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铎轻笑一声,声音清清柔柔的,丝毫听不出戾气:“这辈子我最恨别人提我的脸,尤其厌恶以色事人。别说皇帝的妹妹,就算是天帝的妹妹我也不想娶。”
    谢玖兮挑眉:“如果她不是太上皇的妹妹就可以了?”
    萧子铎心里叹气,明明北魏的招降书刚送过来他就扔了,是谁把招驸马这件事传到她耳朵里的?
    萧子铎握住她的手,认真说:“此生我钟意之人唯有一个,此刻就在我眼前,其他女人与我有何关系?只可惜没有父母之命,我不能让你担奔者为妾的名声,没法光明正大地娶你。”
    谢玖兮提起北朝公主也是气话,她只是看到拓跋壁月似乎与萧子铎相识,而她却不知道他们何时认识,心里不痛快罢了。谢玖兮反问:“无诏出兵是谋反,按照朝廷法度,你现在根本不是将军。你会按照规矩交卸淮阴指挥权吗?”
    “不可能。”萧子铎说,“我做事,何须建康那些弄权之徒承认?”
    “那你我成婚,何须世俗礼法承认?”谢玖兮说,“你我相识已有十一年,几度同生共死,成不成婚只是你我的事,为什么要在意外人的看法?”
    萧子铎喜出望外之余还觉得受宠若惊,他环顾四周,还是觉得这里太仓促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贸然与你求婚,总觉得会唐突你。”
    谢玖兮摇了摇萧子铎的手,示意他看向天上:“这里有山河为鉴,天地作证,还有明月和星辰做宾客,哪里唐突了?”
    萧子铎看着满天星河,觉得他还是太拘囿了,远不如谢玖兮开阔。萧子铎握紧谢玖兮,道:“你说的对,日月山河的祝福远比那些口不对心的宾客纯净多了,你我生于天地,死后归于天地,让他们做证婚人,再好不过。”
    萧子铎说着让人取酒来,他斟了两杯,认认真真递给谢玖兮:“天地日月为证,我萧子铎愿娶谢玖兮为妻,此爱唯一,此生不变。”
    谢玖兮接过酒樽,同样认真注视着他,说:“皇天后土为鉴,我谢玖兮愿嫁萧子铎为夫,天地不合,此情不绝。”
    萧子铎和谢玖兮相对而立,一同饮下杯中酒。谢玖兮还没有喝完,被萧子铎拦腰抱起,谢玖兮怕酒洒了,连忙道:“快放开,酒还没有喝完。”
    萧子铎夺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俯身捉住她的唇,身体力行帮她喝。萧子铎拿来的是烈酒,谢玖兮不知道被吻的还是被灌的,很快就晕晕乎乎。
    等她清醒时,不知为何回到了床上。她下意识抵住萧子铎的肩膀,问:“怎么在你房间里?”
    萧子铎从善如流道:“去你房间里也可以。现在要换吗?”
    “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大婚之夜该做的事情。”
    谢玖兮意识到他言外之意,难得有些扭捏:“没有提前安排,万一晚上有敌袭……”
    萧子铎堵住她的嘴,细细咬了咬,说:“我已经安排好了。此刻只有你我,不要想外面的事。”
    谢玖兮慢慢软化,手臂搭上他的脖颈,已含默许之意。萧子铎手解开她的腰带,漆黑的眸子一直紧紧盯着她,突然哑着嗓音问:“皎皎,是真的吗?”
    “什么?”
    “你真的成为了我的妻子。”萧子铎抱紧她,忍不住疑心自己在做梦,“一切和梦一样,我好害怕等天一亮,这一切就消失了。”
    谢玖兮意味不明问:“你以前梦到过成婚?和谁?”
