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到离公子阴鸷的眼神,韩管家大惊失色,急忙跪了下来,扣头说:“离公子恕罪,奴才知错了,奴才这就准备车马,再去庄子一趟,一定把公子问的事儿给问妥了…。”

    “够了!”

    莫子离打断了他,冷冷的说:“你去备车,我跟你一起去。”

    “啥?这…。这……”

    管家难住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离公子的肋骨断了两根,如今还不到一个月呢,哪能经得起马车的颠簸呢?万一有什么差池,老太太和太太们一定会活拆了他的!

    “这什么这,还不快去!”

    莫子离一声怒喝,‘啪’的拍了一下案子,吓得韩管家一个激灵,答应了一声‘是’,慌忙跑出去了。

    到了外面,他苦兮兮的吩咐了去小厮准备车马,虽然带离公子出去会被老夫人和二夫人责骂,但总好过得罪离公子,这位爷虽然看起来性情寡淡,像是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但骨子里却最是个执拗的,得罪了他,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乖乖地照吩咐去做吧……

    此时,莫子离坐在书房里,低头慢慢的饮着杯里的茶,表面上依旧是那副冷漠、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却早经是波澜澎湃,百感交集,远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七天了,她已经整整离开家七天了,这七天,他的耳边没有了她欢快俏皮的笑声,也没有了她咋咋呼呼的找茬,他的生命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安静得像一口枯井般,沉闷得让人喘不过起来,虽然,偶有杜婉清的轻吟浅唱,即兴诗作,但听在他的耳中,却是那般的无趣和做作,真奇怪,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杜婉清做作呢?

    大抵那个时候他们之间不常见,每次相见时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所以,他没来得及看清她,在他的心中,一直以为她是个清卓高雅、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女子,但是,现在不同了,她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有足够的机会看到她的真性情。

    她口口声声说为失去的孩子伤心,生无可恋,却又迫不及待的找来太医来医治她的脸,她把自己表现得不染纤尘,不食人间烟火,却又总暗示他送她贵重礼物。越是跟她近距离的接触,他的失望就越大,之前那个干净到至极的脸和不染铅尘的灵魂,在他的心中一点点的坍塌,已经变得不堪入目了。

    他已经下定决心,等她的身子一好,就给她一笔钱打发走她,从此各不相干。

    他要去找回湘云,虽然湘云不会舞风弄月,吟诗作赋,但她真实、可爱,那率真活泼的性格总是能不自觉的感染到他,让他也跟着豁然开朗起来,她不在的日子,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她,想起他们相处的那段短暂而又美好的时光。

    她举着白皙如玉的手指头,像只小狐狸似的,神秘兮兮的问他:“这是啥?”

    她叉着腰,嘚瑟的仰天大笑:“笨蛋,这下服气了吧……”

    她把一颗棋子儿藏在身后,扬着那张可爱的小包子脸,强词夺理的争辩着:“明车暗马偷吃炮,象棋不就是这么规定的吗?”

    ……

    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他都没有刻意的去记,但却全部都清晰的留在了他的记忆里,犹如刻在他的心上一般,让他时时的回味着,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不知想到了哪件事儿,他弯起了嘴角,他浅浅的笑起来,小厮成才忽然走进来,见到笑着的主子,登时吓了一跳,以为是大白天见到鬼了呢。

    主子极少笑,即便是笑,也多半是不屑一顾的轻笑、冷笑,像这样一个人痴痴的…。傻笑,对,绝对是傻笑,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笑当真是罕见,弥足珍贵,要是这位成才兄也是穿越来的,一定会后悔自己身上没带一部手机,不然,他绝壁会把主子的傻笑拍下来,当做是独一无二的收藏!

    莫子离发现屋里进了人,倏地收回了笑意,绷着脸,冷声道:“什么事?”

