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潘士云胳膊肘撑在八仙桌上,两手托颊,瞅着潘阳给她改作业,呐呐道,“阿哒,你都不知道我同学多羡慕我有个万能的阿哒,羡慕我的作业做的最好,羡慕我可以吃一等饭,还羡慕我换季就有新衣裳穿...羡慕的可多啦。”

    潘阳头也不抬的笑道,“那你可不能尾巴翘上天去。”

    潘士云急道,“我才不呢,阿哒你都听不懂我的意思,我是想说我有个好阿哒。”

    潘阳抬头道,“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了,阿哒现在能干,就想着你们能好,等以后阿哒和你娘干不动了,可就图你和哥哥弟弟们能照拂我们老两口点。”

    闻言,潘士云坚定道,“放心吧阿哒,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还有娘,我知道你爱吃肉,我给你砍猪坐臀!”

    原谅潘士云想到对潘阳孝敬就只能想到肉上,因为这个年代所有人对于活得好的概念都还停留在顿顿吃猪肉上,能顿顿吃猪身上最好的肉,那更是所有人的梦想。

    不管潘士云有没有刻意哄潘阳开心,这话说出来,已经足够让潘阳感动的了,果然,这闺女要是养好了,那真是贴心的小棉袄。

    等潘阳把书面申请交上去没两天,潘士聪就把所有干部叫到村委会开会,郑重宣布预备党员的人选是潘兆科。

    潘士聪话音刚落,难免有人愤然,可转念一想吧,潘士聪和潘兆科是什么关系?潘兆科二媳妇是潘士聪的亲外甥女,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便宜,还能让外人给占了?

    纵然大家心里不满,可表面功夫还得做好,自然是要拍手称实至名归了,事已成定局,好赖明年还有名额,犯不着这个时候跟潘士聪和潘阳闹僵,僵了哪一个,明年再选拔预备时,他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在这一年里头,只要潘阳不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转正基本上板上钉钉的事,一旦转正,在这片不大的村子里,她若真想往那方面的路子上走,也不是没可能。

    潘阳成为预备的事,可把老头子潘恒春感慨坏啦。

    他老人家是地.主出身,打从被按上名号开始,他半辈子都吃尽了苦头,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潘恒春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儿子会加入了那个政党,并且还被允许了,要知道他们祖上成分一直不好啊!

    潘阳笑道,“都什么时代了,你头上扣的帽子早就被摘下来啦,我当个预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阿哒就别想太多啦。”

    潘恒春能不想太多吗,在这个老人心里,若是入了政党,就意味着他儿子一只脚已经迈入了那条路子上,远的潘恒春想不到,他能想到最大的官,就是从他们潘家村生产队走出去的王有田,人家现在可是农业部门办公室主任啦,对,已经从副的转成正的了!

    在老头子心中,儿子做买卖挣钱固然好,可若是能像王有田那样,那才叫光宗耀祖,不像王有田,哪怕潘士聪那样,也很不错...

    这个念想在潘恒春心里转了无数遍,老头子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对潘阳道,“兆科啊,你加把劲,有用到阿哒的地方,尽可能跟阿哒说,阿哒帮你想想办法...”

    潘阳明白潘恒春话里的意思,不禁失笑,她没想到,在老头子心里已经想这么远了...

    潘阳没想过太多,走到哪步算哪步,人生路这么漫长,哪能事事都如你意呢!

    临近年关,村委会又开了几次会议,一来是传达上头发下来的文件,上头出什么新政策了,他们得执行,上头开什么会,发表什么讲话了,他们得学习,年前这段时间,可是把这帮基层政治家们给忙坏啦!

    眼下潘家村生产队接到消息,县供电部门将在翻过春节之后,派技术工人下来给他们村通电!

    这对于潘家村生产队来说,无异是天大的好消息,倒不是说潘家村至今没有通电,而是至今为止除了村委会通上电,家家户户还在点煤油灯,几乎所有人都在渴望自家能挂上一个电灯泡,像城里人那样生活,一个电灯泡就能把家里照的亮堂堂的。

    不过在通电之前,还有事要忙活,电不是白通的,得要挨家挨户收通电费,本来这部分钱可以先由村委会承担,可村委会哪有这么多钱,少不得要去乡里做贷款,一旦村委会给垫付了,这钱收上来还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一番思量下,还是决定挨家挨户先收钱。

    采取不勉强政策,想通电的就交十块钱通电费,嫌贵的也可以不通,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自己扯根电线,买个电表,自个找人把电通了。

    潘阳负责收取挨老潘家周围的邻居,从大巷口往后岗头,挨家挨户通知、收钱。

    临到收后岗头最后一户人家,潘兆科的二儿子时,家里就王家美一个人在家,潘士勋不知道野哪去了,潘阳把通电的事告诉王家美,让王家美交十块钱给她。

    哪知王家美却道,“阿哒,这钱理应当你给我们交,通电属于新房的一部分,这事怎么也得按在你头上,怎么还管我要了?士勋在窑厂上干一个月活,你就给他二十块,还得养活我们娘两,哪来那个闲钱交通电费!”

