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枝的背抵上后方冰冷的墙,少年的压迫感如大雨般倾倒,将她淋得仓皇不已。
    孙明和陆芸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正好手边还搁着西瓜,两人一人一片,这是把前排吃瓜群眾的身分给坐实了。
    「这位同学你好a啊。」
    「舟哥180大总攻。」
    「市一高第一alpha现场直播壁咚。」
    「校霸的威严果然不一样,好苏好苏。」
    促狭的话语轮番响起,伴随那两道火热的视线而来,苏有枝羞耻心瞬间燃起,耳根子烧了起来,去推他的肩:「你别这样,他们都看着呢……」
    软糯的嗓音更能激起欺负慾。
    何木舟没理,本就是劣根性起头想捉弄她,因此更刻意地靠近,鼻尖蹭过她的,嘴脣来到了被星火烫着的耳边。
    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身后一把女声传来,暴躁地割裂空气:「何木舟!」
    何木舟身子一僵,这嗓音他再熟悉不过,蹙着眉循声看去,果然是陈露。
    女人站在柜檯前,身着精緻严谨的灰色职业套装,面色却是显而易见的难看,怒气在她脸上攀岩,所及之处遍地狰狞。
    「我只是下班顺路来买个甜汤,还能看到你和你小女朋友在搞事?你挺能耐的啊。」陈露踩着高跟鞋走来,鞋跟碰地的声音闷而清脆,像是踩在谁的心尖上似的,踏出了一行泥泞的痕跡。
    走到桌边时,她瞟了一眼苏有枝,语调阴阳怪气:「哟,没换啊,还是上次那个。」
    苏有枝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何木舟感受到她的退怯,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怕。
    「你来这里干么?」何木舟眸色阴沉,方才与他们说笑时的少年感都消失了,这会儿浑身都是冷的。
    幸亏现在店里没人,放学后来吃点心的学生都走了,要不然明天年级大佬在外面跟人互槓的消息肯定又要传遍学校。
    「我说,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呢?公共场合光天化日之下,没点羞耻心啊?」陈露冷笑一声,望向他的眼里都是轻蔑,接着视线越过他身后,定格在了苏有枝身上。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毫不客气。
    苏有枝垂下眼避开与她的交眸,却没能避开她藐视的目光。
    饶是陆芸没见过陈露,也能感受到来者不善,见她劈头就是一顿嘲讽,只觉店里气氛原本好好的,现下却被弄得乌烟瘴气,她也不管这女人和何木舟什么关係,腾地站起身朝陈露看去,面上保持着营业式的端庄,眼底却是毫无情绪:「这位女士,欢迎光临,若您需要点餐请跟我到柜檯。但如果您没有要用餐的话,只能麻烦您离开了。」
    陆芸本就生得锐利,骨相深刻,再加上清冷的黑长直和上吊的眉眼,板起脸来气势盛大,冷艳如霜雪。
    「你谁?」陈露皱眉,看向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年轻女人,「有什么资格管我?」
    闻言,陆芸的脾气倒是直接炸了:「操,这我的店我怎么不能管人了?」
    战火一触即发,何木舟起身踢开椅子走到女人面前,将她与陆芸隔绝开来,眼底的厌恶近乎要满溢而出:「陈露你他妈有病啊?」
    陈露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我说过几次了,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扯到外人,你怎么就这么爱在外面吵架?公共场合光天化日之下没点羞耻心?年纪大了就记不住别人说的话?」何木舟满目讥讽,句句刺人,「你堂堂一个公司高层eq也是绝了啊,我就不知道以你这情商是怎么管理下属的,真有人会听你的话吗?」
    陈露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在于事业,最大的软肋亦是。
    她见不得人詆毁她的事业,那是她拚尽全力得来的,她牺牲了多少时光和筹码,努力突破职场上所谓的玻璃天花板,才坐到了现在这个位子。
    可何木舟怎么能不了解她?他越是了解,就越要往她的雷区踩下去。
    眼看陈露的怒火已然燎原,胸口因为气极了而上下大力起伏着,何木舟一方面痛快得很,一方面又担心她会在被怒气吞没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事,便朝孙明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带苏有枝走。
    苏有枝担忧地看着他,本想再说些什么,何木舟却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乖,先回家,到家传讯息给我。」
    苏有枝能感受到他在面对自己时极力收敛着戾气,希望不要吓到她。
    他分明对自己弯着脣,可眉眼之下却是暗潮汹涌,看着看着,苏有枝不知怎么的一阵鼻酸,在他安抚之下乖顺地点头,临走前用小指轻轻勾了勾他的。
    那是她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做到的安慰。
    苏有枝一语不发地跟着孙明离开甜品店,孙明见她眼底都是不安,走了一小段路后还频频回头往甜品店的方向望去,心下默默叹了口气。
    他不擅长安慰别人,却还是道:「枝枝,你不用太担心,舟哥他会处理好,不会有事的。而且他应该也……习惯了。」
    街灯的光线投射下来,拉出两个人并肩的身影,苏有枝目光逗留于地面上的影子,良久后低声问道:「何同学他和他妈妈的关係……很差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的事儿吗,她在问什么废话。
    何况上次也见过类似的场面了,梅开二度,能不差吗?
