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不能。
    林嘉誉急着看歌词,把她引进专门用来谈话的会客室,关严了门。
    看老板进去了,几个员工便大胆摸起鱼来。
    白歆那张嘴咧得最欢,但又拼命压低声音,不敢太造次:“谁啊这是?我去!第一次见誉哥带妹子来!”
    坐在窗边,头戴包耳式耳机的眼镜小哥呵呵笑道:“那敢问你是什么?”
    和他背对而坐的肌肉男大手一挥,敲在他后脑:“净瞎说!那是妹子吗?那是你白爷。”
    白歆跑到眼镜小哥边上,摘掉他的耳机:“旺仔,昨晚就你留在这里加班,誉哥没说今天会带妹子来吗?”
    “没没没……他怎么可能说啊?”旺仔赶蚊子似的把她撵开,重新带好耳机,“别问我,我对他的私生活不感兴趣。”
    白歆往他的凳子腿蹬了一脚:“别装,你耳机里都没声。”
    肌肉男哈哈大笑,肱二头肌都跟着颤。他看上去是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大的那个。
    旺仔撇嘴,把耳机撸到脖子上挂着,觑向肌肉男:“她八卦就算了。哨子,你也跟着瞎乐呵?誉哥上周才发过誓,三十天内要把新专做出来,七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可好,他还有闲工夫跟妹子眉来眼去。他是不是准备隐退了?”
    “哎哟……你有病吧?”白歆又蹬了一脚,“你和誉哥一样,都是神经病,工作狂。”
    旺仔眼疾手快,把兔子拖鞋从她脚上扒下来扔远。
    “你大爷的!”白歆一边骂他,一边蹦蹦跳跳去捡她的拖鞋。
    听他们闹得很欢,始终没说话的高个儿男生喃喃道:“那个人,是词作吧?是那位竹生老师。”
    大家安静下来,齐刷刷盯着他。
    旺仔不敢相信:“那位是竹生老师?我还以为会是个五六十岁的人。”
    大高个摇摇头:“我听小熊提过,是个年轻姑娘。”
    “等会儿……”白歆两根拇指分别压在太阳穴,“竹生就是老竹对吧?给oneeight写歌那个。”
    大高个点头。
    白歆:“你确定一个年轻漂亮的妹子会给自己取笔名叫‘老竹’?听着像老猪。”
    旺仔推推眼镜:“是啊,叫八戒得了。”
    大高个儿看向肌肉男:“哨子,你信我吧?你那天也听见小熊说了。”
    哨子没说话,陷入沉思。
    半晌,他对白歆和旺仔说:“确实,豆芽猜得对。小熊是说过。”
    豆芽耸耸肩,又回到设备前继续工作了。
    屋内轻松的氛围烟消云散,变得凝重。
    与此同时,会客室内的氛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了,余笙手里的茶水正在一点点凉掉。
    不止是茶水,寒气也在她的血液里乱窜,令她浑身发冷。
    林嘉誉对歌词不满意。
    这是她的结论。
    虽然,目前为止他还只字未言。
    但是,从他时不时咬紧的下唇,还有越蹙越紧的眉头来看……
    这岂止是不满意?
    简直是大失所望。
    一会儿该说什么好?
    说自己尽力了?
    还是说,再给她一次机会?
    不了……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
    只是丢人的遮羞布罢了。
    林嘉誉放下她的文档,长而重地叹气。
    余笙狠狠抠起食指上打字磨出的茧,她头皮一阵发麻,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耳鸣症状。
    她脑子晕乎乎的。她想,当初要是没答应就好了。
    她到底是哪来的勇气,认为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竹生老师。”
    余笙不吱声,听他继续说。
    随便吧,不管说什么都认了。
    沉默了片刻,林嘉誉终于还是问道:
    “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身子一怔,大脑宕机,不假思索地说:“怕你失望……”
    “我不是问这个,”林嘉誉的眼神和他的语气一样尖锐,“我是在问,你写这些的时候,到底在怕什么?”
