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下山后,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途中太清曾在她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身旁的女弟子见大雪几乎要将丹薄媚整个淹没了,急得想要上前拉她。

    太清一把拦住这人,轻轻摇头,又领着人离开了。

    那柱香燃尽的时候,丹薄媚刚好说完。

    她一睁眼,重瞳中金龙凌空,一身白雪消融殆尽。

    “别了,娘。”丹薄媚拜了一拜,转身步入青上仙宫的禁地。

    禁地深处,有一座石窟。

    昔年她就是在此处领悟《万象轮回》。如今她的敌人空前强大,她想要趁机在这里参透剩下的招式。周唐的守皇二老曾以为她已学会全部招数,其实她仅仅会了三招而已。

    丹薄媚站在草木之间,犹豫一瞬,决定进入石窟中去,毕竟不想有人打扰。

    而且她还没有进去过。

    刚踏入石洞门口,一面光墙突然出现,将她猛地弹开。丹薄媚脸色一冷,一道蕴含《万象轮回》功法的真气打过去,光墙波动了片刻,很快消失于无形。

    果然不出所料,她在这里得到了这套功法,若附近有禁制,多半是功法的主人所设。

    丹薄媚全身戒备,缓缓步入石窟。

    凹凸不平的石壁,落满灰尘的石台,弯曲回旋的洞道。她走了一阵,终于来到一间宽大的石洞中。

    石洞正面是一幅巨大的壁画。

    丹薄媚停下脚步,惊讶地望着它。

    这幅画上的人脚踏阶梯,通往未知的天幕。而这个人的背影,与白氏地下殿堂中的东皇大帝一模一样!

    为何东皇大帝的画像会出现在青上仙宫的禁地中?

    丹薄媚怔怔地凝视那人,忽觉周遭一切都消失了,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她仿佛整个人失去力气一般,倒在地上,神智迷离,深深地沉溺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睁开眼,到了黑夜。

    她不知身在何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瀚星河。

    重重迷雾渐起,一道撑起天地的伟岸背影在无垠的星河中站立。

    他随手摘来一颗犹自发光的星辰,开口声线一如大道神音,却带着困惑的迷茫:“我不知前方是什么。不知跨出这一步会如何。是成就极道之境,还是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我已经走到这个世间极致力量的尽头,前面没有路了。谁能明白这样的茫然?不知如何修炼,不知如何突破,不知生命的长短,不知有无下一境界,甚至不知该做什么。”

    “我成于天地间,却也被困在这里。这究竟是一方天地,还是不过一个巨大的牢笼?”

    “域外有真灵被引渡,是否也有更强大的生命存在?天外究竟是什么?宇宙之外又是什么?我知之甚少,却仿佛永远止步于此了。”

    东皇大帝的话语中透出浓浓的悲哀。

    他这一次沉默了太久,才将手中的星辰放回去,说道:“我是第一个走到这里的人,责任之重,在于给未来的人引路。可我前路茫茫,自己尚且无路可走,又怎能让后人踩着我的步伐前进。”

    丹薄媚被这样的话所震撼:一个走到修炼之道尽头的人,他的力量会有多么恐怖?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可是如果没有死,大一统时代又怎么会结束?

    曾经她以为,没有人可以独自面对一个大国与百万雄兵。然而如果到了东皇大帝这样的境界,似乎百万、千万、亿万人数对他而言,与蝼蚁并没有什么分别了。

    丹薄媚愣了许久,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开口试图与他交谈。

    她记得上次青后便能听见她的话。

    “东皇大帝。”

    他没有转身,却真的好似听到了她的声音,道:“你是何人?我大约在哪里见过你。”

    丹薄媚呆了一呆,他能在哪里见过她?难道上次她看见帝后二人的画面,他还记得?可是这应该是在以前的时空里,不应该能记得她。

    “我姓丹,丹薄媚。九族之一的丹氏后人。”

    东皇大帝过了须臾,叹道:“我终于记起来了。连出自域外神山的天才也不得不斩道分神了吗?”

    丹薄媚一头雾水,奇怪道:“什么?”

    “原来这不是你三魂中的主魂,难怪什么也记不得。你与青后倒很投缘,她斩道分神后,第二魂追随主魂来到这里,也曾在丹氏出生,恰好是你的母亲。”

    “啊?”

