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封氏早早就备下马车,送姑娘们往最繁华的街道去了。

    ☆、第七十六回 元宵节

    金府四姐妹和利家两姐妹,往街上一站,齐刷刷六个小美人。虽说容貌、气质略有差别,可凑在一起实在是太抢眼。

    临出门前,黎嬷嬷对她们说过,女子出门和抛头露面不是一回事。但凡是大家小姐有教养的姑娘,即便是不遮面也不会被轻慢。因为她们浑身的正气,端庄的样子让那些非分之徒不敢轻举妄动。而那些轻浮的女子,即便是把全身都裹严实,只露出眼睛,也会引得苍蝇过来叮。

    姐妹们谨记她的话,言谈举止不敢有半点无状。旁人见她们姐妹旁边簇拥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周身绫罗绸缎的,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寻常人谁敢上前去招惹?

    马车到了街头就走不动了,拐到小胡同里等着,姐妹们下车步行过去。从街头望过去,两边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小摊子,中间人头攒动,看不见街尾。

    姐妹们难得这样出门来,眼睛都不够使了。街边卖花灯的最多,还有不少卖胭脂水粉、各种首饰的。小孩子手里都拿着小巧的动物花灯,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兴冲冲的挑小玩意儿。

    虽然街边小摊贩的东西都是下等货色,可胜在新奇。小姑娘难免会好奇,忍不住过去瞧瞧。

    “姑娘们还是别在这里耽搁太多的时间,热闹在街中央呢。”跟来的婆子笑着说道,“白天的时候老奴出来,瞧见街中央搭了个彩棚,听说是锦绣坊有什么活动。”

    幼仪这才想起,锦绣坊就在这条街上。自从上次一见,她再没看见韦汝,眼下到了人家铺子附近真该去见见。其他人听见这话也十分雀跃,姐妹们丢开街边的小玩意儿,径直往锦绣坊去了。

    可当她们到了锦绣坊附近,看见眼前的情形,却着实吃了一惊。只见锦绣坊门前搭了个彩棚,转圈挂着很多别致的花灯,跟方才在街边看见的迥然是两种档次。花灯下面挂着打着卷系起来的字条,估计是字灯谜之类的。台上铺着大红的长毛地毯,因为花灯都被点燃,亮如白昼一般。

    台下正中央放着不少成排的靠椅,上面已经坐了人,还有座位空着。旁边和后面还站着好多人,都翘首往台上瞧着。台上站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穿着墨色的长袍,留着一绺小胡子,一瞧便知道是个外场人。估计不是知宾就是掌柜之类,常年跟人打交道的主。

    果然,旁边的百姓都在谈论锦绣坊的事情。幼仪听风知道台上的男人是锦绣坊的掌柜,姓贾,之前是个讨饭的叫花子。关于他的事情也非常有戏剧色彩,说起来还很长。简短截说,贾掌柜本来是做小本生意的,只因儿子患上怪病花光了积蓄。再加上妻子跟人家跑了,他越发无心经营生意。后来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的债,儿子又死了,他的房子、田地都用来抵债便流落街头。有一天,他饿昏在锦绣坊门口,被汪韦茹发现,就吩咐人抬进去又请了大夫。

    汪韦茹听说他的遭遇十分同情,又听说他做过生意,就留他下来帮忙。半年前,老掌柜去了南边新开张的分店打理,这个店就交给了他。

    “不过是猜灯谜,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等着?那不成还有什么好看的表演不成?”韵仪踮着脚往台上瞧,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一旁站着个穿着干净利落的小媳妇儿,看样子是个爽快人。她看看姐妹几个,笑着说道:“这锦绣坊就是财大气粗,逢年过节就搞什么活动。到了初一、十五还有便宜货甩卖。不过要赶早,不然买不着。上好的锦缎,平常二十文一尺,初一、十五只卖十文钱。”