    能和谁呢?萧子铎扶起她的腰,说:“到底是不是梦,往下做就知道了。我还从来没有梦到过后半段呢。”
    第81章 梦中人
    半夜,外面似乎下起了雨,谢玖兮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隐约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个女子,谢玖兮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本能觉得十分温暖安全。女子的目光落在谢玖兮身上,温柔又悲伤:“九歌,阿娘无法陪你长大了。此后只剩你一人,愿你断情绝爱,无牵无绊。”
    一股暖流涌入谢玖兮体内,但她莫名觉得不安。谢玖兮想要抓住那个女子问问她是谁,她要去哪里?可是谢玖兮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突然,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她感觉自己在下沉,一股凉意从四面八方压来,将她死死困在湖底。
    谢玖兮蹙眉,呼吸急促,双手下意识地挣扎。突然她感觉到有人拉住了她,那双手冰凉修长,沉稳有力,一把将她从水底拉出。
    “皎皎,你怎么了?”
    谢玖兮睁眼,发现萧子铎握着她的手腕,眸光湛湛,脸色清冷,长发逶迤肩上,衣襟微微散开一条缝,正紧张地看着她。
    谢玖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睡在萧子铎的房间里。记忆慢慢回笼,她想到不久前她和萧子铎自行结为夫妻,按如今的礼法看,应当是属于无媒苟合的。成婚之后自然该有洞房花烛夜,她力竭睡去,然后就梦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场景。
    看时间,她根本没睡多久。
    心口又传来细密的、她已经习惯的痛,萧子铎看到她的脸色,嘴唇微抿,问:“心口又不舒服?”
    谢玖兮摇摇头,不想告诉他实话。他们的婚礼在世俗意义上是不被承认的,在谢玖兮心里却十分庄重,她不想给这一天留下阴霾。
    谢玖兮只是轻描淡写说:“没有,做了个噩梦罢了。”
    她说完,见萧子铎脸色还是很严肃,笑着开玩笑道:“说不定是我心里裂了条缝,装了你进去。”
    谢玖兮从未说过笑话,难得说一次小脸也认认真真的,很郑重地想逗萧子铎笑。萧子铎不忍心让她失望,笑着接道:“那是我的荣幸。现在还难受吗?”
    谢玖兮摇头,侧身将脸埋在被子里,无意识地蜷起双腿。萧子铎注意到她的动作,脸上虽然在笑,但心里十分担心。
    蜷缩双腿是在母亲腹中的姿态,只有没安全感时才会做这个动作。她到底梦到了什么,为什么在梦中如溺水一般挣扎,连醒来后都没有安全感?
    萧子铎没有问她梦到了什么,她如果想说会开口的。萧子铎和她面对面躺下,默不作声握住她的手,说:“放心吧,没事了。”
    窗外雨声沥沥,屋里没有点灯,床帐中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
    黑暗将许多细节掩藏,却无限放大了某些优点,萧子铎侧躺在她面前,脸颊白的有一种古画的质感,尤其他的眼睛,弧度优美,眼尾拉长,眼珠清濯濯的如冰浸墨玉,可能是因为刚被吵醒,他眼睛中水盈盈的,眼尾微微发红,看着好欺负极了。
    谢玖兮伸手捉他的睫毛,萧子铎欲要躲开,被她霸道地压住肩膀:“我睡不着,你也不许睡。”
    萧子铎好脾气地由她闹腾,甚至主动躺平,方便她玩弄睫毛。萧子铎看着她压在自己身上的手,慨叹道:“真是久违了,上次这样还是六岁的时候,你非要帮我上药,甚至还打算上全身的。我被你压倒,动都动不了,实在留下不小的阴影。自那之后我就很忌讳这种感觉,疯了一样找练武的书看。”
    谢玖兮听着不高兴:“你在埋怨我吗?”
    “没有。”萧子铎说,“我在怪我自己年少不知事。换成现在,你随便压,我绝不反抗。”
    谢玖兮现在就压在他身上,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被他一说,谢玖兮也不好意思了。她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恼羞成怒道:“你乱说什么?”