    “可惜不是主魂,潜藏在普通人体内,斩道前的记忆无法苏醒。若非那个丹氏小辈在十一年前丧命,青后的第二魂也不能脱身,再寄居于另一个斩道者的脑中。”东皇大帝仰头,语气莫名,“我想将她困在这里,似乎已经不可能了。双魂合一之日,她已能化出有形之体,突破炼狱,出现在日光下。她……也可以再次打开那扇通往域外的门。”

    丹薄媚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好皱眉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问道:“不知以大帝的实力,是否能复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东皇大帝闻言,笑了一声:“你的母亲么?”

    “是。”丹薄媚跪在虚空中,遥遥一拜道,“请大帝——”

    她还未说完,一道真气已将她扶起来,推出很远很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丹薄媚,东皇大帝才一脚跨进璀璨的星河里,煜煜星光与漆黑吞没他的背影。

    ……

    丹薄媚刹那醒来,体内《万象轮回》功法疯狂跳动,却被她轻松压制。

    伸手触摸这幅壁画,她慢慢前行,脑中不断回响方才东皇大帝的话,却只觉千头万绪,她根本抓不住。

    突然手下触感一变,她凑过去看,见到一行小字,上面写着:

    东皇子孙来拜,不肖已成末代。若有他人到此,可否相助最后皇族?

    丹薄媚顿了顿,心想,写字人大概是末代帝君。他曾来此参拜开国大帝的画像,留下自创绝学,意图让人学了《万象轮回》后,助最后一位皇族后人一臂之力,恢复江山一统。

    可惜她不知那个最后皇族是谁,也并不想帮忙,她自己的事已经够乱的了。

    不过拿人手软,她毕竟已经先学了人家的功法,见到这行小字,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道:“若我知道了那人是谁,会力所能及地出手。”

    丹薄媚说完,盘腿打坐,面向壁画参悟功法。

    不料那行小字上有光芒一闪而过,一道低沉的嗓音乍响在她脑海:“多谢阁下答应所求。吾现将创造《万象轮回》心得灌输于你,望有所帮助。”

    强大而陌生的信息汇入她的脑海,她体内《万象轮回》功法疾速运转,势如破竹地冲破七道桎梏,一跃巅峰,瞬间参透余下的七招式。

    因这道功法的突破,引起真气变动,体内三种九鼎秘术也同时突破。

    光暗太极从她身下浮现,缓缓转动。白泽与朱雀的真灵已被沟通,而烛龙真灵的领域终于出现了。

    在她的真灵领域中,睁眼是光明,闭眼是黑暗。

    丹薄媚微微提气,便能觉出自身实力的强大,与之前相较,实在不可同日而语。仅仅是第四重真灵领域已如此强悍,那第六重又可以达到什么地步呢?

    她一直在壁画前巩固境界,不知过了几日,忽然有年长的女弟子在洞外喊道:“东皇师妹,后梁无极公主派人来了。太清宫主希望师妹能在场。”

    由来叫她“小离”的师姐们,因为她在四宗大会上的惊人表现,纷纷改称她“东皇师妹”,以示亲切又不失尊重。

    丹薄媚想了想,起身走出石窟,对这位女弟子点头道:“好,请师姐带路。”

    ☆、第58章 谢氏凤鼎

    青上仙宫的大殿深处,隔了一道锦屏。屏上轻云流月,舞风回雪,意态超然出尘。

    此时黄昏将尽,殿内华灯初上,锦屏后的数十盏烛台亮得恍如白昼,也映出屏后空荡荡的两尊雕龙王座。

    没有人——也就是说,他们等了一刻钟,太清宫主与东皇天姬二人,一个也没出现。

    无极公主的使臣不禁微怒,厉声诘问锦屏左右手持拂尘的仙宫弟子:“这是何意?我们代表殿下前来,空等足足一刻钟,却连你们主人的影子也没看见。难道青上仙宫,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四名仙宫女弟子微微躬身,正要答话,殿内气流忽然一阵波动,无数条黑白之气从四面汇聚在锦屏之后,刹那凝成两道裙裾铺散的身影,携手双双落座。

    左边的人影展袖放在扶手上,以掌支头,似笑非笑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让来使久等,自然不是仙宫的待客之道,我与太清宫主只是不得闲而已啊。”

    使臣总算见到正主,怒意稍减,只冷笑道:“两位为四宗霸主,事务缠身也是常理。只是我等早已在三日前递了拜帖,很有诚意与四宗合作,无论如何,两位主人挤出一刻钟的时间,总也不是问题吧?所谓不得闲,大约是二位并不想与公主殿下合作?”