    这还真是财大气粗,总这样不是擎等着赔钱吗?看着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她接着说道:“刚开始我们也觉着锦绣坊是在做赔钱的买卖,可时间一长才想明白。人家便宜的布料就那么几十尺,而且有什么卡的便宜的多,平头老百姓捡不到多少便宜。可大老远来了,看见漂亮的花布怎么能空着手回去?女人家见到这样的东西都挪不动脚窝,不多买也要省吃俭用少买些。

    尤其是家里稍微宽裕些的,都想着也能有那么一张卡片,平常买就便宜,有活动的时候更省钱。听说要在锦绣坊里花满五百两银子,才有一张锡卡,满一千两是银卡,到了五千两才是金卡。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啊!

    而且有卡的人实惠多,就像今天这场面,能坐椅子的都是有卡的人。你们瞧,每张椅子的被面都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位数字,听说是那卡上的后四位。对号入座,一个都错不了。”

    “谁记得咱们卡上面号码的后四位?”宛柔听见这话赶忙问起来。

    旁边的女人见状又细细打量她们几个,小声的嘀咕起来,“有卡还假装什么都不明白,有钱人的脾气还真是奇怪!”说完走开了。

    宛柔没功夫搭理她,费劲脑筋想卡上的号码。她对那卡非常感兴趣,还真仔仔细细的反复瞧过。

    “我记起来了,就是倒数第三排左边那张椅子。”宛柔本来记不太清,可对照着椅子上面的号码,还真想起来了。

    她们走过去,马上就有小伙计迎过来,他笑着说道:“几位姑娘姓金、利吧?我们老板说了,若是金府四姑娘来了就里面请。”

    “嬷嬷,我跟锦绣坊的汪老板有些交情,你们先坐,我进去打个招呼再出来。”幼仪跟黎嬷嬷告假。

    黎嬷嬷自然不能拦着她,让她带上个丫头和一个婆子,这才放她进去了。府中有卧病在床的婆婆,封氏当然不能出来。利姨妈是守寡之人,也不方便露面。姐妹众人都由黎嬷嬷带出来,她必须保证姑娘们毫发无损的回去。

    幼仪跟着小伙计进了锦绣坊,直接上三楼去了。上了楼梯径直往最里面走,小伙计停在一间屋子跟前,敲了三下听见里面有人说“进来”,他请幼仪自己进去。

    幼仪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的光线有些幽暗,定了一会儿神彩看清楚。屋子里的装饰相当简单,也有些奇怪。

    地面铺着一条一条的木地板,西边立着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下面安放着一张小案几,摆着笔墨纸砚等物,地上还放着两个半旧的蒲团,应该有人经常坐在那里看书。

    对面墙壁的下半部分竟然被抠出一个四方带穹顶的新式火炉,里面的木头烧的正旺,热气扑面而来。

    火炉前面放着一块白色的长毛地毯,韦汝席地而坐,手中端着酒杯,细细闻能听见一股果香。

    “你来了,快点过来。”她看见幼仪笑着招手。

    幼仪把鞋脱下来,穿着袜子过去,也学着她的样子席地而坐,把宽大的裙摆展开遮住脚绰绰有余。

    “韦汝姐姐喝的是什么酒?怎么这样好闻?”幼仪笑着凑过去,看见精致的杯里装着琥珀色的液体,隐约有一股葡萄的味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弹琵琶马上催。”幼仪轻声吟着,“原本我以为葡萄和美酒是两样东西,眼下才知道原来是指用葡萄酿酒。看到这两句诗,我还想后一句挺好,只是这第一句有些拼凑的意思。看来是我见识太过浅薄,真是惭愧至极啊。”

    当年幼仪的魂魄被困在安府,愤恨不甘之后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整日游荡无所事事便用看书打发时间。安府是书香世家,祖上出过探花郎,家里有一幢二层小楼,里面放得都是书。从正史到杂谈,从养生到游记,从天文到地理,安家积累了三四代传下来,她看了四十多年只能说是都翻过,对里面的内容略知一二罢了。

