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下著大雪,李揚在書房裡挑燈夜讀。

    [國公爺!]門外是李管事急切的聲音。

    [何事?]男人擱下書冊,捏了捏眉心。

    [夫人要生了!]

    李揚騰地站起,值夜的婢女取來了大氅,門外兩個小廝一左一右的提著燈籠照路,一行人去了碧祥閣。

    王氏胎動的消息一時炸開了鍋,府中上下都忙成一團。

    這一夜,誰都不敢入眠。

    [王氏要生了。]

    [真的?]

    [府中上下都忙起來,你沒聽到動靜?]

    自從王氏來過靜心苑立過規矩後,屋院裡就剩下春桃和秋棠住著。屋裡被撒走的東西依舊沒有搬回來。還好現在由楊氏管著後苑,吃喝用度都沒為難他們,一樣照著以前的分例去發。

    春桃咬著唇,在房中忐忑不安的踱步,嘆了口氣,口中喃喃自語了幾句,披了件外衣,徑自去了佛堂。

    點上燭火,鋪了個蒲團,跪在佛像面前,誠心禱告著。

    [你這是做什麼?下雪天不好好睡,是之前跪不怕嗎?]秋棠虛依在門邊,望著人。

    少年睜開眼,道:[佛祖面前別亂說話!女人生子都是兇險萬分,她肚子裡的是哥哥的孩子,我求佛祖保佑,她們要母子平安。]春桃閉了眼,合掌,口中誠心唸著經文。

    李揚到了屋外,已聽見王氏在產房中痛叫。

    男人對王氏雖沒深厚感情,可房中一個柔弱的女子正在拚命生下自己的孩子,李揚心中禁不住會憐愛與擔憂。

    [去派人通報平南將軍府。]

    [是。]

    [太醫請來了沒有?]

    [已經請了,產婆及乳娘都在房中。]

    男人抿著唇點了點頭,緊緊擰著眉,坐在碧祥閣大廳裡,等待消息。由三更乾眼等到了到辰時,房中終於傳來嬰兒響徹雲霄的哭聲。

    產婦出了房,歡快地向眾人報喜,王氏誕下雙生子!都是男孩!母子平安!

    李揚開顏大笑,向管事命道:[賞!開國公府內每人都賞十兩銀!]連忙放下冷掉的茶水,往王氏的房間去看人。

    女人顯然已極度疲憊,一張漂亮動人的臉上滿是冷汗,全無血色,嘴角卻是笑得合不攏。

    她生了兒子!不,是雙生子!是謫子!是世子!這份功勞,足夠讓她在國公府裡呼風喚雨。

    [鳳嬌,辛苦了。]男人坐在床榻,撫上女人蒼白的臉。

    女人激動得落了淚,搖著頭。

    [別哭。]男人執起了女人的手,捂在自己懷中。

    王氏含情脈脈望著自己的夫君,虛弱道:[不苦,妾身日後必定會為李家再添燈火。]

    李揚低下頭,落下一吻,柔聲道:[這是自然的。夫人好好休息,調養身子最為重要。岳父大人稍後便會到來,為夫先去打點,順便看看我們的孩兒。]

    [夫君,妾身惶恐。]

    [嗯?]

    [妾身知道自己有不好的地方,不能得丈夫疼惜這是自然的事。妾身不敢爭寵妒忌,不敢有所奢求。只盼夫君日後多親近孩兒便好。妾身......]

    [胡說!]男人出聲打斷了女人的話。

    李揚擰緊眉,盯著女人細看了一會,柔聲回道:[鳳嬌,妳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更是孩子的父親,我必定會愛護妳的。什麼爭寵妒忌?我的寵只會給妳。鳳嬌,別亂想,妳累了,先好好休息。]

    王氏點點頭,她強撐著就是為了李揚的肯定。此刻,她放下了心,倦極入眠。

    [王氏生了,母子平安。]

    春桃睜眼,磕拜過後,緩緩轉身,望著站在堂外的秋棠。

    [是雙生子!]

