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瑶发自内心叹气,那命呢,不要了吗。

    段白月纵身跳下镇妖塔,一路掠过房顶,身影瞬间隐没在黑暗中。

    寝宫内,楚渊还未歇息,正靠在浴桶中出神。

    段白月推窗进来。

    楚渊有些意外。

    段白月皱眉:“远远看亮着烛火,怎么到现在还没歇息?”

    楚渊道:“当你今晚不回来了。”

    “城中到处都是官兵,那装神弄鬼之人再敢出来,才是真见了鬼。”段白月拿过一边的手巾,替他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净,“不过我倒有个法子,能诱她现身。”

    “什么?”楚渊问。

    段白月道:“蓝姬先前最想要菩提心经,现在应当最想要我的命,说来说去,都与西南府有关。”

    楚渊往起坐了一些,道:“所以呢?难不成你还要招摇过街引她出来?”

    段白月摇头,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楚渊想了想,道:“也行。”

    “管它有用没用,先试试看吧。”段白月道,“那两具尸体上的伤口,家师也潜入府衙去看过了,十有八九是蓝姬。”

    楚渊道:“你也要小心。”

    段白月握住他的手:“我自然要小心,不仅要小心,还要长命百岁。”

    楚渊笑笑:“嗯。”

    “先去睡觉好不好?”段白月问,“先前我过来的时候,见师父院中还有人影在动,去向他说一声再来陪你。”

    楚渊点头,下巴抵在浴桶边沿,目送他出了寝宫。

    南摩邪果然正在院中啃烧鸡。

    段白月道:“师父真是好胃口。”

    南摩邪道:“闲来无事,又放心不下你和瑶儿,便只有买只烧鸡啃。”

    段白月将佩剑放在桌上:“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还能是哪来的。”南摩邪吐了口骨头,“偷来的。”

    果然。段白月对这个答案丝毫也不意外。

    “这可比裂云刀好得多。”南摩邪道,“你段家那把刀,也就看着威风,这玄冥寒铁是上古之物,倘若放在江湖之中,能与秦少宇那把赤影剑齐名,快些收回去。”

    段白月道:“还有件事。”

    南摩邪问:“什么?”

    段白月道:“关于天辰砂,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

    “你这不是废话吗,人命关天的事。”南摩邪道,“不过倒不急于这一时片刻,看你这脉相,少说也能活个七八年,有的是时间慢慢找。”

    段白月道:“除非找到天辰砂,否则我不会成亲。”

    南摩邪在衣襟上擦擦油手,摇头:“说得好像你想成就能成一样。”

    段白月问:“除了翡缅国,还有何处能有此物?”

    南摩邪道:“翡缅国有没有都不一定,更别说是别处。为师早就说了,急不得,要慢慢找。”

    段白月道:“我急。”

    “你这阵知道急了。”南摩邪扯下一只鸡爪子,“急也要先回西南再说。”

    “不瞒师父,金蚕线似乎又要醒了。”段白月道。

    “什么?”南摩邪大惊,丢掉手里的鸡肉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试探片刻之后,皱眉道,“不该是这时候啊,提前好几月?”

    段白月道:“八荒阵已解,翡缅国外的屏障已破。若是我在此时毒发,只怕不出月余,大楚的军队便会压在南洋海境。”

    南摩邪道:“听上去着实感人。”

    段白月叹气:“自八荒阵法被破解以来,各路军队的南下北上调动布兵,他以为我不知情,我却不能装不知情。”

    “这么多年,你做了多少事,为何就不能让他也为你任性一回?”南摩邪松开手,扯过袖子给他擦了擦手腕上的油印。

    段白月道:“我身后可没有江山社稷,再任性也无非是一条命,他任性,是生灵涂炭,亦是千古骂名。”

    “哪有这么严重。”南摩邪连连摇头,“回回都这么说,你莫要自己吓唬自己。”

    “翡缅国地处南洋深处,这么多年来一直寂寂无闻,与大楚中间相隔着十几个小岛国,没人知道那上头到底是什么。”段白月道,“大楚军队虽多,却大多只擅长陆上作战,唯一的海军全部压在东海海境,提防着倭国与海匪。若是当真与南洋开战,且不说东海兵力是否会被削弱,也不说南洋其余岛国会怎么想,单单一个小小翡缅国,打不赢是损兵折将窝囊无用,打赢了,是毫无理由便侵犯别国,耗费兵力抢了个离楚国迢迢百里的小海岛,吃不得穿不得看不得。所以且不论这场仗结果如何,在楚国宣战的一刻,其实就已经输了。”

    南摩邪噎了噎,道:“你能想到,旁人自然也能想到。你那心上人可是皇帝,如何会为了替你抢天辰砂,将自己陷入此等境地?”