    她记不得从哪本书上看过这两句诗,只记得上面并无诗人名字和出处,自己觉得不通便丢开了手。今个儿看见韦汝喝得是葡萄酒,这才想起来。

    “哦?你读过这样得诗?是谁写得?”韦汝闻听眼睛一亮。

    “记不得出处了,书上并没有诗人的名字。”幼仪不懂她为何对这两句诗这样感兴趣,总觉得她身上有故事。

    韦汝听了神色黯淡了下去,片刻才轻声说道:“算了,一切随缘吧。”

    幼仪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沉默。好在她转眼就笑了,“我自己亲手酿的,你尝尝。”说着给幼仪倒了一杯。

    幼仪挺喜欢吃新鲜的葡萄,她抿了一小口,觉得甘中带着微苦,味道还不错。

    她又喝了一大口,韦汝见了把放在地毯上的托盘递过去,“吃点零食,慢些喝。虽说酒味不大,后劲却足。”

    幼仪这才注意到托盘,花瓣状,里面分出六个小格,分别装着干果、蜜饯和金黄色的长条状食物。她捡起一个放进嘴里,外焦里嫩,细细品味竟是土豆做的。

    “蘸着这个吃。”韦汝指着小碟子里红色的酱料说着。

    幼仪照着试试,果然味道又不一样了。

    ☆、第七十七回 你来自何方

    幼仪被汪韦汝特意喊到里面去,喝着韦汝亲手酿制的葡萄酒,吃着那个叫薯条蘸着番茄酱的东西,烤着暖暖乎乎的壁炉坐在软乎乎的地毯上,竟然有种不想动弹昏昏欲睡的感觉。

    原来享受不一定是高床暖枕,酒池肉林,把那些恼人的规矩全部抛开,让自己全身心的放轻松,生活就会变得越发美好起来。只不过幼仪心里非常清楚,她跟汪韦汝不同,她的放轻只能是片刻。出了锦绣坊,她还是金府一个小小的庶女,规矩礼仪一大堆。喜欢也好,厌烦也罢,她唯有接受!

    正因为如此,她更欣赏韦汝的生活态度,更敬佩韦汝的随心所欲。在这个世界,想做最真实的自己,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她听韦汝说自己酿制葡萄酒的过程,怎么把薯条炸得外焦里嫩,觉得既新奇又有趣。

    两个人正聊得兴起,听见下面有人在高声说话,似乎是什么庆典活动开始了。

    “咱们到窗口瞧瞧,那里视线好,看得真听得也清楚。”韦汝笑着站起来。

    幼仪随着她过去,可以从彩棚透空的上面清晰的看见台上的情形。只见那位贾掌柜手中拿着个喇叭状的薄铁桶,说话带着回音竟洪亮了许多,估计站在最后面的百姓都能听得清楚明白。

    幼仪听得清楚,原来是锦绣坊在元宵佳节为了回馈新老顾客,特意准备了一台节目,其中还会有抽奖的环节和活动的环节。节目?应该是唱戏的意思吧?她瞥了韦汝一眼,看见韦汝一副让她瞧好戏的模样。

    突然,彩棚的前面拉起了厚厚的红色幔帐。台下的人不知道怎么了?幼仪在上面却看得很真亮。她瞧见台子的两边分别站着个小伙计,只要有人吩咐,便往中间拉幔帐。而台上,此刻正站着几个穿着奇怪的舞姬,她们摆好了造型候着。

    大禹是个民风开放,容许各种文化百家争鸣的国家。京、评、黄、越、豫,什么剧种都有人追捧,歌舞、杂耍、相声,更是倍受普通百姓喜欢。只因外男不能随便入宫,所以后宫之中只设了歌舞坊,豢养了一大群歌舞姬,每当有宴席的时候便歌舞升平以助兴。更有绝色歌舞姬被王公贵胄相中,从此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也有些大户人家养歌舞姬、伶人等等,闲暇时喝酒取乐。

