追击打出的大好局面,最终因总司令的举棋不定而付诸东流。

    ☆、第105章 枪决服膺

    “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唯有牺牲的决心,才能搏得最后的胜利!”

    广播里正在反复播放着校长在七七事变后的抗战宣言,噪音嘶哑的广播和着外面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这声音格外凄惶和扭曲,尖利的扭进耳朵里,吱吱咋咋的。

    黎嘉骏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的看着外头,雨水顺着屋檐沥沥的掉下来,落在走廊木椅上一个破碗里,雨水已经被积了一小碗,每过一会儿就有野狗野猫三两只过来舔两口。

    这种时候,也只有小狗小猫才不会感觉到战争的阴影了。

    可它们会对路过的任何一个行人撒娇,唯独不会碰拿着枪站岗的军人。

    “小黎,这个文章你帮我寄出去,这两日事情琐碎,要劳烦你上点心了。”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递给她一个信封,低声道,“还有你自己的家信写好没?写好一道送去吧。”

    “好的,康先生,那我去取了照片一并寄过去。”黎嘉骏接过信封,站起来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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