    「嗯,很差,差到不行,每次见面必吵架,所以这也是舟哥为什么不爱回家的原因。」孙明起先还有所保留,后来见她面色鬱鬱,似是真的很担心何木舟的状况,他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舟哥从小是外公带大的,他爸据说在他出生之前就死了,后来他妈生了他之后也跑了,国三毕业那年暑假他外公过世,他妈妈才回来,所以和母亲的关係并不亲。」
    闻言,苏有枝心下一吭噔,好像有什么悬着的东西骤然落下,撞出一个窟窿。没有想到何木舟的家庭背景会是这种情况,她原本以为是因为青春期叛逆的关係,母子关係才会这般恶劣,可她却从没想过,原来他从小就失去了实质意义上的父母。
    别的小孩是沐浴在母爱之中长大的,可何木舟或许一次都没有。
    十八年前小小的他,在来到这世界上的瞬间就失去了依靠,她光是这么模糊地想像,心口便抽起了疼。
    她眼睫颤了颤,因为凝神思考的缘故,没有注意到路间突起的小石块,不小心踢到了,踉蹌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她听到自己出口的话颠簸着,像是也磕到了那石块似的,带着剧烈的抖:「所以他,国三那年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对,他是外公带大的,唯一认的亲人也只有外公。」孙明点头,虽说与何木舟关係好,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可现在提起亦是觉得难受,嗓音不由得一哽,「可惜……可惜老人家生病走了。」
    太难过了。
    苏有枝太难过了。
    她走着走着,步伐愈来愈慢,最后停在一棵行道树前,不动了。树影纷乱,细细密密地落下,如同她交错成结的思绪,以及混杂如麻的心情。
    运动会时那几个女同学的发言忽然又闪进了脑海。
    少女的情绪肉眼可见的盪到谷底,孙明还在绞尽脑汁思考着要如何安慰她,下一秒却见她轻声开口:「何同学以前不是这样的吧?」
    孙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我听说他国中的时候从来不闹事,到了高中才变成这样的,是不是因为外公走了,所以他才……」
    孙明叹了不知是今晚的第几口气,「嗯」了一声以示默认,就不晓得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从国中认识到现在,他见证了少年的离经叛道和荒腔走板,从一个人人称羡的好学生,变成了如今师生都忌惮的校霸。
    外公死后,他把以前从不可能做的事都做了一遍,抽菸、喝酒、蹺课、打架……绷紧的皮松了,他放任自己灵魂下坠,像是得过且过。
    后来的路上,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最后他把她送到家时,苏有枝才啟脣:「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孙明摇头,平时大大咧咧闹腾得不行,这会儿情绪也难免受影响,声音都闷了些许:「反正你迟早也要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他想瞒多久。」
    两人互道再见后,苏有枝回到房间,拿出手机传了讯息给何木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我到家了。
    隔了很久都没见他回覆,估计和陈露的事还没解决,苏有枝决定先去洗澡,洗完便坐在书桌前把刚刚没写完的卷子翻出来写,写完后却依然不见他的消息。于是她又摊开额外买的参考书,强迫自己聚精会神地刷题目,每刷完一科却又忍不住点开手机看有没有讯息回覆,在刷完第三科生物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去拿手机,却在指尖刚触到萤幕时,电话铃声便应声响起。
    见是何木舟,苏有枝连忙接了起来。
    可对面的少年唤了一声「枝枝」后,便没了下文。
    苏有枝也没掛,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继续开口,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出声了。
    声线像是浸了潮湿的夜色,凉薄得可怕,却又透着浓重的疲倦感。
    「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能下来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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