    而那些身处内宅的当家主母,却对这等狐媚子深恶痛绝。因而,她们女人聚在一起从来都是请戏班子唱戏,鲜少有招歌舞姬表演的,更是觉得表演歌舞的女子不入流是下下等的人。

    眼下台上站着十来个女子,她们个个白色长袍从头罩到脚,长长的黑发顺直的披散在脑后,额头上面绑着颜色不同的发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幔帐拉开,众人眼前不由得一亮。没有俗媚,没有妖里妖气,个个都似出水芙蓉,又似空谷幽兰,跟众人印象中的歌舞姬大不相同。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她们的手灵活地飞舞起来,动作整齐划一。随之,空灵优美的歌声飘散开来。韵律很美,细听歌词竟不似往常的诗词,不对仗也不工整,却别有一番滋味。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幼仪细细品味歌词的意境,不觉有些发呆。她觉得满腹都是感动,温暖、力量,还有一丝丝苦涩。她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觉得这首歌唱得就是自己。对于大千世界来说,她就像一颗尘土,微乎其微。她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死而不灭,为何会再次重生,没有经过正常的轮回,她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不死不灭这五十年,她怨过,恨过,不甘过,发疯过,可到最后只能无奈的接受。她从未想过重活一次是值得感恩的事情,今个儿听见的这首歌却让她有了全新的体会。

    “妹妹听得好认真,似乎能理解这歌词的含义。”想当初韦汝第一次到金府拜会,幼仪跟众姐妹就在屋子里,可她却并未多注意到幼仪的存在。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姑娘,常年养在深闺,能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可随着之后的接触,她却感觉到幼仪的不寻常。幼仪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成熟的灵魂住在稚嫩的身体里,而这个灵魂又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不过,几次试探终究是失望,她只好作罢。找不到同属于一个世界的灵魂,找到个能一起说说话的知心人也好。在这里,她也不至于太寂寞了。

    “应该是这歌词写得好,曲子谱得棒。”幼仪闻言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歌词出自哪位之手?好像没有这个词牌子。”

    “也是我从一本闲书上看来的,作者的名字没有记载。”韦汝回话的功夫,一首歌唱罢,台下的众人纷纷鼓掌。

    接下来的节目更奇怪,是三个人表演,说是群口相声又不像。台上摆着软榻、案几,上面摆着茶壶、点心、水果等等。看台上人的穿着,跟台下的百姓无异。

    细细看下来,原来是表演一个县官在外面如何风光,在家里却怕媳妇的故事。他们表演的惟妙惟肖,逗趣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让台下的百姓捧腹大笑。

    “这叫小品,就是几个人在一起把故事以表演的方式说出来。”韦汝简单介绍着。

    “真有趣,是姐姐的主意?”幼仪一边笑一边问着,看见她点头不由得赞叹,“姐姐会经商,会做菜,会酿酒,还会排精彩的节目,不知道还有什么绝活。如此多才多艺,不知道要什么样的人物才能配得上?”

    “小小年纪思想还挺复杂。不瞒你说,我是没打算嫁人的。”她对幼仪倒是敞开心扉,不隐瞒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幼仪虽然知道她心气必定高,要求也肯定特殊,却没想过她有不嫁人的想法。年轻的时候怎么过都成,可这一年比一年大,若是到了五六十岁身子再不好,身边连个知疼知热的亲人都没有,生活该有多辛苦啊!