    段白月道:“他会。”

    南摩邪:“……”

    “他一定会。”段白月又重复了一回,“所以师父要帮我。”

    “还要怎么帮你,合欢蛊你又不肯要。”南摩邪埋怨,“少受些苦楚,也能多活两年。”

    段白月道:“没人知道天辰砂长成什么样。”

    南摩邪问:“然后呢?”

    “此番若金蚕线蛰伏不醒便算了,若是醒了,师父随便差人去外头走一遭,回来找些东西,说是天辰砂便可。”段白月道,“莫要让他再插手此事了。”

    “随便找来的药物就算吹破天,也治不好你啊。”南摩邪心塞。

    段白月道:“治不好便说明天辰砂无用,至少他不会再想着去打翡缅国。”

    “不打翡缅国,哪来的真天辰砂?”南摩邪围着他转圈,“你可想清楚,这么一闹,将来可就别指望朝廷能帮忙找了。”

    段白月道:“一年多前小渊便写过亲笔书函给翡缅国主,结果如何?”

    南摩邪:“……”

    “杳无音讯石沉大海,说明对方根本就不愿出手相助,既然如此,朝廷的名号应当也没什么用。”段白月道,“何必又要让他再为难。”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舍得罢了。”南摩邪摇头,“其余事情都好说,此事关乎你的性命,万一找不到解药,死了怎么办?”

    段白月道:“师父说话果真是直白。”

    南摩邪斟酌了一下用词,道:“驾鹤西归。”

    段白月失笑:“师父埋两年都能活,徒弟说不定也能试试。”

    “试个屁,菩提心经也就是上回为了疗伤,才勉强练了两招,还想着能活。”南摩邪道,“也罢,天辰砂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过这菩提心经,你务必得继续练下去,不单单是那几页,而是从头到尾九九八十一招式,一招也不能漏。”

    段白月摇头:“练得神功盖世,半人半鬼?”

    “半人半鬼也比死了要好。”南摩邪兜头就是一巴掌,“金蚕线已经开始躁动,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否则我就去告诉你那心上人,说你阳根不举,还是趁早分了好。”

    段白月:“……”

    嗯?

    与南摩邪聊了许久,段白月方才回到隔壁寝宫,楚渊也依旧没有睡,正靠在床头出神,听到他进门,方才扭头看了一眼。

    段白月道:“与师父多聊了几句,回来晚了。”

    “在说什么?”楚渊问。

    “也没什么。”段白月坐在床边,“只是过段日子,我或许要去闭关几日。”

    “嗯?”楚渊皱眉,“又是因为金蚕线?”

    段白月点头。

    楚渊道:“上回发作不是这月。”

    “蛊虫毕竟是活物,早醒几日晚醒几日,算不得什么大事。”段白月道,“只要它依旧是一年醒一回,便无妨。”

    “若是早日闭关,会好些吗?”楚渊又问。想起上回他在欢天寨时的生不如死,依旧觉得有些心悸。

    “自然,上次是因为在蛊毒发作之时强行运功,这回我什么都不做了,金蚕线一醒便立刻去暗室运功疗伤,又有师父在,不会出事的。”

    “只有南前辈吗?”楚渊问。

    “嗯?”段白月不解。

    楚渊道:“你前几日所说,行宫中的那位神秘老者,听起来像是颇有身份,或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准。”

    “那位前辈的确一眼便看出我身中蛊毒,可也并未说要替我解毒。”段白月道,“应当也是无能为力。”

    “问都没问过,怎么就知道是无能为力。”楚渊道,“我明日去试试看。”

    段白月道:“前辈像是不喜被人打扰。”

    楚渊摇头:“金蚕线发作又不是什么好事,那位前辈若是不肯或不会,那便另当别论,可至少也要先问问看。”

    段白月扶住他的肩膀:“若是非要问,我再去找一回便是。”

    楚渊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段白月失笑:“我瞒着你的事情可多了去,若是件件上报,怕是要说到明年。西南边陲各般事,十件有九件是写给那位太傅大人看的,至于实情是如何,我知道你不想看,也没必要看。”

    楚渊与他对视。

    段白月道:“嗯?”

    楚渊开口叫:“四喜。”

    段白月:“……”

    四喜公公一路小跑进来,笑容满面道:“皇上。”

    楚渊道:“送西南王出去。”

    四喜:“……”

    段白月在背后悄悄摸摸挥手,示意他出去。

    楚渊掀开被子下床,继续道:“摆驾,去那处小宅里看看。”

    四喜左右为难。

    段白月道:“深夜多有打扰,若那位前辈一怒之下不肯再帮忙,岂非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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