    “呃…。公子,韩管家说…。车子备好了……”

    偷看主子被抓,成才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去看公子杀过来的眼神。

    还好主子并没有发火,只冷冰冰的说了一句:“去通知吴妈妈,让她把准备好的东西都送车上去,我们马上出发……”

    ……

    刘喜离开庄子后,武夫人就小跑着进了湘云的屋子,一叠声的问追问湘云,皇后传什么懿旨来了。

    她私心里想着,皇后是理国公府的外孙媳妇,将来还有一个妹妹要嫁进理国公府,自然会偏帮着理国公府说话,所以,刘公公来时,她满心的希望是皇后娘娘下懿旨,强行让湘云回府。若是皇后娘娘颁下这样的旨意,就算女儿在犟,也断不敢抗旨不尊的,她心里的这块石头也就落下了。

    可惜,湘云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皇后是来跟我借一个花样子的,我已经拿给她了!”

    “再没有别的事儿了?皇后不知道你出来了吗?”武夫人不甘心的追问着。

    “没有了。”湘云干巴巴的回答。

    武夫人很失望,但转念又一想,倘若有人能跟皇后说一声,让皇后下一道懿旨给湘云,她不就可以乖乖的回理国公府了吗?只要她回去了,所有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想到这儿,武夫人一扫之前的颓败,兴冲冲的离开了庄子,直奔理国公府,去找亲家母商议了……

    母亲终于走了,湘云的耳根子清净了,送走了母亲,湘云没有回屋里去,而是在绕着庄子的围墙走了走,看着种着的蔬菜瓜果,闻着清新得,混杂着泥土气息的芳草香,顿时心旷神怡,仿佛身体都放松了不少。

    这个庄子里,除了她们主仆五人,还有田庄的管事李凤赢和他的妻子苏氏,以及几个做粗活的仆妇,老夫人怕她吃不惯庄子里的东西,特意给她派了一个厨娘和一个擅长做点心的仆妇,另外还派了四个护院住在一进的门房里,保护湘云的安全。

    所以,庄子虽小,却并不冷清,随时都可以看见有人进进出出的来回走动。

    因为外面有男人,所以湘云轻易不出去,只在院子里走动,她走了一会儿,翠屏过来说:“少夫人,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快去用吧!”

    湘云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去了。

    这些天,她的心情不好,连带着胃口也不是很好,所以饮食偏清淡些,只命厨娘蒸了一条鱼,又清炒了一碟竹笋,拌了一盘儿凉菜,再有一碗建莲红枣汤,就着一碗白梗米饭下饭。

    正吃着,忽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人还没进来,就听到李管事的浑家苏氏在院子中喊道:“少夫人大喜,公子来看您了?”

    话音刚落,湘云的脸登时变了,他来干什么,走之前她不是已经跟他说明白了吗,今生今世,她与他势不两立,她绝不会再回理国公府了,难道她的态度还不够坚决,还没有让他死心吗?

    湘云撂下了筷子,翠屏急忙递上帕子,翠缕递过了漱盂来,湘云不紧不慢的簌了口,正拿帕子擦嘴,门帘挑开了,墨子离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有点白,大概是马车在村路上颠簸的缘故,眉头也微微的皱着,在见到湘云时,紧锁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了。

    眼睛直直的看着她,走到她的面前,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张桌子,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彼此看着对方,却又不说一句话。

    湘云穿着一件象牙色的比甲外罩,浅黄色的中衣,腰间是一条白色的如意丝绦,头上戴着一支白玉兰的和田玉钗,簪一支纯白色的珍珠珠花,耳上戴着一对珍珠的耳坠子,在没有别的饰物,却越发显得她清丽可人。

    人都说,若要俏,三分孝,湘云的这一身素净的打扮,在莫子离的眼中,比他见过的那些珠翠满头、绫罗绸缎的夫人小姐们不知美上多少倍!