    ☆、第14章 号二更

    想通电,还不掏钱是吧?潘阳看都不看王家美一眼,掉头就走,不掏钱,就让她继续点煤油灯好了!看把她惯的,德行!

    见潘阳非但没搭理她,还掉头就走了,可把王家美给气的不轻,她刚才也就是想坑潘阳两口子的钱而已,可不是真想不通电,这下好了,潘阳真不搭理她,她也没了法子。

    这人吧,就是犯.贱,你若不跟她计较,她当你好欺负,你若真不睬她了,她又上赶着过来了。

    吃了晚饭,潘阳在煤油灯下统计要通电的户头,潘家村生产队统共有四十多户人家,除却实在困难的几个家庭,几乎都交了这十块钱,当然,也有例外的,譬如我们的潘士勋,住的是石头红砖房,却‘通不起’电。

    潘士云早早做完了作业,潘阳统计人数时,她就在一旁看,顺便帮潘阳数数钱。

    潘士云扫了一眼写在纸上要通电的户头,却并未看到她小哥的名字,讶异道,“阿哒,小哥小嫂家不通电?”

    潘阳无奈的叹了口气,两手一摊道,“不愿出钱,能怎么办?阿哒可不想惯着他们,给他们掏钱通电。”

    说曹操曹操到,父女两说话间,潘士勋过来了,喊了声阿哒,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两张五块钱放在桌上,道,“阿哒,把我名也写上,还是有个电灯方便,不通电哪成啊。”

    潘阳瞅着桌上的钱,抬抬眼皮子,没什么情绪道,“和家美商量好了?别我前脚收了钱,后脚家美就过来跟我闹。”

    听出潘阳话里的讽刺,潘士勋挠挠头,窘迫道,“不...不能,我都跟她说好了...阿哒,她又跟你闹了?我回去就揍她!”

    潘阳把潘士云的圆珠笔搁在了八仙桌上,捏捏眉心道,“士勋啊,你想揍你媳妇就揍,别拿我当借口,成吗?我没别的要求,你两能少让我操点心就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潘士勋何尝听不出他阿哒对他的失望,微微垂下了脑袋,半响方才轻声道,“我明白了阿哒,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潘阳的话起了效,一直到过年,王家美都再没把孩子送来,这两口子也很少来老潘家晃荡找存在感了,不管是什么缘由,潘阳乐个清净,倒是张学兰嘀咕了两回,叨念她二儿子怎么近一阵子都没来了...

    转眼就到了二十三祭灶,就只有秀英领潘盈坐车回来了,越是临近年关,跑长途就越紧,秀英说潘士尧和潘士松两个估计得腊月二十八之后才能赶回来。

    不管兄弟两个回不回来,这祭灶都得好好过,来年才能有个好兆头。

    一大早的张学兰就把潘士云喊起来了,娘两个每人头上都裹了个毛巾,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还有厨房落了油烟的锅碗瓢盆,都洗刷的干净亮堂。

    张学兰娘两个收拾卫生的时候,秀英就开始和面醒面,剁大肉、剁菜馅。临着回来前,潘士尧给了秀英一百块钱,让她别空手回去,早上从乡里车站下车之后,秀英就近在乡里砍了五斤肥瘦相间的猪肉,又买了些零嘴,一共花了十来块钱,剩下的八十多块钱,秀英把五十块钱给了张学兰,还有三十来块留着,等过了祭灶,她再去趟娘家送点礼。

    眼下秀英剁了黄乌菜还有酸白菜,公婆爱吃酸白菜馅的,她男人还有她小叔子都爱吃黄乌菜馅,现在已经是三九天,外头的冻几乎都融化不掉,秀英准备多包些,搁在外头冻着,等她男人和小叔子回来了,还能吃点。

    潘阳大清早就出门了,今天上头派下来了电工,虽然大家搞不明白为什么上头要挑祭灶这个日子把电工派下来,不过既然上头安排了,他们也只能执行,管它是什么时候,好在电线还有电表是村里早就准备好的,在电工挨家挨户扯电线时,潘阳几个村干部就跟着干苦力,背电表、抱电线外加抬梯子。

    一直忙活到家家户户都放炮仗吃饺子了,整个生产队的电表才装上三分之一而已,照这个速度,还得两天才能完工,这样,电工肯定是要留在潘家村生产队住几天了,可是把电工安排到哪儿住呢?也是个问题。

    虽然生产队有空房子,但没有床,还有床垫铺盖也得临时整理出来,再有大冷的天,连个炉子都没有...

