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傅闻深,几个年轻男生立刻站了起来,神态颇为恭谨。
    有人先叫了声:“闻深哥。”其他几个便像复读机似的跟着打招呼。
    坐在中间的短发男人回头,右耳上戴了枚耳钉,笑着说:“你今天也太慢了,在家梳妆打扮……”
    说话间目光转到轮椅,看清坐在上面的人,调侃的尾音一凝,笑容消失。
    整个包厢随之安静。
    钟黎打眼一扫,六七个人,每张脸都没印象。
    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内容各异,气氛莫名有几分古怪。
    这状况跟钟黎预料的差不多,傅闻深的这些兄弟们,果然对她都不怎么友好呢。
    钟黎歪头看了一圈,弯起温柔和煦的微笑:“你们好啊。”
    没人应声。
    她的出现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气氛冰结,每个人神色多多少少有点内容,简单总结就是:“她怎么来了?”
    在这微妙的凝滞中,傅闻深神色自若,完全没有作出解释的打算。
    钟黎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会所穿镭射衬衣的侍应上前,将她的轮椅移开。钟黎脱下风衣,极随意地往身旁一递。
    傅闻深抬手接了,递给一旁侍应。
    钟黎风衣里穿了一条水绿色的吊带长裙,裙身点缀水晶珠片,下摆是层叠的木耳流苏,行走时波光微闪,裙摆如水飘荡,清新又俏丽。
    即便左脚微跛,必须扶着傅闻深的胳膊,钟大小姐依然走出了美丽夺目的风采。
    她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走进来,几人懂事地让到一旁,腾出中间的位置。
    钟黎坐下来,随手将头发拨到肩后,目光不着痕迹地滑过这些人,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像好人的,问他:“你喝的是什么,好喝吗?”
    那人愣了一下,看看自己的酒杯,回答:“cuba libre。”
    “里面都有什么?”
    “青柠汁加朗姆酒,兑了可乐。”
    “听起来很有意思,我想尝尝,可以帮我点一杯吗?”
    那人果然叫来侍应给她点了一杯。
    有问有答,没有明显敌意,钟黎确实没看错。
    她微笑地说:“你人好好。你叫什么啊,我前阵子失忆,不太记得人了。”
    翟耀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报了名字。
    钟黎又顺势自然地转向下一个人,头一起,其他人也都跟着向她打了招呼。
    人的气场有强弱之分,譬如先前站起来的那几个,出门在外可能都是人五人六的大少爷,但在傅闻深面前,就像见到大学生的小学生,乖巧如鸡。
    譬如翟耀,看着就像个老实人。
    至于戴耳钉的那个,他和傅闻深的关系,明显比其他人更熟稔。
    显然他就是那个许奕舟。
    傅闻深的发小、好兄弟。
    他坐在钟黎对面,自始至终都对她不冷不热。
    凝结的气氛被钟黎不费吹灰之力地调和。
    几个年轻点的很快对她热络起来,不管是巴结傅闻深,还是巴结钟家,讨好钟黎总没错的。
    许奕舟和傅闻深站在一处,聊了几句别的事,听见那边的笑声,瞥过去一眼。
    钟黎已经和一帮人打成一片。
    许奕舟皱了皱眉:“你怎么还真的把她弄回来了。”
    傅闻深开了瓶麦卡伦1926,这酒就是程家那小少爷知道他要来,特地让人送来的。
    他似是没听见,垂目倒酒,琥珀色酒液流入盛着冰球的玻璃杯中,波光粼粼。
    “谁失忆会到处胡乱认人,你就不怕她又是整你,上回当着你全家人的面悔婚,让你丢脸丢得还不够?”
    许奕舟跟傅闻深的交情是其他人不能比的,有些话别人不敢在傅闻深面前说,他却不顾忌。
    “就算真失忆,不是有钟家人管她,有病治病,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把你当老公,你还真就陪她玩?”
    许奕舟对这个大小姐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她当众悔婚、耍了傅闻深之后。
    不想结这个婚,她大可以早些说清楚,本来不过是两家的商业联姻而已,又没人逼她。非要等到两家人正式见面,要订婚的宴席上,当着双方长辈的面,拒婚,不是故意打傅闻深的脸吗。
    换成许奕舟,高低得让钟家出点血弥补,让这个大小姐吃点教训。
    傅闻深也不知怎么想的,都闹成那样,还把人接回家来当祖宗伺候着,钟黎到底是什么pua大师。
    许奕舟看不过眼,一开闸有些收不住,多说了几句:“你说你把她接回来图什么,图她刁蛮又任性,图她天天找你麻烦?你也受得了她。”
    “有什么受不了的?”