    “那我不说话。”萧子铎说,“皎皎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玖兮看着身下人乌黑清亮、隐含笑意的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他戏弄了。她沉着脸去挠他的痒痒肉,萧子铎笑着抓住她的手:“好了。”
    谢玖兮还是不解气,道:“你不是说做什么都可以吗?”
    萧子铎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这种话。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怕擦枪走火,主动停止,她还要挑衅。
    萧子铎叹息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怕痒。”
    说完不等谢玖兮反应,萧子铎扣着她的肩膀,一招漂亮的转身将她压到床上:“顺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觉得你更怕痒。”
    萧子铎说着在她肋间轻轻抓,谢玖兮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自己怕痒。她自己碰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他的指尖微凉,手指修长有力,落在她皮肤上时无比鲜明地提醒她这是一双男人的手,谢玖兮的腰、背强烈反应,浑身毛孔都战栗起来:“你放手!”
    谢玖兮本来想很威严地呵斥他,但声音出口后全是笑意,语不成调。她一边推他一边躲,两个人在床上滚成一团,不知道谁压到谁的头发,萧子铎单手撑住床沿,两个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萧子铎黑眸定定望着她,低声说:“还有最后一个会发痒的地方。”
    他低头吻住谢玖兮脖颈,唇下就是她最脆弱、最致命的动脉。他的唇微有些凉,循着她血液奔涌的方向缓慢探向她心脉,衣带不知不觉落下。
    当真是秋水为神白玉肤,明月皎夜光。
    萧子铎本来不想走到这一步的,他当真想让她好好休息。萧子铎微微直起身,将散落的头发归到身后,他正要抱她的腰,忽然被谢玖兮拦住。
    萧子铎挑眉:“皎皎,你总不至于这么狠心吧。”
    谢玖兮不为所动,说:“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
    萧子铎紧紧盯着她,短暂的天人交战后,他依言放开她:“好。”
    他坐好,欲要拿旁边的薄被,谢玖兮揽着衣衫慢慢坐起来,猛不防推萧子铎的肩膀。
    萧子铎的身体下意识紧绷,随后又放松下来,顺从地摔到床榻上。
    谢玖兮抵在萧子铎身前,头发从她肩膀上滑落,缠在两人身上。谢玖兮语气不善,道:“你不是说,你最忌讳这种感觉吗?”
    萧子铎瞄了眼她散落的领口,心不在焉应了声:“嗯。”
    “那你再重温一下无法动弹的感觉吧。”谢玖兮道,“我六岁就能制服你,别说现在。”
    萧子铎十分温顺,任凭摆弄,唯独眼睛被覆上腰带的时候不肯配合:“这个就没必要了吧。”
    谢玖兮凶巴巴道:“听我的!”
    萧子铎放弃,乖乖蒙上眼睛。白纱若隐若现,其实还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穿过窗柩,将她的身形照得如玉像一般。
    萧子铎漫不经心感受着手腕上的束缚,心想什么时候挣脱才会比较“自然”,不至于惹她生气。映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他的明月俯身,隔着白纱吻住他眼睛。
    萧子铎的心像落在一团云雾中,软软的不着边际。他暗叹一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对他而言蜘蛛网一样的东西,他却甘愿挣不脱。
    为你作茧自缚,为你束手就擒。
    ·
    城外,一老一少站在山林中,遥望夜色中的淮阴城。阮钰看着护在城墙外玄妙威严的阵法,由衷感叹:“借山川之力,化四时气象为己用,不需要消耗任何灵物就能昼夜不歇地护着偌大城池,这么厉害的阵法便是我们的护山大阵也不如。这个阵法师若来修仙,定前途不可限量。”
    站在阮钰身边的白胡子老道拈了拈胡须,嗤道:“两个十七八岁的凡人,没修过正统道术,哪能想出这么复杂的阵法?他们和那只天狐一起从秦皇陵墓中出来,或许,他们在陵墓中还有什么奇遇。”
    阮钰想到连不死药都有,地陵中再找到什么阵法秘籍似乎也不意外。阮钰问:“师父,那要去救他们吗?”
