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远把围巾上拉,尽力让布料遮住耳朵,十二月里的冷风让他有些受寒,撑在踏板上的那条腿裤管上提,脚踝暴露在空气中,不一会儿的功夫,由凉转痒,再变成裹在冰糖底下那冻透的糖葫芦,隐隐发着麻,显出暗沉薄脆的红。
    少年心不在焉地坐在车座上,支在地面上的腿微微晃动,于是人和车子一起小幅度地左右摇摆。工作日晚上九点多钟的r大东门人流往来并不拥挤,时不时有几个裹紧全身的年轻人从校门处挤出来,一溜烟地钻进早已等候在旁的网约车绝尘而去,少有人会注意到他这个藏在昏黄路灯的影下之人。
    方知远盯着自行车横梁上黑漆剥落后露出的金属,横竖交错,不像是剐蹭出来的,反倒像是人刻意做出的效果。他把手按上去,刺骨的冰冷很快扎进他的心底,他快意地想,如果冰冷也能在人身上烙下痕迹就好了,他就可以把这丑陋的印记当作纹章,埋在手心里,永远地受刑。
    他近来常有这种感觉,有时看着来往的车流都会有种钻进去的冲动,他觉得心底里开始萌生出一点永不餍足的渴望,像是七宗罪里提到的暴食,只是因为他的口腹之欲如此低下,才被迫转向别处。但是转向哪里呢,他不知道。
    他在这里等姐姐下晚课,好接她一起回租住的房子——姐姐为之兴奋的“家”。他不能像小说人物一样回味着过去懊丧地说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可是完全清楚的啊,他怎么和姐姐一同滑入了更深的纠结之中,他怎么和姐姐互相拖拽着落入了更为危险的境地。
    他清晰地记着那个片刻的所有的一切。
    她身上有秋天的气息,夹杂着尘土和干洌冷风的味道,和少女的芳香揉在一起,涌进他的鼻腔。
    姐,松手吧。
    他们之间过长的拥抱开始显得有些可疑。
    但她抱他更紧。
    我说,我们同居吧。
    他彷佛回到了这段错误开始的夜晚。她和那时一样的偏执强势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他呢。也和那时一样吧。
    看似没得选。但如果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如果咬咬牙也不是不能避免。
    可他终究是姐姐的弟弟。
    他听见自己说好。
    方知远没来由地笑出声来,冷淡的长街上无人察觉,他是活该的,他放任着他们一起在这肮脏恶臭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他自然要承担被完全吞没的风险。
    方知远想着自己付出的代价,有种自虐的释然,他延长的工作时数、捉襟见肘的兼职费用、左支右绌的精力开始让他在精疲力竭中感受到一丝反常的清醒。深夜在出租屋小小的卫生间里他的双眼不受控地睁开,瞪视着镜中愈发消瘦的自己,在镜面拉开的纵深中,他膨胀亢奋的神经把自己的身体切开,剖出一根根骨头,再沿着肚脐搅进腹腔,流出一堆堆恶心脓肿的肠子。
    他的自厌是起了效果的,他不再享受和姐姐的性事了。
    在她兴致勃勃的那些夜里,他仍然会情意绵绵地吻着她,轻柔地把她安放进渐起的情潮中,再把她翻过去,以身后的姿势顶弄得她身下水液淋漓。他以让她安心的方式掌控着她的情欲,计算着她身体的反应。一次顶点,再轻柔地把她送到另一个顶点,然后挺动几下,伏下身去,贴在她耳边,加速呼吸,轻轻叹气,离开她的身体。
    她不会察觉的,两波潮水足够让她舒适得睁不开眼。他会细细密密地吻着她揉散刚才因为掌控留下的红痕,再用身下事先准备好的毛巾擦去她身上残留的水液,然后用被子裹住她,看着她沉入甜美的梦乡。
    做完这一切,他才会拽下仍坚硬的性器上干净的套子——他满意地看到自己连前列腺液都很少分泌了,走进卫生间,把它埋在垃圾桶的深处,再用冷水浇去自己纯粹的生理反应。这之后,他还要在浴霸下把身体重新烤热,再回到他们的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快感剥夺是怎样起的效果,也没试过是否再多一些时长就会恢复正常,但何必呢,这件事已经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安慰了。他情愿把自己看作工具的存在,小心翼翼地让所有人都满意,还能有什么可指摘的呢。
    只是他还是觉得不该继续耗着姐姐,她还有广阔美好的未来等着她,她的才华,她的美丽,虽然不至于刻意钓上一个金龟婿,但也值得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侣,和她白头偕老,幸福相伴。
    他在腐烂,在燃烧,在冻结,在流失,他生得疲劳,不该再搭上姐姐。
    他看过她在众人的围绕中笑着走出校门的场景,看过她因为不愿打搅自己的睡眠而在半夜的沙发上专注码字的灵感和激情,看过她愈发美丽成熟的躯体和灵魂,看过她因为奖学金入账而大为振奋的喜悦……
    她一切都是完美的,只有自己,执意在她的无瑕白璧上划上一道刻痕,隐隐展示着灾难般的后果。
    她从没跟他明确解释过和宿舍里的人发生了什么矛盾,以至于非要搬出宿舍,她在寒风中站了四个小时,这种受难般的举动已然展示了她的态度,他不可能质疑的。
    只是,只是,不该这样的,他配不上她的。
    方知远觉得冷风吹得他眼眶有些湿润,正要低头埋进围巾里,他听到了脚步声。
    “姐?”