    背后冷不丁冒出人声,许奕舟一回头,就见钟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没声过来的,站在他身后。
    她双手环胸,倚着墙睨他,冷哼道:“我这么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女人,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刁蛮又任性。我哪里刁蛮?哪里任性?”
    许奕舟毫无背后说人坏话的理亏,嗤了声:“你知道贤良淑德四个字怎么写吗。”
    “知道啊。”钟黎说,“你好像不知道礼貌怎么写,小学毕业了吗?”
    “我q大毕业的,怎么了。”
    “好厉害啊。”钟黎一脸诚恳地吹捧:“多管闲事学院,长舌妇系?q大什么时候开展这种专业了,录取标准一定很高吧。”
    许奕舟靠着桌子,轻讽:“比你们天文系还是差点,太阳都得围着你钟黎转。”
    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怼人还带拐弯的。
    钟黎嘴角往下一撇,耷拉眼睛委屈巴巴地叫傅闻深:“老公,他凶我。”
    许奕舟顿时一脸吃到苍蝇的表情:“……”
    亲耳听到钟黎如此理所当然地叫傅闻深老公,实在是种难以形容的感受。
    还有这种吵架吵不过就找老公撑腰的小娇妻行为,放在谁身上都很正常,但对着傅闻深,许奕舟鸡皮疙瘩差点掉一层。
    好在他好兄弟不是那种会被女人哄得晕头转向的人。
    傅闻深看钟黎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可以凶回去。”
    钟黎垫着脚蹦过去,先瞄许奕舟一眼,然后用手遮住嘴巴,凑到傅闻深耳边,说许奕舟刚好能听到的悄悄话:“他为什么挑拨我们的感情,他是暗恋我,还是暗恋你?”
    许奕舟仿佛吞下了一斤苍蝇。
    “我暗恋我自己行不行。”他端着酒杯走了。
    他一走开,钟黎便放开了傅闻深的胳膊。
    这渣男,一点都不帮她,果然女人还是只能依靠自己,男人都靠不住。
    桌子上泡着冰球的酒液很漂亮,她拿起杯子,小啜一口。
    入口甘爽柔滑,气息浓郁,有点香草味,过后又有柑橘回苦。
    钟黎挺喜欢这个味道,又慢慢品了几口,一边幽怨可怜地跟傅闻深说:“你只向着你的好兄弟,都不向着我。”
    傅闻深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看着她道:“我应该怎么向着你。”
    钟黎不假思索:“他说我坏话的时候,你要维护我。他凶我的时候,你要帮我凶回去。他和我吵架的时候,你要帮我,不帮他。”
    “闻深哥,玩扑克吗?”一个小黄毛问。
    “我要玩。”钟黎把酒杯往傅闻深手里一塞,转身回去。
    翟耀跟许奕舟那坐了三个人,正要开局,钟黎过来,低头看看小黄毛。小黄毛很懂眼色,马上站起来给她让位置:“姐,你玩吧。”
    钟黎说了声谢谢,施施然坐下来,茶茶地询问许奕舟:“你不介意的吧。”
    许奕舟皱了皱眉,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小心眼到跟一个女人计较,连牌都不能一起玩。
    他没说什么,默认了。
    两分钟之后,他就后悔了这个草率的决定。
    男人打扑克是竞技游戏,许奕舟从小在牌桌上玩大的,论这个还真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今天他遇到了。
    许奕舟这把起手牌不错,他算牌也很厉害,扔出一个顺子:9、10、j、q、k,问“有人要吗”时,已经很清楚,翟耀跟钟黎手里都没有能大过他的牌。
    唯一的一个炸弹在他手上,他这副牌是必赢的牌面,翟耀一个程序员宅男不擅长扑克,钟黎更不用说了,让她三轮她都赢不了他。
    出完顺子的同时,许奕舟已经准备继续出牌。
    这时钟黎说:“等一下——”
    许奕舟有点意外地看过去,看着她一张一张地从手里往下拿牌:3、4、5、6、7……
    他忍了忍,看在很多女生都不会扑克的份上,耐心跟她解释:“你没一张比我大,拿什么压我?”
    钟黎瞥他一眼:“我还没出完呢。”
    她又放下一张8。
    然后看着许奕舟,理直气壮道:“我比你多一张。”
    “……”
    许奕舟看看那张8,又抬头看着她,愣是没说出话来。
    谁打扑克是比出的张数多的?
    傅闻深在这时走过来,坐到钟黎身后,他扫了眼牌桌上的奇异画面,什么也没说。
    看在兄弟的面子上,许奕舟忍了。
    把四张a扔出去。
    翟耀一看他手上只剩一张牌,知道胜负已定,已经基本放弃:“过。”
    钟黎看看自己手里的牌,不慌不忙转头问翟耀:“小王是不是在你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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