    “若是准确点说,我要嫁的男人不会有!”她接着说,“他要高大有男人味,有责任有担当。他要从一而终,始终把媳妇儿放在第一位。他要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他要……”

    幼仪听了直摇头,照这条件,别说是找夫君,就是找媳妇儿都够呛能找到。简直是比三从四德还要苛刻,天底下不会有男人愿意这样。照着这个标准找,可真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忽然,下面传来喧闹的声音。原来是表演节目中间穿插了一次抽奖,念到号码的人会得到锦绣坊送出的贵重礼品一份,而且还可以选择一个喜欢的花灯。不过花灯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拿走,被选中的花灯下面的字条被打开,得奖的人要照着字条上面的要求去做,才能顺利拿走花灯和礼品。

    这次中奖的是个小公子,大约十三四的年纪,他选了一个古朴的棱柱形花灯,六面画着不同的山水画。字条被打开,上面写着让选中者赋诗词一首,要跟元宵佳节有关系。

    下面立即有人起哄道:“小公子,看你年纪轻轻做诗词怕是难为了。不成我们大伙帮你,到时候礼品分一半就行!”

    众人纷纷笑起来,那小公子也笑了,琢磨片刻吟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好诗!”立即有人拍手喊起来,方才起哄的人听了也喊着,“好是好,不过小公子年纪不大怎就有了心上人?还是去年就有了。”

    本来就是为了一个乐呵,对于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谁都没往心里去。贾长贵把礼品拿过来,是一匹上好的锦缎,另外又吩咐人把花灯摘了下来。

    “安公子的诗果然好,难怪小小年纪就有名气,不愧是出身书香世家。”

    幼仪听见这话一皱眉,立即凝神往下瞧。正巧下面的小公子扬了一下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让幼仪忍不住神情一滞。

    安家和,这个上辈子跟幼仪纠缠在一起的男人!此时此刻,幼仪再次见到他,竟然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原来年少不更事的他这般阳光、清秀,少了一份世故,一份深沉,一份圆滑。

    回想上一世,幼仪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虽然嫁给他做妾室是为了荣华富贵,可说到底,幼仪对他是动了真情的。可就在她死后不久,安家和便又纳了一个新姨娘,接下来的几年,他始终也没消停过。原来,床上那些甜言蜜语,那些你侬我侬,不过是情欲之时随口说说罢了。只有她才当真,所以在死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才会痛苦不堪。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大可不必当真,若是当真,便是输了!

    ☆、第七十八回 二爷

    幼仪再次见到安家和,竟没有想象中的情绪起伏跌宕。她仿佛是在看从大戏中走出来的人物,似乎这个人的一切都跟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关系。她跟安家和同床共枕不到两年,可实际上却足足认识了他五十多年。

    眼前的安家和笑得很阳光,很单纯,比成年之后的他少了一分算计,一分功利,一分世故,一分圆滑。他跟普通的贵族子弟一样,对嫡妻敬重,对侍妾宠而不纵,对子女严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慈祥。很难给他定义为坏人,他不过是世俗的一份子罢了。幼仪对他是怀着恨意的,恨他对自己甜言蜜语转身便抛到脑后,恨他在自己死后不久就立即有了新欢。可是这恨似乎没有任何意义,都是因为不爱啊!

    人家不爱你,你又如何要求人家会对你真心真意,又如何要求人家对你念念不忘?

    被困在安府五十年,幼仪早已经看淡了情爱和仇恨,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位安公子是东街安家的嫡长子,父亲和祖父都是翰林出身,祖父曾官拜一品殿阁大学士。别看这位安公子才十三,却已经是才华横溢名满都城。他题的扇面备受追捧,也有几首绝句流传在坊间。”韦汝是什么人,最善于捕捉人脸上细微的变化。她看见幼仪在听见安公子名字的时候身子往前倾,眼神一敛随即恢复如常,便猜出幼仪跟下面的安公子似乎有些交集

    幼仪听了回过神来,淡淡的回道:“安公子仪表堂堂,日后必定是大禹的栋梁之才。”

    这话顺着韦汝的话往下说,听不出什么情感的跌宕起伏,似乎就是在谈论眼前这个素未蒙面的人。

    不过她无意去深究,知道秘密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况且不说自然是就不能说的理由,何必强人所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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