    莫子离穿了一件褐色绣暗花云纹的圆领袍,腰间围着碳墨色的镶腰带,绛红色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薄底儿软靴,神色冷峻,不怒自威,跟他从前的样子倒没什么区别。

    湘云的眼睛从他的袍子落到了袍角露出的绛红色裤子上,不禁眉头皱起,庄子里的人都随她给谢嬷嬷戴孝,没有人穿颜色明艳的衣裳,他的这条裤子,看起来不仅是对死者的不敬,还是对自己的行为不知忏悔的表现。

    想到这,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冷冷的问:“你来做什么?”

    莫子离知道湘云还在生他的气,也不指望她给他什么好脸子,但在下人的面前,他还是希望保留住几分颜面的,所以,转向几个丫头,冷冷的向她们扫了一眼,示意她们出去。

    翠纹翠缕等人原本是很怕莫子离的,他总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但自从目睹了谢嬷嬷的惨后死,几个丫头都生出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伤感来,不约而同的化恐惧为力量,一起抗拒他那森冷可怕眼神!

    “你不用瞪她们,她们都是我的丫头,只听我的!”

    湘云擦完嘴,将帕子递给了翠屏,依旧端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冷淡疏离,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莫子离顿了一下,倒也没过分计较几个丫头在不在,他一撩袍子,坐在了她的对面,坐定后才说。

    “我过来来看看你!”

    “看我?”

    湘云一听这话,不由得冷笑一声,讽刺道:“莫公子大概忘我离开理国公府的时候对你说的话了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咱们两个这辈子都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翠缕沏了茶,端了上来,放在桌子上,又奉上了葡萄、梨子等水果。

    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看一眼,只彼此对视着,表面上虽然平静,但一双平静的眼睛后,翻滚着滔天的恨意,而另一双眼睛后,是深深的痛心。

    莫子离看着湘云眼中的恨意,心里很难受,说道:“都七天了,你还没有消气吗?我说过,那时无意中造成了,我没想要打死她!”

    “可是你已经把她打死了,死的还很惨!”湘云说着,放在桌上的拳头情不自禁的握起,攥的死死的。

    莫子离看着她眼中喷薄而出的恨意,又扫了她的拳头一眼,低声道:“我的无心之失,你究竟要气到什么时候,难道为了个下人,你就真的不能原谅我了吗?”

    “她不是下人!她是我的亲人,跟我的母亲一样,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我的母亲还要亲!”湘云激动的站了起来,愤怒的望着他,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我说过,她是我生命中陪伴我最长的人,也是最疼爱我、最包容我、对我最好的人,在我生病的时候,是她整夜整夜的陪着我,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在我被人欺负时,她明知打不过人家也要去跟他们拼命;而你,作为我的丈夫,你为我做了什么?新婚之夜,你跑去陪伴别的女人,那个坏女人女人诬赖我时,你没有站在我的一边,反而跟她一起往我的身上泼脏水,打死了我的嬷嬷来震慑我。”

    “莫子离,你可知道,我在知道杜婉清怀了你的孩子的时候,就对你死了心,也为自己打算好了退路,所以,我有怎么可能为你去嫉妒去杀人?可是,我说了一遍又一遍,你就是不信,你不好直接打我,就拿我的奶娘出气,打她来杀鸡儆猴给我看,可你知道吗?我情愿你打死的是我而不是我奶娘,因为在我的心中,奶娘虽然只是个奶娘,却胜似我的亲娘,我本想跟她给她养老送终,让她有个幸福的万年,可是…。竟然被你活活打死…。”

    湘云说着,泪如雨下。莫子离听了,摇摇欲坠,他竟不知,湘云已经对他死了心,她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后路,就是因为对他死心了,要离开他吗?

    湘云痛苦的哭出声来,泪水沾满了衣襟,她控诉着:“我知道,在你的眼中,谢嬷嬷就是一个下人,打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厚葬了她也就是了,可你知道吗,在我的心中,她一直比我娘都亲,我最亲的嬷嬷被你一仗一仗的活活打死,死时腰骨尽断,皮肉成泥,她疼了我一辈子,没沾到我的一点光,最后却是这么个下场,你说,我能原谅你吗?原谅了你,我还是人吗?”