    想来想去,潘士聪跟潘阳商量道,“兆科叔,要不就让孙师傅住你家吧,我们几个,就你家地方大点,看起来像样点了。”

    老潘家确实能腾出地方给孙师傅住,潘阳也不是小气之人,当即道,“也成,这两天就让孙师傅住我家。你们都回去吧,等孙师傅忙完这点,我就领他去我家。”

    眼见天暗了下来,大家都吹了一天寒风,这个时候,谁不想回家喝碗热腾腾的饺子汤?谁不想吃两大碗饺子?

    众人听潘阳这么说,纷纷都回了家,留潘阳一个在电线杆下守着孙师傅干完活。

    孙师傅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脸盘胖乎乎的,笑起来和善极了。孙师傅拧完最后一根螺丝,从梯子上爬下来,见下面只有潘阳一个了,搓搓手,面带歉意道,“大兄弟,不好意思啊,大冷的天叫你挨冻...本来局里预备让我翻过年再来装电表,是我自个申请年前来的,主要是我闺女在省城,她快生孩子啦,我和我家那口子准备在那儿多过几天,这不,赶上大冷天装电表,可叫你们受罪挨冻了。”

    孬好人家闺女生孩子也是个大事,潘阳能理解,忙笑道,“反正迟早都要装电表,关键是孙师傅你有空才成,我们冻点要么紧,大冷的天,你在上头装电表也不好受啊,快,跟我去家吃顿便饭,今晚就歇在我家。”

    见潘阳这么热情,孙师傅连声道谢,客气的推辞了两下也就跟着潘阳去了老潘家。

    家里头,张学兰她们几个早就包好了饺子,都在堂屋里围坐在炉子旁烤火,听见大门响动的声音,潘盈从堂屋门缝里伸出了个脑袋,见是潘阳,还领着个陌生阿爷进来了,潘盈愣了下,拉开了堂屋门,回头对张学兰道,“奶奶,可以下饺子啦,阿爷回来了!”

    说着,小丫头蹬蹬朝潘阳跑过去,扯着潘阳的裤腿子要抱抱。

    潘阳两手糊得脏兮兮的,可又拒绝不了小孙女,张着两手用手腕把小丫头夹了起来,对着小丫头白嫩嫩的小脸蛋香了两口,笑着道,“在家听没听话?”

    闻言,小丫头瘪瘪嘴,垂着脑袋,两只肉呼呼的食指头对戳着,半响才道,“在家淘气玩水了,挨妈妈揍了...”

    潘阳忍着笑问道,“揍哪了?”

    小丫头煞有其事的指指自己的屁股道,“揍屁股了,得亏姑姑抱我跑得快,不然妈妈要把我屁股揍烂掉啦!”

    听见这爷孙两的对话,秀英从堂屋里头出来了,见家里还来了客人,忙把潘盈从潘阳怀里接了过来,拍拍潘盈的小屁股道,“你阿爷干活累一天了,别闹阿爷,去,下去跟小叔叔玩去...”

    说完,就把小丫头放了下来。小丫头被教的听话的很,知道秀英不喜欢她在外人面前淘气,蹬蹬跑进了西头间,和潘士告吃起了零嘴儿。

    孙师傅羡慕道,“大兄弟,这是孙女?长得可真好!”

    潘阳往洗脸盆里打了热水,招呼孙师傅洗手,脸上挂着笑,乐呵呵道,“哪有,小丫头可皮实呢。”

    话虽这么说,可潘阳脸上分明就是一副我孙女当然好的神色。

    唉,眼下我们姑且谅解这个糙汉子的臭嘚瑟吧!

    潘阳、孙师傅两人在廊檐下的脸盆架上洗了手,潘阳忙把孙师傅领进了堂屋,给孙师傅泡了杯茶水,又让张学兰去烧开水下饺子。

    张学兰没动摊,给潘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来说话。

    潘阳喊潘士云把瓜子花生拿出来招呼孙师傅,自己又跟孙师傅打了声招呼,让他先自便,潘阳这才出了堂屋,压低声音问张学兰道,“叫我出来做什么?”

