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清杉与汪施靖于年少相识,一个沉默坚韧, 一个随性浪荡。
    虽然性格迥异, 却一点都不耽误, 彼此惺惺相惜。
    可在当下这个时刻,两个人唯有静默对峙。
    因为他问的三个问题,汪施靖全部无解。
    直到几分钟后,一道女声从邻居家的阳台传来,才打破了这阵安静:“阿杉~我马上就好了哦~”
    廖清杉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让自己从茫然的人生题海里,暂时挣脱了出来, 对汪施靖说:“先走了。”
    说完,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坐好之后,赶紧抬手打开了空调降温。
    很快,车身开始移动,开出大门左转,开了没两步路,又在那扇蓝色大门前停下。
    廖清杉踩着刹车,耐性极好地等待着。
    应如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车内正好不热了。
    她坐进来的时候,廖清杉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发现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原来,那一个个由他们两个人亲手制作的书签,都被她用精致的小袋子包了起来。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刚才那些纷纷匝匝的烦恼,似乎在顷刻间得到了平息。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筛出一份细微的温柔。
    他们在午后的阳光中一路向前,最后抵达榕树下。
    很快,时间一晃,一个下午过去。
    那一枚枚由两人亲手制作的叶脉书签,也在课程的末尾,送到了每一个孩子的手中。
    这也意味着,这群学生的暑假体验之旅就此告一段落。
    雕刻小屋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送走学生之后,王觉书和廖清杉在窗边坐下,想起上次他无意间听到的聊天内容,一脸和蔼地说:“上次听你跟我闺女聊底线思维,觉得挺有意思。”
    正想着再往下聊几句,廖清杉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王觉书:“你先接。”
    “不好意思。”廖清杉拿出手机走到窗边,按下了接通键。
    是汪施靖打来的:“开一下你车。”
    “你在哪儿?”
    “就在你跟我说过的这个地儿,我就在你车旁边,你在哪个胡同?”
    “你别进来了,”廖清杉想了想说,“正好也结束了,不过我这边还有点事走不开,这样吧,我让应如是把车钥匙给你送过去,你先把她送回家,再去忙自己的事情。”
    “行。”
    挂了电话,廖清杉把钥匙给了应如是,让她先回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折返。
    应如是回来的时候,王觉书正在说话:“我闺女我知道,非遗文化传承人的职业成就感,其实大部分都来源于我们自己对这个身份的认同,这个身份被社会认可的程度很低,所以我理解。”
    说着,话头一转:“有时候,也能接到很多年轻人的电话,想要过来拍摄或者是采访,我本来还挺欣慰,后来才发现,大部分人过来,不是为了完成毕业作品,就是为了完成采访作业,对这一行,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
    廖清杉问:“那你都知道了,还会让他们过来吗?”
    “让啊,为什么不让,”王觉书说得释然,“即使不热爱,即使把我们当成利用的棋子,也要让他们过来。多一个人了解,就多一份传承下去的胜算。”
    廖清杉却因他的这份理解,百感交集。
    弟子背叛师门,他理解;
    女儿心中对这个身份不是百分百纯粹的认同,他理解;
    把他当成完成作业的拍摄素材,他也理解。
    他抬眸,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守护着这么闪光的文明,这个社会,不应该让你,妥协到这个地步。”
    “也不全是妥协,你不就不是么?其实当初你跟我要在拍摄前提前过来了解了解,我没想到你真能提前过来,还做了这么充分的准备工作,”王觉书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脸赞赏地说道,“现在,像你这样能沉下心来去做事的年轻人不多了,尤其做的还是这种放长线钓不了大鱼的事。”
    廖清杉听了,轻轻地笑了一声:“也不是所有人放长线,都是为了钓大鱼。”
    王觉书问:“那是为了什么?”
