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挪开眼神,走向大门。
    颇有年代感的门虚掩着,留出一条缝隙,可屋内太黑,我什么都看不清。
    做好心理准备好后,我伸手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极重的烟味。不知他抽了多少,屋内的空气浑浊刺鼻。
    而我,推开门后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本以为需要一顿好找的人就坐在沙发上。
    我只能借着屋外的月光勉强看清他的身形轮廓。他微微佝偻着,正靠在沙发上,手指间夹着一只正燃着的烟,烟尾的红光一下刺痛了我的眼。
    听见我的动静后,黑暗中的他缓慢地扭头看向我。
    我站在盛满月光的院子里,他在被烟雾环绕的黑暗中。
    我们对视着,并不说话,约莫过了几秒,他才低头将烟头摁灭。
    红光熄灭,他抬头看向我,“你来了?”
    我深呼吸几下后走进屋中将紧闭的窗户都打开。潮湿的空气挤入狭小的空间,清冽的寒气驱散了这一室的昏闷,我终于变得清醒些。
    我伸手打开灯,然后转身看向身后的他。
    似乎是因为在黑暗中呆久了,突然的光明让他无法适应,他闭着眼睛,过了几秒才睁开眸子。
    我看向他泛湿的眼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移开眼神,看到了茶几上的烟灰缸,烟灰缸已经被填满了,歪歪扭扭的烟头堆作一座小山。
    我闭了闭眼睛,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我还没死,你就来见我了。”
    “你真想死?”
    “怎么可能,我还有事没做完。”
    我定定看着他,却也没问是什么事,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告诉我那个秘密。
    他问我:“程筝和你说什么了?”
    “说你从没失手过,说你不会爱人,没有心,说你是疯子。”
    我平静地转述着程筝的话,这些话在我脑中已经重复过千百遍,如今倒也可以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来。
    他听此,问了一句:“你信吗?”
    我一愣,最后盯着他问:“你觉得我应该信吗?”
    对视了几秒后,他躲开我的眼神,“信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向我的心脏。
    我能感觉到此时此刻,有些无形的东西在这个逼仄浑浊的空间中流淌着,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是我很珍惜的。
    但它最后似乎都流走了。
    而我仅存的幻想,也都通过心脏破掉的那个洞淌了出来。
    他说的话也许不是真心的,但他依旧残忍地将我推开了。即使知道我放不下他,即使我向他低头,他还是将我推开。
    这样一种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关系,真的值得我再这样坚守下去吗?
    我突然感到筋疲力尽,也觉得自己可笑,自作多情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还是用轻飘飘的两个字回应我。
    我终于碰到他了,可是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
    我没了力气,“好。” 说的其实是再见。
    他抬头看我,露出个苦涩的笑容,问:“最后帮我一次好吗?”
    我心脏一缩,他真是狠毒残忍,直到最后一刻都要利用我。之前用甜言蜜语迷惑我,如今是直接请求我。
    可是凭什么呢?我凭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践踏。
    我的眼眶发热,眼神却故意克制得冰冷,“凭什么?”
    “求你了,郁悦。”
    “带我去程筝的订婚宴。”
    又是程筝,又是订婚宴,又是那些他不肯说的那些秘密。
    我看向他,看出他眼中百分百的诚恳和真切。只有在谈及他的秘密时,他才会露出这样真实的神情,此刻的他没有伪装,直接将他的欲望展露在我面前。
    可是这样赤裸的渴望却几乎让我窒息。
    他相信我会同情他,帮助他实现愿望,成为他的帮凶。
    我会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这么问自己。
    “好,我带你去。”
    他一愣,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爽快。
    我眼神一凛,继续说:“只要你像服侍秦阿姨那样服侍我,我就带你去。”
    他本欣喜的眼神蓦然冷了下来,之后又被浓重的笑意覆盖,他看着我,感谢一般,他说:“好。”
    大脑的神经剧烈地收缩着,我十分愤怒。
    这是我能够想到的对他最严重的惩罚,将亲手送给他的爱与尊重全部收回。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你时可以将你捧上天,但我不要你了,你也会变成任我摆弄无法出声的玩物。
    我本以为能够羞辱他,却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答应了。在我看来最可怕的惩罚在他的秘密面前,似乎也是不值一提的。
    很遗憾。最后这一局博弈,我也是输了的。
    我强撑着精神,“开始吧。”
    他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先是外套,然后是一件内衬。
    都是我之前陪着他去商场买的,衣服被他随手扔到地上。
    同时落在地上的还有我过去珍惜的那些爱意。
    窗外突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院子里的铁板被打得“啪嗒啪嗒”直响,与此同时,我对他大喊道:“停下!”
    他动作顿住,抬眼看我。
    衣服已经脱完,他的上身赤裸着,在冷白灯光的照耀下,他的皮肤显得更白,身形显得更加单薄。
    我企图从他的眼中看出类似于“屈辱”“羞耻”的情绪,可他却依旧冷淡。
    他不把自己的身体看做一回事,并不觉得自己受辱了。他认为自己在完成任务,完成这项任务,他就能达到他的目的了。
    我咬牙,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扯着他进入他那狭小的卧室。
    等他站定之后,我送开手,嘶哑着声音,“继续。”
    我偏要折磨他,用尽方法让他受挫。
    卧室里没灯,通往客厅的门被我挡住了,微弱的灯光透过我的阻碍,照亮床上的一角。
    他在一片昏暗中,沉默地继续。
    窸窸窣窣一阵后,我听到裤子落地的沉闷声响。
    我的神经被这样的动静折磨,被一层层剥开,如今已经在断裂的边缘。
    我深呼吸几下,终于平缓了些,他却在黑暗中出声了。
    他问:“要吃药吗?”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崩溃,我大声质问他:“你想死吗?!”
    屋外的雨声也猛地变大,像在附和着我。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我。
    我用力地喘息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我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湿了眼眶 。
    我放弃了,我认输了。输了就输了,总归只剩下这一次了。
    我能和莫弛体面地告别,为何一定要和陈仰林闹得这般难看呢?
    我扯着他将他拉到床上,然后用被子将他的身体盖住。
    “别吃了,我会带你去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气息也不够平稳,可语气却十分镇定决绝。
    他在黑暗中盯着我看,而我不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卧室,走之前还将那扇门带上。
    客厅里都是潮湿的气息,我看到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毫不犹豫地抓起来。
    我走到门边,靠在湿漉漉的门框上,颤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
    眼泪还在流,雨也还在下,吸上第一口的时候,我被刺激得直咳嗽,咳得身体都在晃动。
    一恢复好,我便又着急地尝了第二口。
    它像是抚慰我的镇痛剂,我急切地摄取着它。
    白色的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十分明显,被我吐出后几秒后就消失不见,就像烦恼一样。
    我抽完一支,的确好受些,至少,大脑清醒了许多。
    想起刚才那混乱的场景,我也觉得有些可笑,我竟然也变得和陈仰林一样幼稚了。
    既然我已经决定离开他了,最后帮他一次,也没什么大碍,就当他陪我这段时间的酬劳了。
    成人之美也不是一件难事。
    但这真是最后一次了。
    我扭头看向卧室。
    整座房子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我吐出一口气,将脸上的泪水擦干,把烟头扔进烟灰缸后,推开卧室的门。
    本以为他还在床上躺着,可他已经穿戴整齐地靠在窗边了,望着落雨的室外出神。
    听到我的声音后,他回头看我一眼,似乎是闻到了烟味我,“偷我烟抽了?”
    你看,我们就是这样奇怪,能在上一秒闹得无比难堪,也能在下一个瞬间原谅对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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