    无极公主的使臣先发制人,令青上仙宫在情理上处于弱势,以便掌握主动权。

    像他们这样上门要求合作,尤其实力并非有压倒性的差距,其实反而处于双方地位中的劣势。使臣是个中老手,早已摸清这点门道。

    使臣也知道无论太清宫主与东皇天姬得不得闲,都会故意来迟。这也是她们掌握主导地位的方式。

    丹薄媚漫不经心地道:“人算岂如天算?本来已有安排半日空闲,事发突然,我们也莫可奈何,几位来使还请不要见怪。”

    “阁下是太清宫主?”

    丹薄媚顿了一顿,不语,神色一瞬间便冷下去了。毫无恶意的盟友,大约并不会在初次相见就挑拨离间。

    太清对她使了个心领神会的眼色,平静道:“我是太清。四宗为方外势力,素来与朝廷互不干涉,今日无极公主派几位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来使于是笑呵呵地道:“原来在太清宫主开口前说话的是东皇天姬。传闻东皇天姬独步四宗,锋芒毕露,今日见了,方知所言不虚。”

    丹薄媚袖袍一震,殿上使臣周遭突然浮现无数明珠大小的水珠,上下沉浮不定,每一颗水珠里都有她的身影,并因动作的不同而排成四道圆弧,将众人困在其中,疾速旋转。

    “单是听我说话,如何能知我独步四宗,不若诸位来领教一下我的实力。”

    水珠的速度已经咄咄逼人,旋转中带出呼啸的空气打在人脸上,隐隐作痛。

    使臣不动声色紧靠在一起,心中分析一番利害,只好道:“天姬阁下的实力,从坐上四宗霸主之位已可见一斑。今日我等前来,不敢妄谈指教,是公主殿下有意与四宗合作,一同匡扶社稷,铲除狼子野心的谢氏。”

    “匡扶不匡扶社稷,与四宗何干。放眼乱世,后梁的社稷连半壁江山也没有,乱与不乱,大厦倾颓与不倾颓,皇权在皇族还是在谢氏,四宗都无影响。我们为何要插手这趟浑水?”丹薄媚收回攻势,全然不为使臣道貌岸然的正义之词所动。

    她从来不自诩为正道中人。

    使臣中有年轻气盛的青年忍无可忍,大怒道:“放肆!你这是藐视皇权,等同谋逆!”

    “藐视皇权?皇权再大,当它管不到我头上时,它什么也不是。所以,我不是藐视,我是无视。”

    太清看着丹薄媚故意口出狂言,气得来使敢怒不敢言,不禁暗暗发笑。

    “你,你!”青年伸手指着锦屏上她的影子,气得发抖,到底被人劝住,不能大放厥词。

    为首的使臣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天姬阁下所言有几分道理。倘若公主殿下夺回皇位,除了些许好处,确实对四宗影响不大。然而一旦谢衍篡位成功,谢氏一家独大,七族臣服,天姬阁下以为他会就此止步么?”

    “诚如阁下方才之言,后梁社稷不足天下半壁江山。谢衍在实力足以匹配野心时,必然要做一统乱世的打算。而首要目标,也必然是近在咫尺,却又威胁极大的四宗。谢氏倾国之兵力前来,加上七族相助……天姬阁下还以为皇权在谁手中,对四宗都无影响么?”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眼下形势已到千钧一发之际,还望二位四宗主人深思熟虑,未雨绸缪。”

    使臣才思敏捷,口齿伶俐,说得太清也蠢蠢欲动。

    丹薄媚与太清对视了一眼,示意她沉住气,不要让情绪跟着使臣走。反正她们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话不错,只是得建立在这个共同敌人还存在威胁的情况下。倘若他消失了,这两个‘朋友’也互为对立,来使觉得,他们还会是‘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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