    张学兰朝堂屋里头看了一眼,见孙师傅正捧着搪瓷缸喝茶,这才低声对潘阳道,“这是从县里下来给我们装电表的电工?怎么让你领家来了?”

    潘阳以为张学兰是嫌孙师傅吃家里饭了,就道,“大冷的天,孙师傅忙活一整天了,也没个去处,总不能让人家喝西北风吧!”

    张学兰翻翻白眼道,“你想哪去了,我把你喊出来,是想问你,晚上就吃点饺子成不成,要不要炒两个菜,再让士云去杂货铺拿瓶酒回来。”

    误解了张学兰,潘阳摸摸脑门子,嘿嘿笑了,“这样更好,炒两个菜,我陪孙师傅喝一杯,顺带让士云把阿哒喊回来,我们也管放炮仗吃饭了!”

    听潘阳这么说,张学兰犹豫了下,还是问潘阳道,“士勋和家美两个...要不要让小告喊过来,跟我们一块吃,孬好过个节呢...”

    虽然潘阳不想见到那两货,但就像张学兰说的,孬好是过节,喊他们过来就过来吧,潘阳点头道,“随你的意思。”

    张学兰哎了一声,忙让潘士告去后岗头喊潘士勋夫妻两个来吃饭,又让潘士云去杂货铺把潘恒春喊回来,顺带再拿瓶白酒。

    没几时,潘士勋夫妻两都来了,王家美怀里抱着潘燕,此时小家伙睡着了,王家美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里,索性就裹上小包被把她抱了过来。

    打从这小夫妻两进门,潘阳就没搭理过他们,张学兰在厨房下饺子炒菜呢,也没空跟他们说话,潘士云去杂货铺了,还没回来,再看潘士告和潘盈叔侄两个,只顾着自己玩了,压根就不知道喊人。

    这些秀英都瞧在了眼里,见老二夫妻两个面上挺不自在,就主动招呼了一声,“士勋家美,过来了啊。”

    王家美笑了笑道,“是呢,今天外头可真冷啊...”

    王家美进门之后,也就秀英同她说说话而已,同样是媳妇,吵架归吵架,没气生的时候,妯娌两个还是有话聊的。

    秀英见小家伙睡着,就道,“别冻着了,把潘燕放西头间我床上吧。”

    老潘家上下没人愿意搭理王家美,王家美处境也怪尴尬,眼下秀英能跟她说说话,王家美自然像抓到了一根稻草,没了往日的神气,就在西头间跟秀英唠嗑,若是给外人瞧见,指不定就认为这妯娌两,关系还真不错呢!

    方才王家美进门就瞧见堂屋坐着的孙师傅了,眼下她压低声音问秀英道,“大嫂,外头坐的那个,是家里哪个亲戚?”

    秀英笑了笑道,“哪是什么亲戚,是给我们村里通电的电工,阿哒领他来家过节,估计这几天都会住家里。”

    王家美了然点头,妯娌两个又说了会话,直到张学兰喊端饭,这两人才哎了一声,忙去了厨房。

    老头子潘恒春也从杂货铺回来了,潘阳看差不多了,就喊潘士勋去放炮仗。

    这可是打从潘士勋进门开始,潘阳同他说的第一句话,潘士勋也是贱.骨头,潘阳管他的时候,他不乐意潘阳管他,潘阳要是对他不闻不问了吧,他心里还挺难受。

    说到底,也是因为希望得到父亲的关注吧。

    眼下见潘阳总算理他了,别说让他去放炮仗了,就是让他去干别的活他都乐意,乐呵呵的哎了一声,忙把炮仗搬到家门口,他点炮炸的时候,潘士告就领着潘盈在一旁观望。

    怕小侄女害怕,潘士告还贴心的把潘盈的两耳朵给紧紧捂了住。

    放了炮仗,秀英王家美妯娌两个就开始朝八仙桌上端菜,孙师傅好赖是客人,张学兰又用地窖里存的食材,炒了一盘鸡蛋,一盘肥肉烧大白菜,红烧肉闷土豆...

    有酒有菜还有饺子,孙师傅没想到碰上这么热情的人家,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是感动的很,几杯酒下肚之后,话匣子打开了,和潘阳还有潘恒春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孙师傅干电工干了有十来年了,算是局里的老职工,别的不说,单电力这行懂得很多,他道,“大兄弟啊,你家里有想学电工的没有?眼下通电的地方越来越多,局里人手不够啦,要不然,也不会把我派下来干这苦活了...要是有意向学的,跟着我学就成,正好我缺个人手,这技术要是学会了,是个好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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