    廖清杉答:“为了看看鱼线抛出时扬起的弧度;看看鱼钩落水时荡起的涟漪;看看鱼儿上钩时掀起的颤动。”
    他顿了下,又接上一句:“为了一种更加丰富的人生体验。”
    王觉书听着,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太立体了。
    他有一个丰沛的精神世界。
    他在这个世界里,培育出了一个强大的内核,替他压住了这个浮躁时代的动荡船尾。
    所以,他身上才会有一种看似矛盾的气质。
    既有一种欣欣向荣的蓬勃朝气,也有一种坚如磐石的下沉底气。
    “所以,也希望您别寒心——”廖清杉看着王觉书,一字一句,认真道,
    “请相信,有些人,是真心想挽留。”
    他极具少年感的温润嗓音,就这样,透过窗棂,传入外面偷听人的耳中。
    应如是忽然想起他之前说过的一些话,尤其是在跟王觉书、王诗歌、过来学习的小朋友交流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的学识、他的文化底蕴、以及他身为青年人的一种担当。
    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是被很多人遗忘的一个角落,没有多少年轻人愿意去做。
    可是他愿意。
    所以,看着他,应如是时常会有一种感觉。
    ——他与这个世界,交手的很好。
    能够剥去外在的诱惑和枷锁,拥有一个很赤诚很干净的灵魂。
    -
    天色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跟王觉书聊完,廖清杉正准备回去,结果刚走出屋门,就看到院子里的石凳上,趴着一个小姑娘。
    他于朦胧的夜色中,一眼认出了这个身影,快步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叫:“应如是?”
    被叫到的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嗓音带着刚睡醒时才有的娇糯:“嗯?”
    估计她刚才是睡着了,廖清杉微微蹙眉,问她:“不是让汪施靖把你送回家么,你怎么还在这儿?”
    “哦......他说要送来着......但是我想和你一起走......”应如是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但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夜晚风凉,廖清杉看到她穿的无袖连衣裙,赶紧把自己身上的衬衫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给她收紧前襟的时候,他趁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问她:“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他怕她着凉。
    应如是轻轻摇头。
    看到这儿,廖清杉稍稍放下了心,利落地在她面前转了个身,留给她一个宽阔平直的背:“上来,我们回家。”
    应如是听了,轻轻应了声好,胳膊一抬,熟练地攀上他的背。
    他也不知是第几次背起了她,反正动作是越来越熟练。
    离开之前,廖清杉走到窗边,小声跟王觉书告别:“那我们先走了,过几天拍摄的时候再过来。”
    王觉书见状,朝他们摆摆手,用嘴型无声示意:“快去吧。”
    这个时间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映亮蚊虫飞舞的痕迹。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背枕着太让人舒服,应如是又萌生了睡意,可这么好的夜色,她有些舍不得睡觉,强撑着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叫他:“阿杉。”
    他微微侧眸看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我本来以为你快要走了,刚才给你朋友送钥匙的时候,我才知道,你们是过来拍电视节目的,所以暂时还不会走,是不是?”
    “嗯,不会那么快走。”
    “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要等拍摄完。”
    “那是哪一天啊?”
    “具体时间,现在还不能确定。”
    应如是听了,悻悻地哦了一声:“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管你什么时候走,都要提前告诉我,不要不告而别,好不好?”或许是今晚月色太温柔,也或许是她枕着的肩背太温暖,给了她一种嗜睡的感觉,话语间,也完全没有了平常的跳脱,反而染上了一层细腻的悲伤,“我不喜欢不告而别。”
    廖清杉嗓音也随她,落得格外温柔:“好。”
    “对了——”她倏地又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我今天上午去周叙哥家里拿书签的时候,问了你朋友你的学校,他说你是剑桥的。”
    廖清杉这次没反驳:“嗯。”
    “你好优秀啊。”她在他耳边,轻声夸赞。
    廖清杉听了,不假思索地回:“你也很优秀。”
    应如是忍不住又问:“那你对你未来的女朋友,有什么要求吗?”
    她问这样的问题,不是试探,也不是自卑,只是他让她,看到了一种更好的可能,看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人生。
    可惜的是,她问完,并没有立刻等到答案。
    尽管,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后来,他喃喃低语的时候,
    她昏昏欲睡地枕在他肩头。
    想来想去,唯独便宜了这场晚风。
    真是便宜了这场迎面吹来的晚风。
    因为,只有它,看到了他眼中,泛起的那阵让人惊艳的温柔:
    “乖,做你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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