    余笙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顷刻,她缓缓挪动视线,强迫自己和林嘉誉对视,失落的眼里混合着困惑
    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了茶几。林嘉誉向前倾身,压迫感逼得她呼吸困难,
    “你给我的文字里面,每行每句都在说——‘我好怕’。”
    “我……”她吐了一个字,转瞬又闭上嘴。
    林嘉誉不打算放过她,又一次直接地问:“你到底怕什么?”
    余笙拼命控制住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事。可是他的话就像一只犯贱的手,狠狠把她心上的痂给撕开了。
    “我……我看了很多评论,”她嗓音发哑,“那首歌底下的评论。”
    “很多人说,我写的歌词太平白,辞藻不够华丽,意境不够美。就像是……发牢骚一样的文字。”
    尽管顾筠和她说过,那些评论起初是水军带的节奏,但是发展到后来,余笙认为,那里面也有不少是听众真实的意见。
    所以她在试图改正,按照他们的意见去改正。
    把“短暂”替换成“须臾”,把“舞动”加工成“婆娑”,把“黄昏”扩展成“即将燃尽的日暮”。
    用更加高级的词汇,更加细致的描写,更有文学性的语言。
    余笙说:“因为真的有很多人在骂我,所以我在想,我是有问题的……我怕再犯同样的错误。”
    林嘉誉听罢,发出冷笑:“你管那么多?”
    余笙还想说话,被他这么一笑,后续的词全从脑子里飞走了。
    “这次写的不行,一首都用不了。”
    她不意外。
    这句话就像死刑宣判,但是死刑犯早知道自己杀人要偿命。
    林嘉誉还没说完:“这根本不是你的风格。我不想知道你的中文词汇量有多庞大,哪怕你能把辞海背下来,那也和我没关系。”
    余笙盯着手里的茶碗,里面的茶叶梗上下漂浮,就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复杂又炫技的用词很难写入人心,一唱起来,反而听不出在唱什么,大家是来听歌,不是来做听力。而且谁告诉你歌词不能发牢骚?悲伤情歌不是发牢骚,还能是什么?”
    余笙本来很伤心,听他这么说,又忽然想笑。表情变得十分扭曲。
    虽然她觉得,林嘉誉对于“牢骚”的认知和自己有偏差,但是她不敢反驳,仍是乖巧而卑微地听他批评。
    “这回你写的内容,通篇都是冰冷的技巧,没有故事没有情感。不走心的东西,再华丽我都不需要。”
    他真是气坏了,连珠炮一般说个没完。
    “你会挨骂,是因为那首歌的编曲单一没层次,混音敷衍,和声更是粗制滥造。为了降低演唱难度,音域很窄,只有一个八度。这种歌能有多好听?”
    说的明明是中文,拆开应该都认识才对,连起来余笙就听不懂。
    林嘉誉似乎说累了,抱着手臂窝在沙发里生闷气,半天没讲话。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他的眼睛。
    尽管看不见,还是想象那双眼里一定燃着怒火。
    余笙在琢磨她是不是说些什么比较好。
    虽然挨了一顿骂,但是比起前几分钟,她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他亲手撕开她的痂,却又亲手治愈了那个伤口。
    犹疑了一会儿,余笙还是选择问道:“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林嘉誉立刻说:“重写。”
    她咬咬牙:“好。”
    “但是时间不多了,本周内你必须得写出来,”林嘉誉掏出手机查看日历,“还有三天,来得及吗?”
    余笙捏住下巴思索。
    按照他刚才的说法,她的那些废稿没有畏手畏脚,反而能用。在那个基础上进行修改创作的话,按理说能在三天内完成。
    “我觉得可以。”
    “很好。”林嘉誉的表情总算舒缓了些许。
    “你住在哪?我让小熊去把你的生活用品取过来。”
    “啊?”余笙脑子里缓缓浮现一个问号。
    这是干嘛?
    为什么要拿她的生活用品?
    林嘉誉慢慢站起身,睨视着她。
    然后,他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指了指地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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