    走过来的人影却不是。
    “方知远对吧?”
    江婷睿特地翘了最后一节马原,提前来到东门,就是想堵到她的证言。
    那天宿舍里她口不择言,用她弟弟来攻击方知悠,却到最后也没听到她一句恶语相向。她在方知悠离开宿舍后有些后悔,再加上室友冷淡不深究的态度,让她意识到自己空口无凭的指控根本没人相信,反而落得自己变态的形象。
    于是她主动收拾了宿舍,还把方知悠的床单被褥送去清洗——她自己都很少去那家收费昂贵的洗衣房,并且在晚上方知悠回来时主动道了歉示好。但就在她觉得很快就能消除这不光彩的龃龉时,毫无征兆地,方知悠搬出了宿舍。
    这下子几乎就钉死了她欺负温柔可人的大美女的罪名,她知道女生里私下会怎么讨论学院里的事,更明白比起她的歇斯底里,方知悠的沉默不语更是让她形象全无。大家表面上还维持着点头招呼的友好,但上课时已经不会再有女孩子问她旁边还有没有人了,甚至就连在团委组织部,她这个挂名的副部长的存在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而就在一节课之前,当她踏着铃声走进教室的后门时,她甚至收到了一个明显空出的位子的拒绝。
    江婷睿自认不是一个恶毒的人,但事态的发展已经容不得她善良,她要找出自己不是平白无故污蔑的证据。她没有偷拍的本事和胆子,但和一个内向少年对峙的能力还是有的,就凭他姐姐那股小白花的劲儿,她弟弟也不会太强。
    “在等你姐?”
    方知远隐约想不起眼前人是谁,姐姐的朋友?社团的同事?还是…室友?他没来得及回应第一个问题,就听见眼前逼问式的问题追加。
    “你们在哪住啊?这周边一间屋子也不会太便宜吧?”
    方知远开始意识到眼前人或许来者不善,而这怒气显然是冲着姐姐。
    “周边的房租我和姐姐负担得起,不劳您费心。”他带了点警惕,只提供模糊的回答。
    “你和你姐?你也在那住嘛?”江婷睿放柔了自己的语调,感觉到自己刚才可能操之过急。
    方知远微愣,她知道些什么,似乎在确认些什么。他想到曾经也面对过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对峙,吴艺瑾的善良给他留了尊严,眼前的女孩子却明显不是出于相同的目的。
    “请问您是?”他隐约感受到姐姐搬出宿舍和她有关。
    江婷睿攥紧衣兜里的手机,录音已经开启,她没有回头路了。
    “你知道你姐对你那种病态的执迷吧,你们住在一起是吧,我知道的,我见过的”,她信步上前,握住少年的车把,不让他退后一步。只需要他含混的一句嗯,他就完了。
    方知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趋近疯狂的女生,头脑里混杂成一片,她这些话,对姐姐也说过吗。所以姐姐那天,也是经历了这样的逼问和羞辱吗。那她为什么还要再进一步呢,她难道不会为此感到害怕吗。
    江婷睿看清了少年瘦得快要脱相的清俊的脸,在记忆中比对起他曾经的样子,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在一年半的时间里飞快地枯萎凋朽。她心底里的恶意突然散了。算了,方知悠可能还没意识到,但她的执迷最终一定会导向她弟弟的崩溃,乃至死亡,那个时候,她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我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方知远看着女生恶狠狠地离开,才觉得自己如坠冰窟,右脚踝部的冷意上泛,似乎要把他的腿脚斩为两段。他从车子上下来,看着后座上绑着的小垫子,突然想到他搬出宿舍时发生的另一件事。
    那时候他明明自己可以拿完所有东西的,金大钺却非要帮他提着一个袋子,走下楼梯的漫长时间里两人都没说话,直到来到车子前,看着他把东西绑在后座上,金大钺才开口。
    “远哥,有些事不能当着他们两个说”,他记得那时金大钺似乎一直盯着链条,“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聪明人,做决定的时候也一样,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权衡一下。”
    他在宿舍里说的理由是亲戚的儿子要高考,家里希望他能够辅导学习,正好空出的有房间,索性就住在他们家里。他当时以为金大钺说的是这件事,回应的也是会好好平衡专业学习和兼职。
    但现在看来,他自以为将罪孽掩藏得很好的表象根本早就千疮百孔,像是建在沙洲上的楼阁,早已脆弱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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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姐姐肯定能意识到的,只是她会选择性地忽略(就像弟弟忽略掉姐姐的疯狂而怪罪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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