    白胡子老道摇摇头,高深莫测道:“不可。凡人朝生暮死,命如蜉蝣。天下各有各的道,妖有妖道,仙有仙道,我们乃轮回之外,不可插手人间兴衰。”
    和妖、修仙之人相比,凡人的命就像夏蝉一样短暂。就如人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什么时候建国、什么时候灭亡,修仙之人也不在乎人间改朝换代。
    阮钰道:“可是,北方军队中出现许多人妖混杂之物,看起来像是什么邪术。我们不插手凡人的争斗,但如果有邪祟入世,就不能不管了。”
    白须老道依然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有被逼到绝境,再去施恩,才能让对方死心塌地。他们还有余力,不可施救。”
    阮钰抿着唇,似乎有不赞同之意。白须道长瞥见他的神色,问:“可是觉得为师太过残忍?”
    阮钰如实道:“师父常说仙者以慈悲为怀,以天下为己任,如今百姓受难,能救,为何不救?”
    白须道长笑了一声,忽然释放出威压,居高临下说:“你我师徒多年,今日本座不妨和你说实话,我本是汉朝人,一百二十岁时得道成仙。奈何天界注重出身,我乃一介散仙,处处受排挤,连寻个清静之地修炼都不得。无奈之下我只能下界,收了你们师兄弟几个做徒弟。你最有天分,又有机缘得了不死药,本座一直相信你是所有师兄弟中最有可能脱去凡胎、飞升成仙的。天界谁人不知不死药乃昆仑神药,待你成仙,有了这道缘法,说不定便能拜入昆仑。在天界,散仙和昆仑仙的地位截然不同,一旦有了昆仑这道金字招牌,此后洞天福地、天材地宝,岂不是任你挑选?”
    阮钰只知道师父高深莫测、寿命悠久,没想到他竟然是真的仙人!阮钰大吃一惊,连忙下拜:“徒弟愚昧,不知师父竟是仙人,请师父恕罪。”
    白须仙人摸着胡子说:“起来吧,本来就是我不欲声张,有意瞒着你们的。不死药你炼化的如何了?”
    阮钰恭敬垂着眼听训。其实他知道,师父突然重视他,并不是真的多喜欢他,而是看到他得了不死药,升仙有望,所以才百般拉拢。等阮钰突破后,如果真的能拜入昆仑神山,白须仙人担着师徒名分水涨船高,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仙者不问凡间事,但修仙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利益算计,又和凡人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事心里明白就好,阮钰并没有说出来。阮钰恭谨回道:“徒儿已炼化了大半,已感觉到瓶颈松动,但师父所说的升仙契机,徒儿迟迟感应不到。”
    白须仙人眯起眼睛,手抚过胡须,意有所指道:“仙者,需断七情六欲,你情根不净,如何能超凡脱俗?”
    阮钰一怔,知道师父说的是瑶姬。
    修仙和修佛不一样,修仙之人没有不能成婚生子的说法,而且道家本就推崇阴阳相合、自然而然,男女结合就是最自然的事情。当年从方山出来后,瑶姬送给阮钰一颗不死药,她没有任何所求,完全是出于自愿做这种事。
    但阮钰不能白担瑶姬的因果。修仙之人不怕天命,不怕业报,唯独怕因果。因果不了结,就永远欠了那个人。
    瑶姬赠药是因为心仪阮钰,所以阮钰提出和瑶姬成婚,偿还她的因果。
    瑶姬在阮钰身边已有多年了。他刚入道门时,师父要求他们去后山面壁冥想,对着石壁一坐就是一整天。师兄弟耐不住寂寞,渐渐放弃了,只有阮钰还在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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