    少年舒了口氣,展出笑容,轉過身毫不遲疑的給佛像叩了好幾個頭。

    [也不知瞎操心什麼。]秋棠上前,將跪了整晚的人拉了起來,扶到房中休息。

    [哥哥他當爹了!]少年笑嘻嘻說著。

    [又不是你生的!高興什麼?]秋棠替人按摩著發麻的腿,解了少年的外衣,散下一頭長髮。

    房中炭盆燒的暖熱,床角落備了熱熱的湯婆子,柔軟的錦被鋪上,又熏上了香,幾盞油燈只剩下一盞亮著豆大的黃光,正好入眠。

    [都是孩子,又是哥哥的孩子,當然高興!]少年躺下,又拉了人一起躺在床上。

    [輪不到你替人高興,春桃,這些話莫被人聽到。]

    [我知道。秋棠,今夜留在這裡陪我說會話吧。]

    秋棠瞟了少年一眼,無奈的嘆了聲,起身放下床幔,扯過棉被,將兩人蓋得緊密。

    [秋棠,我是高興的,可心裡又有點難受,真的只有一點點......]春桃閉起眼睛,睫毛微微抖著,凝著的淚水,結在眼角,始終沒敢流下來。

    主母誕下孩子,以少年的身份,確實連悲喜的資格都沒有。男寵女色,不過是個奴才,玩物,比府中正經主子養著的寵物還不如。

    [睡吧,傻瓜。]

    王氏產後,仍未出月子。正值二月,各家各戶都備著過年。開國公府的第一個新年,又是添雙子的喜事,更要辦得體面。這些事情,全交由楊氏處理操持著。

    大年初一,府內女眷妾室都得向正室請安敬茶。王氏剛生了謫子,在府中身份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外面飄著雪絨兒,寒風刺骨。王氏屋裡的炭燒得暖和,兩盆水仙開得正濃。待女各個垂首畢恭畢敬地候著。

    楊氏作為側室,領著三個姨娘來到碧祥閣大廳門外等著給李揚及王氏請安。

    幾人在門簾前等著,楊氏望向院中,竟見到春桃一人抱著盆臘梅,垂首靜立。

    也不知站了多久,那鵝毛薄雪,積了人滿頭滿身。

    [春桃是怎麼了?]

    王氏屋裡的小廝回道:[今早夫人屋裡缺了幾盆花,又騰不出人手來,便叫春桃公子幫忙搬了盆梅花來。春桃公子算是爺的人,夫人定會召見的。]

    身後的雲仲及艷桃面面相覷,相互打了個眼色。

    楊氏才想再問,屋裡的門簾被掀開,王氏身邊的大丫鬟將她們請進屋裡。

    [妾身給夫君,姐姐請安。]楊氏蹲身行了半禮。

    [祝夫君身體安康。]給男人敬了茶。

    [祝姐姐萬事如意。]又給王氏敬了杯茶。

    王氏接了茶,喝了口,笑著道:[妹妹有心了,這小玩意就送給妹妹賞玩吧。]抬了抬下巴,丫鬟拿了個匣子,裡面是對翠玉金鐕。

    楊氏謝了人,王氏才叫人搬了張椅子,讓人坐下。

    [奴婢給國公爺,夫人請安!]

    三個姨娘行了跪禮,分別敬了茶。王氏叫了她們起來,各人賞了串珍珠。

    幾人在屋裡閒話家常了近半時辰,是乳娘提醒王氏該回房裡喝藥歇息,王氏才讓幾人退下。

    今日清早,天還沒全亮,王氏派了個小廝到靜心苑,讓春桃幫忙搬盆紅梅到碧祥閣。

    [公子你先在這等著,小人問問,這盆花該放到什麼地方。]

    少年稍一思索,問道:[今日初一,我在這裡怕是不妥。夫人等會要接見各位姨娘吧。]

    耶小廝漫不經心道:[別的小人不知道,讓你等著,那就等著。大過年的,公子何必犯晦頭!]

    少年剛要張口,就見到李揚帶著幾個僕人,來到碧祥閣。

    自那日起,春桃就再沒見過男人。

    李揚見到人,先是一怔,輕輕望了人一眼,隨即走進大廳。

    男人眼中既無喜亦無樂,好似看到的只是一件物件。

    是,厭倦了嗎......