    她哭着,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劈头盖脸的向莫子离的脸上泼去。莫子离端坐在那里,没有躲,任由那滚烫的茶水淋到他的头上,顺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湿了一身。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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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章 怀疑

    莫子离端坐在那里,湘云泼过来的茶水淋到他的头上,他没有躲,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任由那滚烫的茶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湿了一身。

    一边的翠纹翠缕等人都吓坏了,急忙奔到了湘云的身边儿,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湘云,唯恐莫子离忽然翻脸。

    然而,莫子离没有动,他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湘云,面露不忍之色。许久后,他低沉的说:“湘云,虽然我是无心之失,但在这件事中也要占大部分的责任,你生气,我不怪你,要是你觉得拿水泼我还不解气的话,可以过来打我一顿,打到你消气为止!”

    湘云正哭着,听到莫子离这么说,她抬起头,恨恨的说:“打你,打你有什么用?就是杀了你我奶娘也回不来了,所以,我不会打你,更不会原谅你,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莫子离没有动,他怜惜的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湘云,沉默着……

    “你走,你走啊——”

    湘云见他不走,更生气了,抓起桌子上的碗筷子盘子,噼里啪啦的往他的身上砸去,翠纹和翠缕怕出事,急忙拦着她,抱胳膊的抱胳膊,夺碗筷儿的夺碗筷儿。

    翠缕着急的对莫子离说:“公子,您还是先回去吧,少夫人这些日子一直病着,这两天才好些,您在这儿少夫人会急怒攻心的,要是再病倒了可怎么是好啊?”

    莫子离听了,站了起来,落寞低沉的说:“也好,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过来……”

    “你走,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见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身后,湘云失控的哭喊着,声嘶力竭……

    回到马车上,韩管家看到莫子离头发湿了,身上还沾着汤渍,不由得一阵惊诧,但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所以聪明的闭了嘴,没有问他原因。

    莫子离坐在车厢里,望着庄子的方向,眼前又浮现出湘云那张泪迹斑斑的脸……

    “莫子离,你可知道,我在知道杜婉清怀了你的孩子的时候,就对你死了心,也为自己打算好了退路,所以,我有怎么可能为你去嫉妒去杀人?可是,我说了一遍又一遍,你就是不信,你不好直接打我,就拿我的奶娘出气,打她来杀鸡儆猴给我看,可你知道吗?我情愿你打死的是我而不是我奶娘,因为在我的心中,奶娘虽然只是个奶娘,却胜似我的亲娘,我本想跟她给她养老送终,让她有个幸福的万年,可是…。竟然被你活活打死…。”

    “我知道,在你的眼中,谢嬷嬷就是一个下人,打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厚葬了她也就是了,可你知道吗,在我的心中,她一直比我娘都亲,她被你一仗一仗的活活打死,死时腰骨尽断,皮肉成泥,她疼了我一辈子,没沾到我的一点光,最后却是这么个下场,你说,我能原谅你吗?原谅了你,我还是人吗?”

    蓦地,马车颠簸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莫子离一下捂住了胸口的位置,不知是肋骨再疼,还是心再疼,痛得他眉头都皱起来了。

    原来,他错看了她,以为只要他肯给她个孩子,她就会心甘情愿的留在这府里,安安分分的做一辈子的少夫人,没想到,她早就对他死心了,把自己的退路都安排好了,一直以来,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如今,再加上谢嬷嬷的死,她又是那么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对谢嬷嬷的感情又是那么深,她更不会回头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轻易的放弃,她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的妻子,无论怎样,她都是他的人,就算是她恨极了他,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岁月长久,愧对她的,以后他慢慢补偿就是,只是眼下,怎么让她回来才是当务之急。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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