    少年從早上,整整站了三個時辰。天上飄著薄雪,零零落落,一片一片的打在人身上。

    剛開始時不覺冷,可怎經得了長時間。縱是薄雪,一點一點的積在人身上,一滴一滴的滲到骨裡面,也足夠教人涼透了心。

    春桃冷得發抖,牙關咬緊緊的,也禁不住咯咯作響。

    又冷又寒,就像少年此刻心情一樣。

    [夫君,要陪妾身回房看看孩兒嗎?]王氏嬌羞地靠了過去男人身邊。

    李揚低頭,情深地望了人,笑了笑,執起女人的手,牽著人出了屋。

    春桃抬眼,目光落在兩人身上。男人英俊尊貴,女人貌美高雅,二人相對而笑,並肩齊行,確實匹配。

    而自己?到底算是......

    少年自覺失態,收回目光,止不住的心酸一陣陣襲來,兩行清淚打落在朵朵紅梅上,凝結成霜。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腳都快站麻了。春桃吁了口氣,抬頭迎上飄落下來的雪花。

    一樣的雪,一樣的人,一切就好像回到當日李揚離開李家村時的情節。

    [公子,交給小人吧。]院中其中一個僕人接過了梅。

    春桃木木地將手中紅梅交了給人,低頭呢喃著:[春日桃花,又該如何捱得過冬呢...哈...哈哈.....]自己搖搖晃晃,失魂落魄地回了靜心苑。

    少年失寵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國公府裡。不久,又有了艷桃懷孕的消息。這個曾經專寵一時的男色,就更是被府裡的人遺忘。

    畢竟女人還能生下一兒半女爭個名份,男色靠的,單單是別人施予的恩寵。

    過了幾日,皇上竟然下旨,封李揚為正一品九門提督,這消息震驚了整個朝庭,李家深得聖心,重新成了炙手可熱的權貴。這個月來拜訪開國公府的賓客多得快要踩爛大門檻了。

    今夜,府內到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常。碎碎散散的笑聲人聲,從主院那邊傳到了偏遠冷清的靜心苑,忽遠忽近,彷若午夜夢半時般虛幻。

    [聽人說,等等會放煙火。]秋棠塞了個湯婆子到人懷中,陪少年安靜坐著。

    [嗯。]

    春桃身穿藍色長衫,身上披了張薄被,倚坐在榻上,茫然地挑望著燈紅火旺的遠處。

    另一邊男人正在跟妻子,好友慶祝得子之樂,升官之喜。這一邊,他這個色待卻連見上男人一面,與人親口道賀也不夠資格。

    [呯]連續幾聲巨響,驚了少年那顆淡涼的心。

    五彩七色的焰火鋪天蓋地,少年杏目中映著一朵又一朵的燦爛,一聲一幕,美得讓人不能移目,卻短暫得教人唏噓。

    [秋棠......]

    自那天回來後,少年再沒展過歡顏。總是木木呆呆的從早上靜坐到入夜,或是遙遙望著門口,或是痴痴地倚在梅樹下,期盼著男人的身影。

    [桃兒。李揚是不會再......]秋棠不忍道出事實。

    [我省得的,我省得......]春桃的話斷斷續續,說著說著就落下了淚。

    [離開吧。]

    少年搖了搖頭,任由眼淚滴滴答答的打濕衣領。

    [我不走,我就老死在這院子裡。我要跟哥哥白頭到老!我要看到他兒孫滿堂,然後看著他壽終正寢,我再隨他而去!到了地府,就喝口記川水,莫叫我下輩子忘了人,找不回他!]

    秋棠對此卻是嗤之以鼻,以李揚現今對春桃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態度,就不值少年再為男人付出,更別提下輩子的事了。

    [春桃,李揚現今已是開國公,又升了正一品的九門提督。早已不再是那個窮得要靠你接濟的李狗蛋了。]

    [他是李揚,是我夫君,他娶了我進門,我就是他的人。他認不認我,我也是要跟他的。]

    [你這是何必呢?]

    兩人沒再說話,屋裡沉寂了良久,除了少年偶爾發出的抽泣聲。

    主院那邊的喧鬧人聲,與靜心苑內的孤寂清冷,彷如兩個世界。

    春桃終於止住了淚,吸了吸鼻子,對人微笑道:[秋棠,你離開國公府,回去找他們吧。]

    秋棠托著腮,目光堅穩,依舊是望著那片黯暗無盡的穹蒼。

    [我不走,當日一同來京,便得一同離京。春桃,你要犯混,我陪你。倒是要看看李揚還能有多負心!]

    [秋棠,你這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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